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1 / 2)

下曲陽, 在西漢初年的曆史上,漢景帝平定七國之亂後將其設為郡都尉治,雖名為下曲陽縣, 卻要比尋常的縣治高上半級。

“下曲陽……曲陽就曲陽, 做什麼還要加上一個下字。”

典韋對喬琰所說的讓他認得那麼三兩個字,將來也能派上用場之類的話著實頭疼, 有樣學樣地玩起了岔開話題的戲碼。

程立在旁解釋道:“秦設郡縣之時, 設巨鹿曲陽縣, 高祖皇帝設恒山郡時, 以曲陽縣屬之, 但巨鹿境內仍有一曲陽, 便各自名為上曲陽和下曲陽。”

典韋看著在喬琰和程立麵前展開的輿圖, 用自己為數不多認得的字在上麵對應了半天,也沒瞧出個“恒山”二字來。

他臉上的疑惑著實是表現得太過明顯,喬琰就算是想看不見都不成。

“你是不是在奇怪沒有恒山?”見典韋點了點頭她回道:“恒山早因為避諱孝文皇帝的名諱, 改了名字了。”

她伸手指向了圖上一處, “就是這常山郡。”

常山趙子龍的那個常山。

典韋還有點暈乎, 徐福這個背書極快的,在理解能力上也比典韋強得多,“也便是昔年的秦之巨鹿分作了如今的巨鹿郡和常山郡, 各自有一個曲陽,常山為上曲陽,而我們要奇兵突襲的是巨鹿的下曲陽。”

見喬琰沒有阻止他說話的意思,徐福便問道:“隻是下曲陽高尋常縣治半級,張寶既然據此而守, 是否也意味著是一座堅城?”

喬琰和程立對視了一眼, 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孺子可教”四個字。

程立的知識根底不淺, 他雖看不出自他們這行來的一路上喬琰其實是在有意引導徐福,隻以為她是路上無聊,將典韋和徐福一道教了,卻不會瞧不出來,徐福著實是個就學的好苗子。

加上徐福儼然以喬琰為榜樣,近來很覺智取破敵的重要性,也便更有了學習的主動性。

程立比之徐福大了二十五歲,看待這個自告奮勇來牽馬的年輕人,同子侄輩無異,這會兒也生出了幾分愛才之心。

他開口解釋道:“更始二年王郎之亂,彼時的光武帝尚為破虜將軍,被迫南逃至信都,得堂陽、貰縣等地後,已有四千餘人,又得了兩方勢力來投,湊到了萬人,有了這些足夠的人手,方才北克下曲陽,上取中山國,站穩了腳跟。照此記載,曲陽實是堅城無疑,若正麵攻城,沒有足夠的人手絕難攻破。”

等到喬琰帶著三人跟隨皇甫嵩上的鼓城山後,也無疑是印證了這件事。

鼓城山位於曲陽城外。

在步卒還在路上的時候,皇甫嵩已經帶著一行輕騎上了鼓城山探查敵情。

自鼓城山南望,便見到了下方的下曲陽縣城。

古時的護城河起碼有五六米寬,在下曲陽這裡甚至寬達十米有餘。喬琰朝著塹壕之中看去,見其中的護城河水都被暫時放乾了。

但河中無水卻並不代表是有所鬆懈的意思,以他們大致能判斷出的壕溝深度也不難猜測,壕底必然埋有不少木刺尖樁,比起四麵是水還要難應付一些。

護城河前還列著一排拒馬樁,在城外環繞成了一圈。

“張氏兄弟幾乎全取冀州,在境內殺官吏燒衙署,一呼百應,我本以為他們在此地恐有懈怠,卻沒料到他們還頗為警醒。”

皇甫嵩看到眼前的場麵不由蹙了蹙眉頭。

他既然要的是速克,就不可能以圍城之法跟對方打什麼僵持之戰,更何況巨鹿郡內各處都是張角的眼線,他們是繞行走了清河,方才避開了對方的探子,現在這下曲陽之戰,宜快不宜慢。

“也得虧他們還不算是專業守城的,”曹操評價道,“若是再在護城河後設一道防線,設那羊馬牆再阻

攔一道,這下曲陽城就更難打了。”

