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陽州(修字) 我的母親倒在稻穀地裡……(2 / 2)

他看了周圍一圈,露出很溫暖的笑:

“我當然很樂意分享我的故事。”

“不過我和大家不一樣,我的爸爸媽媽對我很好,他們可是小燕子第一世的恩人,不可能不好的,都是很好的人。”

聽到這話沈笑笑不明白了,她連忙追問道:“那你為什麼沒有變成人,你是不是故意去坐那個過山車的,你是故意自殺的對不對?”

“既然他們很好,”沈笑笑問他,“你為什麼沒有感受到愛啊?”

“因為窮。”小陽州直白道。

沈笑笑的話戛然而止。

她愣愣地看向矮小瘦弱的小陽州。

陽州的眼睫毛很長,鴉黑的睫毛就像把小撲扇,他眨了眨眼睛,認真道:“我們家真的太窮了,雖然整個村子都很窮,但我們家是最窮的地方。”

“一下雨全家都會漏水,簡直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天上與家裡一般潮濕,鞋子裡全是水,我的床板也會被水浸透,怎麼擦都有很大的味道,我沒有床褥可以躺,潮濕的木頭板子上鋪層布就是我的床。”

“下雨的時候,雨落在我的臉上,本來就難以入睡,我還要提防爬進屋子的蛇與老鼠,哪怕爸爸每次都會把爬進家裡的蛇趕出去,但我還是很害怕,怕蛇再進來,怕屋頂被吹掀,怕我順著雨水漂進山林再也回不來。”

“不過一開始,我們家其實沒有這麼窮的。”

陽州緩緩道:“我爸爸曾經是村裡最好的木匠,他對父母特彆孝順,賺的大半錢都給了父母,家裡分地的時候,爺爺奶奶給他留了最好的一塊地,但他想著兩個無所事事的哥哥還沒有娶親,怕他們沒東西傍身討不到媳婦,於是把自己的地給了出去,要了最差勁的一塊地。”

“爺爺奶奶死後,兩個大伯徹底把那塊地占為己有,還分了爺爺奶奶留下來的錢,我們那地方沒人管什麼財產分配,能搶到就是自己的,爸爸不想和大伯們生出間隙,什麼都沒說。”

“至於我媽媽,她生來就過得苦,她有一隻眼睛看不見,因此從小就受舅舅們欺負,身體很不好,在那種村子裡,媽媽根本沒有選擇嫁誰的權利,姥爺要她嫁給誰就要嫁給誰,但村子裡沒人來提親,舅舅對媽媽的態度也越來越差。”

“媽媽總是被舅舅們打,還不能進屋吃飯,最後是爸爸用攢的錢去提了親,兩千塊,兩千塊就讓兩個人組成家庭。”

“但兩千塊在我們村子裡已經是天價了,爸爸成了村民嘴裡的傻大帽,不過用我爸爸的話說,他是高攀了媽媽,因為他曾經看到媽媽在家門口喂貓,明明自己隻有半個糙饅頭啃,還要分幾口給小貓吃。”

“爸爸說媽媽特彆善良,是村子裡最好的人,媽媽也說爸爸特彆善良,是村子裡最好的人。”

“結婚後,爸爸做木匠做得更賣力了,媽媽也會乾些針線活,兩人攢了些錢,蓋了個小磚瓦房,之後就開始盼望著孩子的誕生,但是媽媽遲遲沒有懷孕,媽媽特彆喜歡小孩,總是看著彆人家的小孩發呆,最後燕子來到我家屋簷下,我也在那年出生了。”

“為了讓我和媽媽有更好的生活條件,爸爸不僅隻接村裡的活了,他還開始接鄰村的活,結果有次他去樹林深處看木材時,被冒出來的野豬咬斷了半條腿,要不是媽媽拿錢求著舅舅們上山找爸爸,爸爸已經死在山上了。”

