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一更)(2 / 2)

隻不過隨即而來的就是個格外嚴肅的問題。

黃巾俘虜的數量已經多到了一定的程度。

一方麵來說,黃巾可平是一件好事,可另一方麵來說……

“若是這些人再度扶持另外一個首領,在我等回朝之後再次掀起反叛該當如何?”盧植問道。

朱儁提出的那個“有利為賊,無利乞降,國法安在”,要將黃巾賊寇儘數誅殺的想法,在盧植看來還是稍顯殘忍了一些,但若是不殺,又實在容易引發隱患。

如今的大漢王朝在連年的天災麵前已經處在風雨飄搖的狀態,偏偏無論是天子、百官、世家、閹宦、外戚都還在著眼於權力爭奪。

盧植看在眼裡,心中淒然,也知道在眼下的局麵中,人禍倘若隻發作過這麼一次,局勢還有挽回的餘地,但若是一次又一次地複發,隻怕會將大漢直接推入四分五裂的深淵。

“所以要先讓太平道這東西徹底走下神壇,不能作為一種被人高高捧起的東西。”

盧植循聲回望,就看到喬琰和皇甫嵩一道朝著他走來,開口之人正是喬琰。

見盧植對她這話露出了頗感興趣的意思,喬琰繼續說道:“我此前和皇甫將軍說過一句話,我說一個死了的張角必然作為精神標杆,活在其餘僥幸存活的黃巾心中,活著的張角還有些從中操作的餘地,讓他那仙人形象破滅,好在皇甫將軍並未覺得我此話幼稚,也成功與盧公一道捉住了活著的張角。”

“誰若真將你當做幼稚孩童,那才當真是個不知事的。”盧植搖頭感慨道,“你且說說吧,有什麼想法。”

喬琰拱手,“我想請盧公與我一道去見一見張角,也見證一場賭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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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植並沒有對喬琰的這個建議提出異議。

反正如今冀州的戰況要上表天子,混亂的局麵要徹底平定下來還需要從朝中派出對應的官員,這些都還需要些時間。

而黃巾俘虜暫時靠著冀州的存糧也還養得起,那麼也不妨死馬當活馬醫,看看喬琰到底有什麼辦法。

這個被他和皇甫嵩都寄予厚望的孩子,尤其讓他覺得未來必定不可限量的,是她在接連取得了這些勝果之後,也絲毫沒有在言行之間表現出驕傲自負的情緒。

他隻看到這孩子跟程立一道,時不時便跑去找張梁和曲周城中的黃巾聊天,像是想要通過了解對方而獲得處理黃巾的法子。

三人一道進了曲周城中的地牢之內。

為防軍營的防禦還不夠完善,在占據了曲周城後,除了城外的軍營依然留了一半人手後,其餘人都駐紮在曲周城中,張角也被從囚車挪移到了這裡。

這位大賢良師在囚車中不改清傲之態,在地牢中也同樣有種,或許也可以稱之為名士風骨的東西。

喬琰抬手示意盧植和皇甫嵩切勿靠近,而是自己朝著張角走了過去。

她並未掩飾自己的腳步聲,也就自然讓張角清楚地聽到了她的靠近。

在抬起頭來看清來人是誰的時候,張角眼中並未露出意外之色。

他那弟弟張梁雖然是個投降之將,也有貢獻出曲周,讓黃巾上層正式土崩瓦解的貢獻,但他的身份決定了他暫時不可能擁有自由行動的權利,所以也被關在地牢之中,也便正在張角的隔壁。

前幾日喬琰找上張梁聊天的時候,張角閉目養神之中也稍有所聽聞。

這是個在他看來有些奇怪的孩子。

隻是這一次她並不是來找張梁的,而是來找他的。

因為她在掠過了張梁的囚牢後繼續往前,直到停在了他的麵前。

張角沒有問詢對方為何要來此的意思,喬琰也沒有當即開口,以至於這囚牢之中一時之間陷入了好一陣的沉寂。

張梁在另一頭都想問現在這算是個什麼情況的時候,才聽到喬琰對著他大哥說道:“我父亡於波才之手,我母受卜己驅兵所害,而我險死還生,立誓必除黃巾二賊。今日所見,卻不算夙願達成。”

張角沒有什麼表示,張梁卻不由哆嗦了一下。

這孩子將父母之死以及自己的行動用這樣平靜的語調說出來,還是在這樣陰森的地牢環境之中,很難不讓人覺得有些可怕。

而她話中所言,以張梁去理解背後的深層含義,更覺得不寒而栗。

殺兩個渠帥不夠解恨,莫不是要將他們兩兄弟也給殺了,用來祭奠她的父母不成?

