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089(二更+14w營養液加更) 敵……(2 / 2)

劉宏的指尖在桌案上攤開的奏報上輕叩。

喬琰有備而來,連帶著那封請罪書,奏報書,民願書之外還帶上了一件東西,正是被休屠各人在屠戮了固陽後,留於石壁之上的畫作。

這本是喬琰為了說明休屠各人此番行事凶殘的證明,可在此時的劉宏看來,卻有另外的一層意思。

因這拓印顯得不甚清晰,看起來便隻像是眾人環視鍋中之物,以至於在這一瞬間他覺得這便是他此時所處的境遇。

他從昔年的解瀆亭侯一朝登天到帝王位上,利用酷吏宦官,將權力收攏到了自己手中。

但在這小民心態的驅使下,他依然相信,唯有製衡到決定性的力量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時候,才能讓他放下心來,否則這些世家、外戚以及各地的起義勢力,都像是要從他的身上瓜分走一口肉的敵人。

所以即便是選私軍,他也得小心為上。

他並未意識到,因他長久將目光停在了那張拓印畫作上,且眉眼間的情緒竟隱約有幾分共情,讓喬琰瞧出了幾分端倪來。

他隻是隨後漫不經心地說道:“此事讓我考慮一番,曹孟德也不太適合這個位置,或許可以從軍中挑選一番,你且先下去吧。”

見喬琰聽了這話準備退下,他又喊了句“站住”。

劉宏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被這趁機選拔西園校尉的事情給分去了心神,他差點忘了件事。

喬燁舒這家夥說是來請罪的,總不能真就讓她一番奏陳就給蒙混過關了。

若真是如此,往後個個都得按照她這做派來了。

上一次是禁足兩年,這一次的禍闖得更大,可偏偏不適合按照上一次的懲罰方式。

如今周遭起事頻頻,尤其是有些起義軍沒有彆人的本事就想著照抄,趁著那黃巾之亂已經過去了三年多的時間,又重新打起了這個旗號。

雖有當年喬琰和那張角的一番辯論,讓這些人的規模比之他預料的小了不少,但頂著張角的那一套話術,總歸是要比他們空口白牙地挑唆人容易得多。

這個時候若是將她禁足了,說不定還給了那些人由頭,甚至若真遇到了特彆的情況還得讓她派上點用場。

但教育是一定要教育的。

“去尚書府,傳朕口諭,你在京中這陣子好好接受尚書令的教導,”劉宏沉聲說道,“再有此等僭越之舉,彆以為朕真不會罰你。”

喬琰躬身稱了句是,卻在垂眸之間閃過了一縷深思。

不對勁……

劉宏此番的反應跟她所預想的有些出入。

提出在並州境內重啟度遼將軍職位,確實是她在跟郭嘉協商後敲定的以退為進之法,但這並不意味著已經退到了可以消弭掉她擅自動兵罪責的地步。

包括此前她與程立在離開樂平前的告彆中所說到的,此番來洛陽必得步步為營小心謹慎。

可如今看來,劉宏竟有些輕拿輕放的意思。

除非——她此時提出設立度遼將軍的建議,恰好切中了他的什麼盤算。

在中平四年,或者說在中平四年到中平六年劉宏病逝期間,有哪一件大事是與之契合的呢?

喬琰心中思忖,卻隻在抬頭之間做出了一副“聽從教導”的樣子,被張讓給領了出去。

而後,她便被劉宏派出的禁軍給“押解”去了尚書府。

算起來這現如今在尚書令位置上的,還是個在黃巾之亂時期結識的熟人。

在錢塘一帶的叛亂平定後,這位在彼時被封為錢塘侯的主將,被劉宏征召回了洛陽。

大約是為了防止他的手中再度擁有過高的兵權,劉宏相當乾脆地給人丟到了尚書令的位置上,整整三年都沒有挪動過。

當然,要挪也基本挪不了了,儘管有曹節一度出任尚書令,大大降低了這個位置的含金量,這也是參知政事的內朝最高官員。③

這人不是彆人,正是盧植。

看到喬琰忽然被人帶過來,還是以這般形象,饒是盧植自認自己也算是見多識廣,都不免在此時愣了一愣。

他此前也不算跟喬琰斷了聯係。

比如說,在中平二年元月的大疫之前,喬琰還曾經寫信給他,提醒他注意防患傳染疾病的情況,再比如說在喬琰因為挾製刺史之事被禁足後,盧植還寫過信來,提醒她雖要年少輕狂,卻也最好注意一下尺度。

