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2 / 2)

這話就很雙標。

喬琰其實也猜的出來皇甫嵩這會兒在想什麼。

為將之人最怕的或許不是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而是在一場多線多地作戰的長期戰役中,前麵取得了可觀的戰果,卻在最後收尾的時候失敗。

那麼此前的種種戰績到底還能否算是戰績,便要看失敗到了什麼地步和當今天子的評判了。

而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充滿了太多的未知性。

皇甫嵩比起朱儁這等出身寒門的統帥,在此事上需要憂慮的無疑還要更多一些,誰讓他的背後還擔負著將門世家的期許和責任。

“將軍此話便錯了。”喬琰站直了身體朝著皇甫嵩看去,“您也並未比旁人多生一雙手兩條腿兩隻眼睛,與我的區彆或許在將軍曾經經曆過的戰役遠勝過我,倘若同樣要奪城門,縱然都有取巧之法,厚積薄發與臨陣試戰的情況也大有不同,但這熬夜的本事嘛……”

喬琰笑道:“那大約還是我要強一些的。”

皇甫嵩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她的重點在前半句還是後半句,這又到底是自吹自擂之言還是在給他下一味定心丸,以皇甫嵩的理解能力並不會聽不出來。

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當因為她那對於熬夜能力的比較而失笑,還是該當因為她提到的厚積薄發之說,而對自己隨後必定會經曆的搶攻城門舉動而增添一分信心。

但在他還未想出個所以然來的時候,就又聽到喬琰說道:“不過將軍所言也不錯,為免明日我從馬背上摔下來,我看我還是早些回去歇著為好。”

這出來夜間練習馬步總算還沒忘記帶個保鏢的孩子並未打算再多說什麼話,像是還覺得他的出現打擾了她的夜間加訓,隻對著他招了招手,也順帶對著典韋比劃了個手勢,便一路小跑地朝著營帳方向而去了。

……甚至沒能來得及讓皇甫嵩說出一句“注意世家風範”。

但他話到了嘴邊又收了回去。

先前的長社之戰,黃巾兵行潁川,倘若那一戰戰敗,以黃巾無秩序掠奪的狀態,汝潁世家的名門風采在兵禍麵前到底還能殘存多少,好像也並非是一個不能回答的問題。

反倒是喬琰這種生存狀態,更有一種直觀可見的旺盛生命力。

也挺好的。

【你怎麼想到來開導皇甫嵩的?】在喬琰走入休息的軍帳中後,便聽到係統問道。

皇甫嵩或許不清楚,係統卻覺得,喬琰其實是有意出現在那裡的。

她雖然的確對鍛煉腿部力量,或者說應該叫鍛煉腿部肌耐力有那麼些個迫切的需求,但這種隨處可練的事情也沒必要擱在外頭。

現在的臨陣抱佛腳,對於即將到來的廣宗之戰,說穿了也沒有太多的用處。

除非出現了個離譜的情況,便是黃巾不僅識破了他們意圖靠著張寶這個幌子攻占城門的騙局,甚至在反撲之中讓她隻能奔馬亡命逃竄。

係統也的確沒猜錯,她是衝著皇甫嵩來的。

這項行動到如今也隻持續了兩天而已。

好在她的判斷也並沒有錯,這守株待兔之舉確實等到了那個兔子。

“一個統帥的精神狀態在他發號施令的語氣裡其實是看得出一些的,糊弄過去了寧晉的黃巾守軍確實讓皇甫嵩的壓力減小了幾分,但他這幾日的焦慮與日俱增。隻怕不隻是我,曹操也看得很清楚。我便想試試能不能碰個運氣。”

係統又聽喬琰說道:“皇甫嵩雖然算不上是個主公,但此番襲城之戰他既為主帥,便權當算半個主公好了,都說君臣相得,頂尖的謀士必然擅長揣度主公心意,更能在合適的時候開解分憂,不知道我這行為——”

“能撈到一點謀士點不?”

【雖然你很敬業但是好像沒有。】係統冷酷無情地打破了喬琰的幻想。

它更是緊跟著便告訴了她,也並沒有一個類似於【完成一次開解主公】這樣的成就可以讓她達成。

“好吧,可以理解,但起碼可以影響到整場戰事的順利便足夠了。”