在前兩日得知正是喬琰的布局,才讓他誤以為有宦官前來此方營地,還有什麼三方亂鬥的時候,張梁就已經覺得自己的世界觀要重塑一下了,更何況是這個早慧的孩子說出這話的當口。

他緊跟著便聽到他的兄長問道:“何意?”

喬琰回道:“我以為黃巾所行太平道有誤,不擊破其中弊病缺漏之處,難解我心頭之恨。”

張角幾乎要以為自己出現了什麼幻聽。

但在他朝著監牢之外的喬琰看去的時候,正見壁上的燭燈將她臉上極其認真的神色映照了個分明。

這好像不僅不是他產生了幻聽,對方在說這話的時候也誠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結果。

而他隨即就聽到喬琰說道:“我要與你辯法三

場,以求一個結果。”

“……”如果說上一句已經夠讓張角覺得不真實了,那麼這一句也就更加讓他覺得離奇了。

這是他自從以醫治疾病為由開始傳播太平道到如今的這麼多年裡,遇到的最古怪的一場挑戰!

但一想到正是這小童的助力,讓他的畢生心血毀於一旦,甚至在質疑他的道統成果,他原本已對成敗近乎漠然的情緒又忽然被牽動了起來。

張角可以死,黃巾起義也可以失敗,但他絕不能容忍太平道要義被一十歲孩童給駁斥!

他原本讓人覺得虛渺的目光也在一瞬間凝定了起來,專注在了喬琰的臉上,“何時來比?”

喬琰盤算了一番時間後回道:“半月之後。”

張角又看了她一眼,這才收回了目光,恢複到了那副仙風道骨閉目養神的樣子,“可。”

半月之後,三場辯法之鬥!

張梁耳聞這定下的是賭約,而不是讓他人頭落地的催命符,不由鬆了一口氣,隻是他怎麼想都覺得,就憑這孩童的本事,怎麼也不可能在這種教派學說上超過他的大哥。

要知道張角若非在此道上經營多年,也難有這樣的成果,更不可能有這樣卓著的號召力。

也不曉得這孩子是怎麼想的。

當然何止是他這樣想,就連盧植——他先前已聽喬琰說起這破局的關鍵在打破張角神化外殼,多少有了些心理準備——現在也覺得,要純靠辯才將張角擊敗,隻怕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若是讓他借機宣揚太平道,反而容易引起更大的問題。”

盧植的未儘之言在他含著擔憂的目光中表現的很明白。

倘若喬琰不能做到這件事,或許並不隻是達不成目標而已,更可能會讓她先前達成的戰果和功績也隨之煙消雲散。

盧植深知像是喬琰這樣有本事的年輕人大多有主見,隻是他並不希望這種主見會讓她嘗到苦果。

這於一位天才的成長沒有任何的好處。

喬琰將他的隱憂看在眼裡,回道:“盧公不必如此擔心,我雖說的是要與他辯法三場,卻也知道何為術業有專攻,我此番請了三個人來,正用來助此舉順利,此事皇甫將軍也知道。”

盧植朝著皇甫嵩看去,見他臉上似乎多了幾分輕鬆之色,也暫時先擱置下了這個擔心。

當然擔心還是得稍微擔心一下的,比如說擔心邀請的幾人能否應邀,又能否在這黃巾之亂並未全然平定的環境下如約趕來。

兗州一路。

青州一路。

冀州一路。

這便是喬琰所倚仗的助力。

隻不過讓三人都沒想到的是,先行抵達曲周城的,不是此前就被喬琰派出去的任何一方人,而是帶著劉宏的封賞旨意而來的張讓等人。

為免於自己再一次被跟黃巾之亂的禍根聯係在一起,張讓和左豐得到了劉宏的任命之後便即刻朝著冀州而來。

但一出了虎牢關,張讓便不免有點後悔了。

他隻是個宮中的宦官而已,又不是什麼力能扛鼎的壯士!