大概是說到了命運的轉折點,小陽州揉了揉自己的臉。

他輕聲道:“從那天起我們家就完了。”

“因為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爸爸不僅殘疾了,還落下很嚴重的病根,手腳無力,再也沒辦法做木匠活,大伯用給兒子做婚房為由借走了我們的房子,爸爸媽媽爭搶不過,希望村長支持公道,結果村長收了大伯的禮,根本就不管,村子在大山裡,我們根本沒有門路告出去。”

“最後媽媽在林間找到一個無人住的破舊木棚,帶著我和爸爸搬了進去。”

小陽州說:“那個地方真的不能稱為家,卻是我們唯一能找到的庇護之地了。”

“那裡真的好苦,當大家都隻為活著才活著時,哪裡有時間傳遞愛啊,你們說是不是?”

陽州認真問大家。

四周一片靜謐。

不過很快陽州便笑起來,他回答起自己的話。

“但我還是感受到了愛。”他說道。

“媽媽買來小雞仔,學著養雞,給我煮雞蛋蒸雞蛋羹吃,爸爸學著幫我縫補衣服,他還會撐著一條腿用梯子努力爬到屋頂,在我房間的屋頂蓋上厚厚的一層稻草,然後用石頭壓住,雖然石頭不聽話,那些稻草也總被風吹跑,但我知道他是不想我被雨淋濕。”

“他們已經儘力給了我最好的條件。”

陽州一直在說他感受到的愛,但遲遲未說他為何不再感受到愛,可能是故事太難過,亦或是故事太曲折,說到這裡,他終於沉默下來。

過了半分鐘,他吐出口氣,加快了講述節奏:

“村長曾經響應號召,在村裡組織過獻血,媽媽當時去了,還拿了個獻血本回來,那會兒爸爸怕她身體遭不住想阻止她,但媽媽說隻要她去獻血,以後我們家遇到緊急情況就可以優先用血,她說這是村長告訴她的,誰都攔不住她。”

“之後媽媽每隔三個月就去村長那裡獻一次血,就這麼獻了兩年,我們並不知道獻血最好間隔半年以上,但這是村長說的,所以媽媽就信,後來有次媽媽落了東西在村長家,她回去取的時候,聽到村長與醫生的對話,媽媽發現那個醫生根本就不是醫生,她手裡的獻血證也是假的。”

“他們在賣媽媽的血。”

“媽媽不敢拆穿這件事,沒拿東西就回了家,回家後她把這件事告訴了我和爸爸,說再也不去獻血了,後來三個月期限到,媽媽沒有去獻血,村長還打電話催,說平日裡獻血的人都獻完了,就缺她了。”

“媽媽掛斷了電話。”

“我本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但是不是,那年年末村長突然跑到我家,說他的女兒被摩托車撞到了,現在急需用血,媽媽血型合適,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媽媽去獻血。”

“村子裡那麼多人,他有那麼多的選擇,但他偏偏第一個找媽媽,他的選擇是對的,”小陽州閉了閉眼,“媽媽那天跟著村長跑去了醫院,任我在背後哭嚎,她沒有管我。”

“一次獻血還不夠,村長第一次第三次來找媽媽。”

“為了救那孩子,媽媽甚至會躲著我和爸爸出門,她知道我們擔心她,但她固執得要死,次次都要去。”

說到這裡,小陽州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眼睛緩緩閉上,聲音哆嗦了下,鼻尖也開始變紅。

才多大點的小孩,已經學會忍著不哭了。

薑厭摸了摸衣兜,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巾遞給他。

小陽州悶聲道謝:“謝謝。”

薑厭搖了下頭。

擦完眼淚後,小陽州為自己母親的人生畫上了一個句號。

“村長的女兒出院後,母親終於不用再偷偷遛出門。”

“半個月後,家裡的稻子結了穗,她興高采烈地抱著我跑向稻穀地。”

“那是風和日麗的一天。”陽州說。

“我的母親倒在稻穀地裡,死因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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