喬琰對自己沒能成功薅到雙倍羊毛也沒覺得太過遺憾。誰讓她這話是這樣說,她對與皇甫嵩處好關係,卻並不隻是因為係統謀士點這一個原因而已。

她心寬得很,在回到營帳後稍抹了把臉便倒頭躺在了行軍榻上。

這臨時駐紮之處營帳與營帳之間連得緊密,她自覺自己也算不得嬌貴,更沒讓皇甫嵩對她做出什麼與其他營帳單獨安置的安排。

此時夜色已深,周遭的雷鳴鼾聲聽著著實是有點吵。

喬琰打了個滾把自己兜頭卷在了被褥裡。

不管怎麼說,既已來到這漢末亂世,就不必還想著什

麼高床軟枕。

要麼活命要麼死,就隻剩下這麼簡單的道理。

她這幾日為了蹲守皇甫嵩,紮馬步紮得也挺累的,充分壓榨了這被提升到了50的體質數值,此刻也正好倒頭就睡,直接一覺到了天明。

隻是沒想到第二日她再見皇甫嵩的時候,她雖見對方的精神狀態比起昨夜所見,鬆弛了不是那麼一星半點,卻也從對方的口中聽到了個頗為意外的消息——

他直接分出了一部分親衛,預備將她先打包送到盧植那頭。

“攻城戰中刀劍無眼,又有流矢橫飛,難免容易出事,倒是盧公那處更安全些。”皇甫嵩說道,“何況我等騙開城門,若無北軍五校兵馬相和,人手上也欠缺了些,這裡應外合之事我本屬意讓孟德去說,畢竟他與盧公有過會麵,但昨夜想來,倒不如讓你去。”

皇甫嵩心中有過權衡。

行抵廣宗城下之時,要讓張角相信,的確是生了重病的張寶在部從的護送之下前來,以曹操的辯才也足夠應付了。

倒是喬琰,他私心裡還是希望能讓她再往盧植那裡混個臉熟,在此戰事畢後論功行賞之時,也更多一位主帥來替她說話。

這幾乎明擺著顯露在臉上的偏心讓喬琰也不由愣神了一瞬。

可還沒等她開口,曹操已經接話道:“說的是啊,原本我是這軍旅之中身高最醒目的,現在這位置得讓給你,世侄女還是去盧公那兒的好。”

“……”

曹操仿佛全然沒看到喬琰臉上的無語,繼續說道:“練習射箭的人呢,大多要練習觀摩箭靶的專注力,這種情況下但凡是個有個特彆醒目的從麵前飄過,必定下意識挽弓箭出,皇甫將軍的擔心不無道理。”

喬琰按了按額角,回道:“世叔,真若到了這種時候,我必定第一時間躲到張寶那張榻子下頭去,現在我不必進城,這屏障留給你了。”

曹操不由朗聲大笑:“好去處,當真是個好去處,我實不該小看你的急智。”

這一番插科打諢倒是將皇甫嵩這等明目張膽的偏私給模糊過去了。

喬琰也不由有些佩服曹操的心胸。

不過她想了想又對著皇甫嵩說道:“琰多謝將軍厚愛,既然將軍將聯係北中郎將的任務交托給我,我今日便起行前往曲周,不過在走之前我有兩句話想說與將軍聽。”

皇甫嵩頷首示意她開口。

喬琰接著說道:“第一句便是,張角實以宗教之法統領部下,在兗豫境內尚不分明,冀州發源地卻未必。”

張角麾下的黃巾士卒,傳聞淹死於河中的,到底是交戰的混亂之中淹死,還是如有些傳聞所說,為張角的太平道殉難而赴河而亡,在後世的典籍寥寥數筆中已無可考。

但作為第一個能拉起三十萬之眾起義之人的存在,喬琰不敢因計劃執行至今一路順遂,便對這最後一戰抱有任何的僥幸心理。

而於後世記載裡的各類宗教極端分子,所能夠做出的事情往往出人意表。自殺式攻擊也往往是最防不勝防的。

他們甚至極有可能並不遵循古代的交戰中,殺退人數占據到百分之十便會潰敗的規律。

對此,皇甫嵩過往的經驗反而可能讓他做出錯誤的判斷。

她朝著皇甫嵩拱了拱手,“請將軍莫要對任何一位張角心腹存有懈怠之心,也不要提前慶功。”

喬琰說的慎重,皇甫嵩雖覺得自己大約不會犯這樣的毛病,還是認真地答應了下來,也讓曹操從旁提醒,以免他當真在陰溝裡翻船。

“至於另一句話是,倘若將軍有機會生擒張角的話,請先留他一條性命。因為——”

“一個死了的張角必然作為精神標杆活在其餘僥幸存活的黃巾心中,但一個活著的張角還有走下

神壇的機會。”

在喬琰說完這話後,皇甫嵩和她對視了片刻。

曹操總覺得這兩人的眼神交流裡頗有一點在打啞謎的意思,十之八/九便是喬琰此前讓皇甫嵩派出去的人那回事。

但這兩人偏偏也默契地誰也沒提一個字,隻看到皇甫嵩回道:“我明白了,若有機會我會儘量活捉的,你且去吧。”

