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歸這件事虧本不了。
若是弘農王還在京中,甚至剛好在袁氏的庇護之下就更妙了。
袁氏絕不會錯過將弘農王扶持上皇位,與董卓打擂台的機會。
便宜沒便宜袁氏倒是不好說,卻一定會便宜了她!
東頭一個漢,西頭一個漢——
這才是能讓她大肆發揮的情況!
但她在瞬息之間的思考,沒有辦法與人交流來做出個判斷,也沒有辦法直接對著手下的部將說什麼給董卓放點水。
誰讓她之前便同手下人說過,誰若能殺了董卓,那匹赤兔馬就歸誰所有。
哪怕是才到她手底下的徐榮,都被灌輸了這個觀念。
在到底是應該對自己的故主稍微存有一點手下留情的想法,還是通過參與這個殺董卓奪馬的團建融入集體中,他思索了一番也選擇了後者。
若是讓董卓知道這位要反就反個徹底的手下到底在想些什麼,大概這逃命為先的時候也得咒罵徐榮兩句。
不過喬琰如今也有那麼點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意思。
好在,作為此番兵破洛陽的主帥,要控製追擊董卓的進度,還並不算是一件難事。
她思忖眼下的處境和抉擇也不過隻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已。
在跟隨她行動的並州士卒看來,董卓率眾逃離洛陽北宮城而去的時候,他們這位少年州牧神情冷然地朝著那群賊黨離去的方向看去,也在下一刻身先士卒地追擊而出。
“追!將陛下給搶回來!文顯與奉先留下救火。”
喬琰這話尾音落定的時候,她所騎乘的朱檀早已經往前跑出好一段距離了。
趙雲和張遼連忙帶著所統率的騎兵追了上來。
先爬到城牆上的呂布反而成了落後一拍的。
他與留在原地的徐榮麵麵相覷了好一會兒才確認,他這先登的功勞是拿到了手,可這追擊董卓的功勞卻拿不到了。
但既然這是喬侯的命令,他除了遵從也沒彆的辦法。
“其實你也不必這麼喪氣,”徐榮安慰道,“你那張弓在君侯的手裡,以君侯的射術,大約不會給彆人搶功的機會,這樣一來那匹赤兔便該有彆的方法來決出歸屬了。”
“也可能跟之前喬侯說誰殺了那休屠王的時候一樣,”典韋插話道,“休屠王死在君侯的手裡,最後望遠鏡人手一個,君侯一向很大方的。”
麴義沒得到命令,便留在了原地,正聽到了這段對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要是赤兔這種好馬也能人手一匹,等回了並州他就跟韓馥辭職,去喬並州的手底下辦事。
“……”呂布也沉默了好一會兒,但他決定暫且相信兩位同僚對他的友好安慰,先去解決北宮中著火的宮室。
而此時的喬琰已經緊跟著董卓的隊伍衝入了步廣裡,又轉入了步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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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李儒為董卓選擇了一條相當靠譜的撤退路徑。
因洛陽城牆對外的開口不少,酸棗聯軍又並未兵臨城下,董卓甚至可以打中東門而出,直入馬市,在自己撤退路徑的後方製造出一片足夠的混亂。
又或者直接從南麵的開陽門出,直衝洛河而過,先與南麵關的守軍會合。
而隨同董卓撤離的西涼士卒又當真騎術不錯,在這大街裡弄的穿行間,饒是被追兵射倒了幾人,也依然維持著朝前奔行的速度。
更不必說,此時戍守於南郭的董旻在這種動亂中,必然已經從董卓處得到了撤離的消息。
大約是要來與他會合了。
這麼看來,董卓若能成功脫逃,也該先怪友軍沒給他形成個包圍圈,而不是她喬燁舒本事不佳。
好得很!
但再追出了一段喬琰又意識到了有些不對勁。
雖然這街巷之中因為洛陽變故而滿是奔逃躲藏之人,還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當相助於何人的執金吾與北軍士卒,但從前方傳來的,好像不是撞倒了人和騎兵隊伍急轉所發出的響動。
而是——
兵器交擊之聲。
喬琰剛想到這裡,便見斜地裡殺出了一支騎兵隊伍直撲而來,正要阻滯她的追擊架勢。
她連忙收回了對前方局勢的揣測,收弓拔槍而出。
不過還不等她動手,深知何為拱衛主公職責的趙雲已經拍馬迎上了那為首的青年將領。
眼見對方所用也是槍,喬琰心中有了個猜測,丟下了一句“將其生擒”這才繼續往前追擊,留下趙雲部眾與之交戰。
倘若她所料不錯的話,此人應當便是張濟的侄子張繡,正遵從了董卓的指令對她這一路追兵攔上一攔。
但縱然不是,以喬琰如今對武將評判的眼力也不難看出,來人的槍法水準不低。
反正董卓已經要跑路了,倒不如多給她留下一點戰利品!
想歸這樣想,對這追擊董卓的舉動,喬琰卻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尤其是當行過了公府,衝入那南宮之前的東西向長街之時,喬琰越發可以確定,她對先前聽到的動靜所做出的判斷並沒有出錯。
此時並不是董卓逃她在追的兩方追逐戰,而是在此時混入了第方勢力。
這自平城門殺入的新到騎兵,恰到好處地將董卓所率部眾居中攔斷,也與跟隨董卓護持左右的郭汜交戰在了一處,便形成了這一片的交戰混亂。
從南邊殺來?