此前身處於洛陽八關的庇護之中,處在皇宮內院這等天下一等一安全的地方,就算八關之外黃巾再如何肆虐,也絕不可能讓他出事,偏偏他現在出來了……

縱然劉宏讓他帶著的隻是封賞的詔書,而沒有將什麼酬軍的物資也帶上,可他們這一行車架看起來也不像是什麼簡單的貨色。

而此番隨行的校尉淳於瓊,雖然說還是個京城中排的上號的武將,但此人到底有多少水平,以張讓的眼力可不會看不出來。

這就讓他能否擔得起護衛職責這件事被打上了一個問號。

何況張讓也不是不知道一些潛規則

,與其說這淳於瓊是來當個護衛聖旨之人的,倒不如說,他是作為汝南袁氏門生的代表來的。

天子有意對此番平賊之人重賞的消息,不知道是如何傳到袁氏的耳中的,更不知道豫州到底給袁氏傳遞了一個什麼消息,才讓他們不惜調配淳於瓊過來。

好在,在行到兗州地界的時候,都不曾出現過什麼亂子,而抵達兗州後,經過這一片逐漸被皇甫嵩留在後頭的隊伍推進收攏的地盤,更是讓張讓感覺到了十足的安全感。

“皇甫將軍不愧是國之棟梁。”張讓出聲感慨道。

雖然皇甫嵩跟宦官集團關係不好,但倘若不是皇甫嵩,誰知道劉宏會不會在先前還答應得好好的情況下,又將他推出來當做個擋箭牌。

現在眼見兗州的確如皇甫嵩送往京中的密報所說的那樣,已經是一片平定的狀態,張讓也不覺心中一鬆。

更讓他覺得慶幸的是,他日夜憂思,總算還是成功地抵達了皇甫嵩和盧植的營地。

隻是剛入營他便發出了一聲訝然的詢問:“為何這營中竟有三支旗幡?”

皇甫、盧、喬,這便是那三支帥旗上的字樣。

當然喬琰也沒忘記讓典韋去尋一根細一些的旗杆,免得看起來她那一支反而在規模上壓過了盧公。

先前是為了騙一騙張梁才弄出了這樣的情況,可若是在如今曲周已下的情況下還做出這等舉動,那就委實是有點不知好歹了。

但就算旗杆再細,這也總歸是營中的一樣標誌物,由不得張讓不為之驚詫。

那被劉宏稱為喬氏麒麟兒的喬玄之孫,可並無官職在身,若是在此地樹起了一麵帥旗,其實是個僭越之舉。

但顯然無論是盧植還是皇甫嵩都沒有對她的行為做出任何的限製或者譴責。

張讓甚至聽到了那將他領入軍營的士卒頗帶敬仰之意地說道:“小將軍此前暫代盧將軍職務,與我等將張梁騙在了此地,盧將軍帶大半兵馬出營與皇甫將軍拿下廣宗,而後折返回來一道取了曲周。有如此本事之人,便是立個帥旗又有何妨?”

“再說小將軍於下曲陽、廣宗、曲周三處戰線皆有功績,縱不是出自兗州喬氏,論功行賞也必在首列。”

像是意識到自己對著京城中的使者這樣說話不妥,他又連忙告罪說道:“當然這些不是我們能置喙的東西,隻是小將軍的確本事過人,我等皆對其敬佩有加罷了。”

張讓臉上的驚詫之意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皇甫將軍與盧將軍如此神速,竟已取下了廣宗,那張角此賊……”

“自然是已經拿下了。”那士卒回道。

“好……好啊!皇甫將軍真大漢天賜之將!”張讓喜色難掩。

張角都被拿下了,黃巾之亂自然也算不上麻煩,各地的亂軍一平,又哪裡還有人會再次上奏表,說什麼天下大亂都是因他們而起的。

那兵卒話中的意思也讓張讓不由再度提高了幾分對喬琰的評價。

陛下本就屬意於喬琰這支潛力股,若非如此,也不會給出樂平鄉侯這樣一個隨時可以升遷的位置。

現在這孩子誠然沒有辜負陛下的期待,在冀州之戰中也拿出了足夠亮眼的表現,豈不正是可以順著那樂平之名往下繼續封賞?

喬琰此子長於兗州,與京中世家勢力素無往來,淳於瓊這等莽夫就算帶著袁氏的消息,隻怕也不能對對方這裡博取到多少好感。

這……這正給了他張讓這個提前與之打好關係的機會!

張讓心中懷揣著這份心思踏入了此方營地的主帳之中。

他目光下意識地朝著帳中諸人掃去。

想來除卻皇甫嵩和盧植這兩個熟麵孔之外,唯獨剩下的那個便應當是那位喬氏麒麟……兒?

在看清喬琰模樣的一瞬間,張讓的表情凝滯在了當場。

他但凡不是個瞎子的話就不會看不出,此刻這坐於盧植之下的正是喬琰。

可她……她不是個男兒啊!

張讓忽然覺得,他手中的封侯詔書變得燙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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