121. 蜉蝣 我不懂人(2 / 2)

“蜉蝣九世輪回是作為傳說存在的,它具體是什麼樣的,以及你是怎麼挑選到那些父母的?”薑厭問道,“為什麼獨獨賦予他們孩子?”

小鳥歪頭想了想,一屁股坐在薑厭的手心上。

“我想想啊...”

它露出沉思的神色,但其實根本不用想,過了不到兩秒它就翹起腳丫:“這要從蜉蝣有多倒黴,我又有多幸運說起了。”

“我們真的超級倒黴。”小鳥確定地說道。

“雖然在湖底浮沉很久,但我們隻有一天見光的時間門,蜉蝣是世間門最渺小的妖怪,指甲蓋大小,綠油油的,一生隻有一次獲得靈魂的機會。”

“我們會在湖底安靜地等待時機,在最合適的那刻浮出水麵,尋求生命的意義,我們隻有得到功德才會擁有靈魂,才有資格轉世,但我們都無法被人類看到,如何獲得功德呀。”

“從沒有一隻蜉蝣獲得過靈魂,但我們前仆後繼持續努力。”

“我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湖底的沉沙孕育了我,它們不會說話,蜉蝣們也不會說話,我在湖底的每一天都格外寂寞,但我還是貫徹了種族傳統,埋在泥土裡等待著浮出水麵的那天。”

“那天終於到來了,”小鳥麵露回憶道,“那天是春至,一年裡最溫柔的一天。”

小虞人晚好奇地舉起手:“春至為什麼是最溫柔的一天啊?”

小鳥理所當然道:“因為那天超級溫暖,我第一次感受到陽光,陽光真是太好啦!”

小虞人晚恍然大悟。

於是小鳥繼續說道:“那天很快樂,我從清晨就浮出水麵,晨曦照在我身上,我身體的顏色從嫩綠變成了光芒萬丈的綠,露珠也從葉子上墜落,啪嗒一下,敲在我的腦門上,還有小魚來吃我,那條黑色的小魚吃掉了我薄薄的翅膀,我拚了老命才從魚嘴裡逃脫。”

“當然啦,我並沒有討厭那條臭魚…那條魚,反正我的翅膀也沒有用,我又不會飛,有沒有翅膀並不會妨礙我在湖上漂,一上午我從湖這頭漂到湖那頭。”

“在湖的那頭,我遇到了一對夫妻。”

“老爺爺因為戰爭失去了一條小腿,老奶奶身體也很不好的樣子,兩人攙扶著來到湖邊,從他們的對話裡,我知道了他們的大兒子在十五年前戰死沙場,二兒子在十年前戰死沙場,而就在兩天前,他們收到了信,信上說他們的小兒子也戰死了。”

“他們拿著一遝書信,坐在湖邊,老爺爺慢悠悠地讀,老奶奶認真地聽,信上內容跨越了很多年,是他們個孩子寫過的所有信,有說吃飽穿暖的,有說身體平安的,小兒子喜歡寫詩,都是邊塞詩,大概是寫得很差勁吧,老爺爺讀著讀著就笑了,老奶奶也跟著笑。”

“我聽了半個下午,我身邊漂了好幾隻蜉蝣,它們都跟我一起聽,”說到這兒,小鳥著重強調起來,“不過我靠得最近,我最喜歡老爺爺老奶奶。”

“後來信念完了,兩人就開始望著湖發呆。”

“我那時沒有事情乾,就陪著他們發呆,我感受到湖底的小草在撓我的癢癢,陽光曬得我身體暖烘烘的,我還看到爺爺奶奶在流淚,老爺爺捶著自己空蕩的褲腳,說自己就是個拖累,本來想夫妻圓滿兒孫滿堂,結果就這樣了,他還跟奶奶說對不起,他說自己這輩子都沒有哭過,前兩次都努力忍住了,可這是他最後一個孩子了,他撐不住了。”

“爺爺說著說著就拄著拐杖往湖邊走,湖水浸透了他的褲腳,老奶奶急急忙忙地來拽他,可爺爺脾氣犟,拄著拐杖就是不走,小魚都被他嚇走了,我好奇地漂過去。”

“然後——然後你們猜怎麼著?”

薑厭彎了下唇角,逗它:“你被踢走了?”

“才不是,我被奶奶捧起來啦!”小鳥開始開心,叫聲都變得清脆了。

“奶奶努力把我捧到眼前看,又拿得遠遠地去看,終於確定了我是隻沒有翅膀的小蜉蝣,她把我舉到爺爺麵前,說蜉蝣失翅尚且自在,他活了六十多載怎麼又想不開。”

說到這兒,小鳥忍不住吐槽了句:“你說說那能一樣嘛,我有沒有翅膀都不能飛,但爺爺失去了小腿是真的不能跑了呀。”

“不過老爺爺不往湖心走了。”小鳥繼續道。

“老奶奶說村裡有家女娃,那孩子的母親在生產時離世,父親也在不久前因為戰爭死去,家裡隻有一個年邁的太奶,估計時日不多了,女娃還沒半人高就燒火做飯,可憐得緊,若是他們去說,那個女娃會跟他們的。”

“老奶奶還說那女娃的父親是小兒子的至友,小兒子在世時抱過那孩子,既然個孩子都為國捐軀了,不如就活得更奉獻些,為下輩子積福,把那女娃拉扯大。”

“有個伴,也是個念想。”小鳥學起老奶奶的話。

眾人被故事吸引,都靜靜地等著後續,小薑厭左看右看,見沒人催,忍不住自己催起來:“然後呢?”