當然,以喬琰的眼光看來,彼時盧植的那封書信裡,與其說是提醒,倒不如說是鼓勵,誰讓盧植自己就是個文可安邦武能定國的存在,更是一向有一把鐵腰板。

所以先前在聽得劉宏讓她前來聽從尚書令教導的時候,她甚至有一瞬間懷疑,劉宏可能不是讓她來修身養性的,而是讓她來接受大漢文人武德典型表達的。

也誠如她在前來此地的一路上所猜測的那樣,在喬琰將她近來在並州的“戰果”彙報給了盧植後,這位當世大儒不僅不曾覺得喬琰需要接受什麼教化,反而合掌笑道:“燁舒此番當真是,當真是大快人心!”

喬琰輕咳了一聲,小聲提醒道:“子乾先生慎言。”

這把她押送到此地的禁軍還在這裡呢。

盧植旋即正了正麵色說道:“既然有陛下委托,那你在京中這些時日,便跟從我一起學《書》吧。”

他又朝著那禁軍說道:“請將軍轉告陛下,喬侯此番所犯下的過錯我已知曉,既然昔日是我與皇甫將軍一道向陛下舉薦的喬侯,自然也該當負起這責任來,必不讓她任性妄為。”

盧植的尚書令是官職,他所提及的《書》也叫《尚書》,記載的乃是古代諸侯處置國家事務的官方記載,以及與臣子的對答。

他甚至在尚書令位置上實踐以及研究《尚書》的時候寫成了一本書,名為《尚書章句》。

這麼看起來劉宏的處罰在名目上是沒錯的。

學習此道正能增長些處置政事和上奏的智慧,起碼也能對外有個交代。

但怎麼說呢?

盧植在家鄉教導弟子的時候,教出的一個徒弟劉備,怎麼也該算是個敢挑擔子的,教出的另一個徒弟公孫瓚,這會兒就因為漁陽之亂正在率兵與張舉張純交戰,這可都不像是什麼謹言慎行之人。

在洛陽的誰沒點消息門道,也大多知道這麼回事。

那這個“處罰”的意義就比較微妙了。

甚至於在盧植將喬琰領進內院後,因沒了那禁軍在旁,他複又將喬琰的舉動稱讚了一輪。

又在問起了她這兩年間在樂平的所得後,不由摸著胡須發出了感慨:“如今各地亂起,空有經學在腹,若非鄭康成這等濟世之才,也難有足夠的名聲得以保全,各地死於賊子之手的太守便是例子。燁舒能有搏虎殺胡之力,實無愧於我當年對你的評價。”

盧植並未真正見到喬琰訓練手下的樣子,更不曾知曉她在獎勵兵卒的時候到底采取的是何種製度。

他所聽到的簡化版本隻是喬琰剿滅了並州境內的兩支山賊,在將其收攏後以其作為兵力奇襲休屠各胡,那麼想想他自己昔日在九江平叛的樣子,更隻覺對方的王佐之才評價名副其實。

她雖是女子,也實為大漢有救國之能的良才。

隻可惜也不知何時能有機會見到她從實權官職做起。

也或許,劉宏讓她來學尚書,也多少有幾分這般的意思?

盧植有些拿捏不透劉宏的心思。

尚書令這位置近年來的權柄大大削減,頂多就是有些諫言的資格而已,至於聽與不聽,也純屬是個運氣問題。

在他旋即聽喬琰提起,她此番前來是希望陛下給並州重新安排一位度遼太守,以確保能在對陣鮮卑和匈奴之時有人統轄作戰,他竟也不覺有些眼熱,不過他並未在麵上和話語中表現出來,隻是同喬琰問起了她前來京中所帶隨從的住宿問題。

喬琰既然被劉宏丟過來學書,倒不如讓她的隨從也住過來,免得有什麼行動上的不便。

“我此行隻帶了一名近身侍從以及一名車夫而已,若是能在尚書府內安頓下來便再好不過。”