喬琰心中一盤算。
如若她不曾猜錯的話,這正是自太穀關殺入的魯陽聯軍。
若算算同時發兵進攻,且在破關之時並未遇到什麼麻煩的情況,那麼從太穀關到洛陽也正是十裡,還並非山道——
確實是在此時該當趕到!
再打眼一看,那與郭汜混戰於一處、頭頂赤廚幘之人,不是當年與她在長社之戰有過一麵之緣的孫堅又是誰。
但此時的戰馬嘶鳴與金鐵交擊,已形成了過於嘈雜的聲響,也讓喬琰開口意圖自報家門的聲音被壓在了下頭。
她這忽而從前頭的街巷中殺出,所率領的還是一眾北人騎兵,也一時之間讓人難以分清,她到底是在追擊董卓部從,還是正要前來支援郭汜。
當喬琰意識到這容易引發誤會的時候,已有一銀鎧長槍的小將率眾襲來。
長槍襲來之間,倒是不遜色於孫堅的凶悍!
在他身後同行的老將攔住了搶先應戰的張遼後,這少年攻勢不減,直指喬琰而來。
隻是讓他並未想到的是,那在倉促之間並未看清楚麵容,隻從身形看來與他年紀相仿的小將,居然還是個硬茬子!
對方的長槍比之尋常的槍還要更長一些,在她手中卻自有一番運轉自如的輕巧。
而更他未曾想到的是,在對方的槍尖招架住他這長槍急刺的一瞬間,她忽將長槍的後半截拔出,以匪夷所思的方式調頭急轉,雙兵之中的前者撥開了他的長槍,後者直指他的咽喉而來。
此番隨父出征的孫策到底還是奇形怪狀的武器見的少了,本以為是穩操勝券的一擊,卻被對方以這等手段給化解。
更在一瞬之間半截短/槍迎麵,完成了攻守易位。
孫策臨戰經驗到底也不少,憑借著在交手一瞬對對方力量的判斷,確認自己隻以單手絕無可能接住她這一槍,當即撥馬懸索,扭轉身形避讓。
卻見這短/槍的主人似乎也能預料到他會有此等反應,如影隨形而來的槍尖轉開了一朵槍花,在日光的映照下隻見一片雪光。
但比這槍上寒光更為灼烈的,是在兩騎交戰之間放慢速度後,被孫策看清的那雙眼睛。
他隨同父親先見過了袁術,又在太穀關擊殺了董越,在方才的南郭進攻戰中斬殺了董旻,卻隻有眼前這人凜冽的眸光能讓孫策覺得,此倒是主帥之象!
好一個英姿勃發的——
少女?
他剛意識到自己好像進攻錯了對象,有此等特征的隻怕是那位傳說中的並州牧才對,而不是董卓的幫凶,就被那一杆轉出花來的半截槍抽在了胸口。
“蠢貨,敵我不分嗎?”喬琰冷聲喝道,“閃開!”
被孫策這麼一阻攔,董卓的隊伍又已朝著前方奔行了好一段距離。
雖是要將人放虎歸山,喬琰也沒打算讓董卓走得如此輕鬆,竟因為進攻他雙方互相攻擊鬨出的烏龍而給了他遁逃的機會。
這說出去是要讓人笑掉大牙的。
更讓她不得不速速追上去的,是她眼見那董卓的隊伍被從中截斷後,此時落在最後方的人明顯不是典型西涼騎兵的騎術。
因先前喬琰朝著北宮城牆上看過他與董卓在一處,也與徐榮確認過他的身份。
那正是董卓的軍師李儒!
能拿的戰利品怎麼能跑了!
孫策頭一次被人指著鼻子罵“蠢貨”,本就傲然淩厲的眉眼間閃過了一絲抗議,卻隻在此時捂了捂胸口被那兩截駁槍擊中的位置,持槍撥馬追了上去。
他先進攻確實是他理虧,被罵也就被罵了,但追擊董卓他可得證明,自己絕非蠢貨。
不過還未曾等到他追上喬琰,與對方那朱檀馬並駕齊驅,便見她將手中的兩截長槍收攏在後,取而代之握在手中的,是一把石弓。
那確實是石弓!
在她搭箭彎弓之際從弓弦上所發出的緊繃力道,足以讓孫策判斷出這一點。
他眼見這少女將箭緩緩下移,在這馬如追風的騎乘疾行裡,拉弓上弦的手依然穩當得不可思議。唯有奔馳之間的烈風將她的披風吹起,昭示著她此時絕非是靜止的狀態。
他便下意識地朝著她箭指的方向看去,正見那支離弦之箭忽而脫手,急衝前方,一箭穿透了那匹西涼馬的馬腿。
那馬背上的人當即被掀翻了下來。
對方倒也不乏摔下馬的經驗,在落地之前快速地以手抱頭蜷縮成了一團。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止在落地一瞬他所發出的痛呼。
孫策看得有點想笑。
而這顯然不是那倒黴蛋受罪的結束。
方才與他交鋒的那把兩截槍,又已經回到了連接的狀態,隨著喬琰策馬停在了這落地的文士身邊,那杆長槍便握在她的手中,指向了對方的頭顱。
隻聽得喬琰不疾不徐地問道:“文優先生欲何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