但這聽起來好像不是什麼會讓人覺得慶幸的事情。

現在這情況就已經有夠棘手的了。

喬琰忍不住瞥了曹操一眼。

還好這家夥不像是演義中為了增加笑點而藝術加工的一樣,當真是個烏鴉嘴。

否則若是此時的城門一開,走出一行人來,往這城外丟出那麼一排的鐵蒺藜和鹿角木來,那就真的是要讓他們更加束手無策了。

在她看來,下曲陽固守其實不算太出人意料。

張角此人能拿出一套傳道體係,在思維的縝密性上毋庸置疑,在這黃巾起義打出了幾乎掀翻大漢的滔天之勢的局麵下,他卻絕非是一把隻知前進的鋒矢。

三處堅城的守望相助和一處比一處靠北的設置讓人不難猜出張角的用意。

他在給自己留出一條退路。

倘若漢軍自西南而來,遇上黃巾不敵的情況,還能一步步後撤據堅城而守,也或許……

張角早已經猜到了自己極有可能在數月後病逝,要給自己的兄弟留出一條退路。

而若非下曲陽有此等防禦,大約也不可能擊敗素以悍勇聞名的涼州軍,也就是擊敗了接替盧植進攻巨鹿的董卓。

當然董卓之敗,是否有他彼時與巨鹿太守郭典之間存在戰略用策上的矛盾,還尚未有定論,誰讓現在的盧植還在對陣張角的第一線上,並未被撤職替換。

但毋庸置疑的一點是——

下曲陽並不好打。

皇甫嵩又往高處登了一段,在這下曲陽以北的鼓城山頂,繼續朝著遠處的堅城望去。

“若這下曲陽依山而建,或還能自山高處攀援而下奇襲,”皇甫嵩有些遺憾地說道,“此外,趁夜色攀援,賭對方守衛不料我等會自清河郡而來,守備不及之下亦有奪取機會。”

“但下曲陽中情況,以此地難以儘覽,”曹操回道,“倘若城中守備輪換有序,我等還不及先登城頭,就要遇上他們的主力部隊,屆時必然攻城不克,甚至先有了打草驚蛇之舉。”

皇甫嵩是絕不希望出現打草驚蛇的情況的。

他們此番行路圖快,在人員上也做過一次篩選,並無這個直接合圍的基礎。

既然如此——

“還是得想辦法將張寶主力誘騙出城,或者讓我方的人入城,來上一出裡應外合。”皇甫嵩在現場觀摩一番後下了定論。

喬琰也是這麼覺得的。

她雖然不像是皇甫嵩一樣在戰鬥經驗上如此豐富,卻到底是站在後世的眼光來看的,將曆史上的攻城戰套用在此地的情形下做出個排除法便是了。

下曲陽為彰顯其規格,被設置出了遠比尋常縣城要厚實的城牆,如李自成那等士卒來回奔逃挖牆磚、最後推倒城牆的流氓打法顯然不可取。

皇甫嵩的士卒不足,什麼圍而攻之、圍三闕一的理論也都派不上用場。

唯獨剩下的就是誘敵或者裡應外合。

這兩種法子喬琰都有些想法,但等他們回返到後行兵卒紮起的軍營裡的時候,皇甫嵩這位主帥已經做出了決斷。

著人入城裡應外合!

“其實誘敵也有可操作性,不過稍微危險了些。”

皇甫嵩雖未避著喬琰商討這番行動,但她很自覺地在此時站到了後排,跟係統嘮嗑道,“倘若有一人城下求見張寶,聲稱大賢良師惡疾突發身故,如今暫秘不發喪,請張寶發兵求援,他說不準是會信的。”

“但倘若他們兄弟之間有什麼彼此聯係的暗號,就騙不過去了。此等不可萬全的法子還是不能用。”

也不知道係統是不是近來對她有一種近乎盲目的自信,當即就回:【你去的話應該可以騙過去

。】

“……”那倒也不必。

她如今的確想趁著冀州黃巾主力與漢軍的對峙再刷上一波聲望,卻不代表她要再來那麼一出走鋼索的危險操作。

就算她深知富貴險中求的道理,也沒打算是用的這樣的方式。

皇甫嵩已經在上首繼續說了下去。

他要將人送到城內,用的法子與喬琰此前的有些相似——

投賊。

喬琰一邊聽著係統嘀咕著【皇甫嵩難保就是受到了你的影響才做出這想法,不知道能不能給你結算些謀士點。一邊又聽到上首的皇甫嵩說道:“此事可有人願意去?”

這不是個簡單的差事。

在攻城戰中,於城內臥底之人大多需要承擔起打開城門,擊殺城頭敵方兵卒的任務,而倘若被發現,和攻城的第一梯隊相比,死亡率隻高不低。

皇甫嵩這話等同於是個敢死隊的征集。

但隨同他而來的那些個邊關將士裡,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絕不在少數,能被他傳喚進軍帳之中的更是其中的精英,當即便有此起彼伏的主動應征之人。

皇甫嵩心中安定不少,卻忽聽一道稚嫩不少的聲音夾雜在這些請戰之聲間,因有些格格不入而聽得格外清楚。

也正因為她這句話,讓這軍帳內忽然陷入了安靜。

“我倒是覺得,他們不能去。”

他循聲朝著喬琰看來。

“何故?”皇甫嵩知道她不會隨意得出這樣的判斷,麵上並未露出被人打斷的不虞來。

“出身行伍之人,身上有些與旁人不同的特質。”喬琰的目光在軍帳中的其他人身上掠過,回以了一個微笑,“尤其是諸位將軍統領皆有殺敵累累的戰績,因而能在整裝列隊間震懾胡虜,有此特質之人彼此看去或許早已習慣,可在琰看來,卻與常人差彆太大。”

她這話說出來,方才還有些不滿於她開口打斷的老兵都平和下來了神情。

這可是一句實打實的誇獎。

當兵的和當匪的就是有這本質區彆。

喬琰繼續說道:“皇甫將軍覺得,什麼人會選擇投靠黃巾?”