隻有兩人也確實不會造成什麼麻煩。

可大約盧植都沒想到,說是說的兩人,實際上是三人。

喬琰在出行之前選擇車夫的時候便格外留意過,選出的這人與郭嘉的身形格外相似,當此人驅趕著馬車拉入尚書府的馬廄,而後與典韋一道來見她的時候,抬頭露出的赫然是郭嘉的麵容。

見到喬琰這堪稱玩鬨的處罰,郭嘉端詳了一番桌上已然寫就的一個“靜”字,笑道:“看來喬侯今日已算是過了一大關了,當今這位天子的性情,被您拿捏得格外明白。”

“不,你這話就說錯了。”喬琰抬眸朝著他看來,“甚至於今日見到他後,還出現了一點變數。”

不過好在,是一出在可控範圍內的變數。

若是站在後世人的角度看來,尤其是有今日親眼見到的劉宏表現作為佐證,將其言行抽絲剝繭分析,他對喬琰此番行事的明懲暗賞,隻有一種可能。

他還不巧多說了幾個字,將“從軍中挑選”幾個字給說了出來,進一步驗證了喬琰的判斷。

她在退出蘭台殿之時,所思慮的那件對劉宏來說有利的事情,正是借著選拔出度遼將軍的機會,繼續他的中央集權之路,也即趁機成立那在中平尾聲出現的西園八校。

不得不說,這還真是個選拔的好時機!

並州苦寒之地,度遼將軍不止不是個肥差,旁邊還有她這麼個刺頭,難保不會出現一出箭迫度遼將軍之舉,若真要選拔,所來的必定罕有出身。

這無疑要比起原本的西園八校選拔更符合劉宏的利益。

但這麼一來,可就跟喬琰原本的想法有些違背了。

她原本打的主意是先將自己逼入險境,引動洛陽之中的勢力做出表態,進而被往劉宏孤臣的方向再走一步。

也唯有這一個“孤”字才能讓她謀奪到更大的利益。

現在她的處境太順了,反而麻煩了起來。

不過……也不算沒有搶救之法。

“奉孝,”在郭嘉尚在思忖喬琰所說的變數為何的時候,他又忽聽喬琰開口喊了他的名字,“我想勞煩你去做一件事。”

“既請我一並來洛陽,我總得有事幫得上才好。”郭嘉朝著她行了一禮,“喬侯但說無妨,嘉必定辦到。”

“請你明日去拜訪何伯求,替我轉達一個消息給他。”

喬琰眸色沉沉,在郭嘉朝著她看來的時候,隻見其中笑意之下的算計之色,但方今之時,人若不做出謀算唯有死路一條,這般模樣反倒讓他心中安定不少。

顯然今日的麵聖變故並沒有影響到她的心態。

“何伯求為三公府從事,卻也跟袁氏兄弟過從甚密,與大將軍府的關係也不差,我想請你告知他——”

何顒跟袁紹在黨錮之禍期間,甚至該算是一並宣誓過的盟友才對,由此人來轉達消息,簡直再合適不過。

“就說,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我有一事想通過他告知袁本初。昔日我脅迫刺史張懿,得罪了他們汝南袁氏,現如今我將這賬還回去,也算是表達我修複關係的意圖。”

這個消息的分量還真能達成這個目的。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天子有意打著選拔度遼將軍的幌子篩選直屬禁衛軍,若要安插他們的人手正該在此時。”

“不過,我不是毫無條件告知此事的,若是未來選拔出的度遼將軍與他們有聯係,絕不能限製我在並州境內的練兵之舉!若有違此言,我今日能告知此事,明日也能做出其他安排。”

郭嘉被這消息給驚了一驚。

但他很快意識到,喬琰將此事泄露給袁紹等人,無疑是對她來說的最優選擇。也正因為有她提出的條件,才越是容易取信於人。

他更是看到喬琰提筆,在那重新換了一張的紙上,寫下了一個“變”字,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再提醒他們一件事吧——”

“狗急了還會跳牆呢,彆把當今天子逼得太急了。”

他都覺得自己是鼎中滾肉了。

可難保不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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