小鳥叫了兩聲,閉上眼睛轉起圈,因為回憶太開心,它在薑厭的掌心越轉越快,直到轉得暈頭轉向,最後啪唧一下倒在手心上。

再說話時,它的聲音變小了,像是在分享什麼小秘密:

“...然後我就升華啦。”

“老爺爺老奶奶離開後,我安靜地等待日落,但太陽落下了,我沒有落下。”

“我的靈魂飄起來了。”

“我成為第一個獲得功德的蜉蝣,第一個擁有靈魂的蜉蝣,我進入了輪回,成為了一個傳說。”

小鳥伸出爪子,扒拉起自己的九世輪回:“第二世我成為了一株蒲公英,我一年又一年地冒芽生長,讓自己雪白的絨毛飛往四麵八方,直至我被一隻小兔子拋出根係吃掉,那次我活了年,好長的時間門啊,這麼久的生命我以前哪裡敢想。”

“第世我成為了一顆荊棘草,我在沙漠裡紮根,不禮貌的風帶著不禮貌的沙子呼呼往我臉上吹,我忍了好幾年,最後實在忍不住,我呸呸朝它們吐口水,那個風超級氣人,我剛吐出去的口水就被它吹著刮回我身上,我好嫌棄自己的口水,不過那次我活了六年,我原諒了風和沙子。”

“第四世我成為了一隻小白鴿,真是倒了大黴了,我本來白白淨淨漂漂亮亮一隻鴿,結果兩國開戰我被培養成了信鴿,來回飛來回送信啊,累死鴿了,要不是我超級愛國我早就不乾啦,那次我活了七年,是被一隻弓箭射死的,殺千刀的弓箭手!”

“第五世我成為了一朵花,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小鳥說,“我現在都不知道那朵花叫什麼名字,但我真的好漂亮,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小蛇小熊都喜歡我,睡在我的身邊保護我,後來我是被小蛇噴出的毒液毒死的,但我沒有怪小蛇,因為它是無意的,它很愧疚,在我凋零的花瓣旁邊哇哇大哭。”

“第六世我成為了一棵梨樹,村裡的小孩都喜歡我,總是喜歡在我身上爬上爬下,我結出的梨很好吃,當地的縣令最喜歡吃我的梨,他家的小姑娘也喜歡,我見證了縣令家的小姑娘出生,長大,結婚,生子,直至老去,而後又看小姑娘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小姑娘的小姑娘…”

小鳥說:“那次我活到了一百多歲,最後縣城鬨蟲災,我又掛掉了。”

“第七世我成為了一條河,”小鳥說得有些累了,咂巴咂巴嘴。

小薑厭為了聽故事,自覺舉起水杯要喂給它喝,小鳥美滋滋地低頭啄起水,喝夠了輕咳幾聲,繼續說道:“我成為了一條河。”

“那條河流不進海裡,就是在山裡流,但我很有用,因為個村子的人都要靠我生活,村民經常拉著牛羊去河邊喝水,小朋友還會下河遊泳,簡直要了命了,竟然有那麼多的小男孩不知羞,我可是小女孩,他們怎麼好意思!”

“不過我是一條好心的女孩河,有好幾個溺水的小朋友都被我舉起來,送去岸邊。”

“後來大旱,活了百年的我乾涸了。”

“第七世以後便是第八世,那一世我成為了一座山,活到一千年,修成了妖,但我不敢化形,因為山上有許許多多的人,如果我化形了,他們就沒有家了。”

“也是那一世我感到有兩個老人很熟悉,他們來到我的山時已經很老了,走路很慢很慢,我仔細辨彆他們的氣息,發現他們就是第一世的爺爺奶奶,他們做伴著在我的山裡老去,我讓秋葉蓋住了他們的屍體。”

“我不該讓他們來找我的,我該去找他們。”

“活了一千五百年後,那座山被開發,我開心地迎來第九世,冥冥之中我聽到天空中有聲音問我,問我這一世想要成為什麼,我有了自由選擇的權力。”

“我想了好久好久,最後決定成為一隻燕子,”小鳥說,“因為我聽民間門說燕子去的人家都好,我要去恩人家築巢,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是好人。”

“所以你去他們家築巢了嗎?”薑厭問小燕子。

小燕子雀躍點頭:“嗯!”

“是陽州的爸爸媽媽,他們這一世還是夫妻,我去找他們的時候擔驚受怕了好久,但他們真的沒有趕走我,還摸我的羽毛,讓我在他們的屋簷下築了巢。”

薑厭大致明白後麵的事情了。

小燕子發現夫妻倆渴望孩子卻遲遲未有孩子,於是動用天賦能力賜福給他們一個孩子,也就是陽州。

但事實比她想得要複雜。

小燕子說:“他們好想要小寶寶啊,可是我問了天上的聲音,天上說這對夫妻命中無子,不能強求。”

“蜉蝣在第九世時可以挑選自己的天賦能力,隻要不是掌握時空,我可以挑選任意的天賦,比如刮風下雨,或者什麼失重冰封,山海經大妖死去了很多,它們遺留下的無人繼承的超凡能力我都可以挑選。”

“我不願意選那些,我就想讓恩人得償所願。”

“天上的聲音說我簡直在浪費機會,但我還是要到了屬於自己的天賦,從那天起,我可以感知到父母對孩子的渴望,然後賜福給那些最渴望的父母,讓他們懷上木偶,雖然說是木偶,但看起來就是人,有思想有情緒,會感動也會受傷。”

“隻要木偶們感知到父母的愛,就會在八歲生日那天正式成為人,獲得靈魂,反之就會越來越像木偶,被我回收。”

說到這兒,剛剛還興高采烈的小鳥忽然噤了聲。

它踟躕地望了望左右,慢慢把頭垂至胸口。

過了會兒,它有些小心翼翼道:“到今天為止,我賜福了十個人,回收了六個孩子。”

“我不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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