皇甫嵩並非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在他被敕封為左中郎將領兵而出的時候他便反複沉吟,為何此前都沒被人放在心上,甚至被各地官府當做醫者的太平道,會在一夕之間造成今日的局麵。

答案或許簡單的有些殘酷,活不下去的人自然就要投靠過去了。

但這個答案他不能就這麼直白地說出來,頂多便是回以“流民”二字。

喬琰沒有跟他在這個問題上深入辯駁的意思,隻是繼續說道:

“便按將軍說的流民來看,流民大多難有飽餐,當此之時麵容枯槁消瘦,可軍隊飲食中多用肉食,以保作戰與行軍消耗,麵貌上也與平民不同。這是另一處不妥當的地方。不過好在,還有一種人也有可能會加入黃巾,也正好在此行軍中。”

“你是說……遊俠?”皇甫嵩靈光一閃,當即意識到了誠如喬琰所說還有一批更加合適的人。

喬琰道:“遊俠之中有一部分正如將軍此前所見,為解長社之圍來投,更是不懼奔襲之勞,與將軍一道兵出冀州,但想來還會有一些,覺得這大漢沉屙難救,不如與黃巾一道聯手作戰,以為這正是搏天下清平之法,是極有可能投了黃巾去的。”

皇甫嵩頷首回道:“不錯,遊俠的確可擔此任,不過他們肯追隨我北上,已屬大漢忠良之士,入城為應這等稍有不慎便是人頭落地的差事……”

這話他實在不太好開口。

但還沒等皇甫嵩這話說完,就已聽到跟隨喬琰入這軍帳的徐福忽然說道:“將軍不必多言,在下願往!”

徐福並不是貿然做

出這樣的決斷的。

他在潁川仍有母親需要供養,雖此番是因為對喬琰的敬重而跟來的,但也沒有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的意思。

可他行來這一路上眼見皇甫嵩的整軍情形,深知倘若當真有人能擊敗黃巾匡扶天下,隻怕正是這位皇甫將軍。

而有他們此前往鼓城山一行的探查,有喬琰、程昱、曹操等人顯然還會為之謀劃,他們的勝率或許並不低。

徐福是這樣想的,其他人也差不離便是這麼個想法。

何況遊俠多數年紀尚輕,甚至還在擱在現代可以用“中二”來形容的年紀上,他們既已選擇跟隨北上,便頗有一種要給自己掙出個聲名來的想法,此刻乍聽他們竟有機會與攻城的先登部隊一較功勞,不由喜出望外。

當皇甫嵩將此事問詢於軍中其他人的時候,得到的回應竟起碼占了七八成。

當然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處,就算是平日裡結交的遊俠,而沒法解釋得通,更彆說他們還沒有一個巨鹿郡的人。所以皇甫嵩也隻是從中篩選出了十餘個人而已,其中就包括徐福。

隻是讓皇甫嵩絕沒想到的是,當他著人分出了些軍中的物資,作為這些投效黃巾的少年攜帶的投名狀後,在這些人出發之前,他竟看見喬琰坐在其中一架板車上。

連曹操都被她的舉動給驚了一跳,“世侄女何故如此?”

喬琰反問了個讓曹操覺得不太好反駁的問題:“世叔可曾見過,去敵營行裡應外合之事的人,會帶著自己的小妹的?”

“……沒有。”

“那麼我去就是個很合適的掩護了。”

被迫當了回兄長的徐福忽然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有點重。

好在負責喬琰安危的並不隻有他一個。

非要算起來的話,典韋這家夥也是能算作遊俠的,就他那望之便覺一身匪氣的樣子,不被叛軍引為同道才怪。

皇甫嵩有心讓喬琰莫要再做這等危險的事情,卻著實說不過她的那些個歪理邪說,最後也隻能放任她去了。

尤其是喬琰在離去之前問及“此行十餘人中除了她之外可還有旁人能獨當一麵”,更好像沒有第二個答案。

這些遊俠並未在皇甫嵩麾下經曆過多少戰役,他也難以對他們每一個人的來曆家世都知道多少,在將這樣的潛伏重任交給他們的時候,他甚至心中還有幾分忐忑。

但是這重任交給喬琰他是並不需要擔心的。

誰讓她已經用自己的表現證明了,她是個足夠早熟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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