喬琰也沒猶豫,轉身便出了營帳。

她原本還有些擔心會因為她的存在而產生蝴蝶效應,因而想要跟隨在皇甫嵩的隊伍之中一道入廣宗城。

但皇甫嵩對她的保護也不無道理。

到底是她在混戰中會出現意外的可能性更大,還是皇甫嵩和盧植屆時的聯手作戰會發生危險的可能性更大,並不難得出個結論。

她喊上了陸苑、程立和典韋三人,連帶著皇甫嵩分派給她的部下,在與皇甫嵩約定了攻城的日期後,當即直奔曲周而去。

因著與尋常黃巾的行動方式大有不同,她乾脆選擇了晝伏夜出的行路方式,在第三日的夜間,方才在避開了四處的黃巾兵卒的情況下,抵達了北中郎將盧植的軍營之外。

而此時距離皇甫嵩定下的請盧植出兵的時間還有兩日,恰是時候。

盧植啊……

這同樣是一位漢末的傳奇人物。

任何一位將領在整頓軍防的時候都必然有其獨有的特色。

喬琰星夜而來,雖借著月色不能將盧植這方軍營的情況瞧個清楚,卻自外圍的營防也大略能看出盧植此人的特色。

和皇甫嵩這種自邊地興起的將領不同,盧植性情剛硬不阿,卻還是該當列入儒將的行列,在他這深溝嚴防的營盤上也可見一斑。

和侵略如火的黃巾比起來,好像的確有那麼點讓人分不清到底哪一方才是進攻者的感覺。

但守備未必就不能算作是一種進攻。

盧植顯然就深諳黃巾起義發起倉促必然累積的急躁心理,而他更知道,這一方堅守的頑石隻要卡在此地,這冀州境內的黃巾便無有西進的可能。

而一旦時機到手,便是他雷霆反擊的時候。

喬琰遠遠繞行了那營寨一圈,對盧植的布置穩妥有了底,這才領著人策馬朝著營盤的正門而去。

不過還未抵那營門,便已見到黑夜之中一列火把隨同奔馬而來,正攔截在了她的前方。

她與身後的皇甫嵩親衛此時都著的漢軍製服,來人在夜色裡還未看清,卻也直覺得出這不是黃巾賊寇的打扮,便也隻是在攔截在前的時候高喝了句“來者止步”而已。

也或許是因為盧植的行事作風在這隊伍中頗有些上行下效之意,喬琰耳聞夜色中的控弦張弓之聲,卻也隻見得對方的一列騎兵在射程之外便已散開,更是已經提前停下了奔馬的前行。

這正是個對雙方而言都可以稱得上是安全的談話位置。

喬琰的指尖扣著一麵小盾,隨時預備舉起在頭頂,另一手則拉住了韁繩,也勒令他們這一行停了下來。

下一刻,她便耳聞對麵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來者何人,請報上名來。夜間戍守,若有得罪之處請勿見怪。”

她當即回道:“左中郎將麾下,兗州喬琰,奉命前來與盧公報信。為防蛾賊得知我方到來,迫不得已夜間來見,煩請通傳。”

這話說出,讓對麵數人都愣了一愣。

左中郎將麾下?

皇甫嵩的部下?

皇甫嵩會派人前來是有可能的,但——

被火把籠罩於其中的盧植部從互相看了看,確信自己並未聽錯,在對麵傳來的是個格外稚嫩的孩童聲線。

這好像與他們所認知的部從有些差異。

可對方言辭篤定地提及自

己是皇甫嵩的麾下,也不像是一句假話。

這倒實在是個意外的來客。

“玄德怎麼看?”這一猶豫,盧植這方的人便朝著領頭之人問道。

火光之中,這一方為首之人的被映亮了一張年輕寬和的麵容,連帶著的是他有些闊長的耳朵,讓他看起來頗有幾分平易近人的樣子。

他眼中閃過一抹沉思後回道:“設若黃巾來襲,他們不必擇一幼童為首,畢竟左中郎將之子皇甫堅壽年已及冠,絕不是這等模樣,老師更未曾提及過左中郎將的部從中有年齡特殊之人,那麼隻有可能正是皇甫將軍的部從,我且上前一會就是。”

這被他人稱作玄德的年輕人話剛說完便已主動翻身下馬,朝著喬琰等人迎來。

他這一來,因手中火把舉於手中,不再受到奔馬搖晃所影響,更未曾聚攏作了一片,也讓喬琰看清了對方的樣貌。

她的眉峰下意識地動了動。

來人除卻那的確很有標誌性的耳垂,雙手過膝特征也很是分明,她也自然沒有錯過,對方方才被人稱為“玄德”的那個名字。

這足以讓人在一瞬間便能想到一個人。

蜀漢昭烈帝劉備劉玄德!

果然下一刻她便見到對方拱手後,麵對她身後已經拔出了長戟的典韋,也依然鎮定地說道:

“北中郎將麾下部曲督劉備,請足下入轅門稍待,我等即刻前去稟報中郎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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