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207(第六卷終) 再立之意(2 / 2)

隻要不立刻被擒獲,手中又有一個劉協,他總是有複起機會的。

可從上雒到武關的這一帶,李傕能走的路實在是太多了。

往西南方向翻上至山陽,就可以到漢中地界。

往東南方向過武關,就能如他原計劃所說的那樣到達南陽。

往東北方向走便是盧氏,而後可以進入長安到洛陽的這條官道。

在呂布已經在此地逮住了一個假天子之後,這條路的安全性也無疑大大提升。

他到底走了哪條路呢。

“讓人四處去找找吧。”盧植看著眼前這片沉默的氣氛,開口說道。

閻行已經將情況都告知了他們,年紀又實在不算大,以至於讓人說不出什麼重話來。

這份外表上的年輕讓人不難想到,他當時到底是出於一種什麼心理,才會因為韓遂對他的賞識,果斷地從涼州跑路離開前來長安。

也同樣是因為他的年輕,讓李傕覺得他容易出現抉擇上的反複。

盧植此時和皇甫嵩有著同樣的猜測。

李傕恐怕真的是因為閻行的表態不夠明確,而覺得他對自己的人身安全存在威脅,故而決定先藏匿起來,到時候再現身。

但越是這等目標小的情況,也就越是難被人找到。

哪怕以武關為中心展開了地毯式的搜索,他們也隻是在山陽周遭的山嶺中發現了被丟棄在此地的天子衣裳,並未找到其他多餘的指向性線索。

聞聽這搜索結果,黃琬皺著眉頭說道:“李傕這樣逃下去根本不是辦法,他遲早是要露麵的。”

到了這個地步,李傕挾持劉協的意義已經和董卓的情況大不相同了。

他手中沒有兵,隻有人,便隻是在將劉協當做一張保命牌而已。

可他想了想又變了臉色,“不對,他還有一條路可以走!如果他將天子送去鄴城,袁紹等人必然將他當做恩人。”

因為這樣一來,這世上便再沒有兩位天子,而隻有劉辯這一位漢靈帝的後裔!

袁紹怎麼都要給李傕一筆足夠安度餘生的報酬。

在眾人的麵麵相覷中,又聽王允說道:“其實還有彆的可能,若是他將陛下送到荊州或者益州的境內,也同樣有操作的餘地。這兩位一個割據益州,一個雄踞荊襄,且都為漢室宗親,如若先行積攢實力,再以陛下之名號令州郡,同樣可以從中獲益。”

換句話說,他們這一通分析下來,根本沒排除掉李傕走某個方向的可能選項。

“還是再找找吧……”

“夠了!”王允話未說完,已聽到了喬琰厲聲的打斷。

“我累了。”

她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砸在了因為她那“夠了”二字而安靜下來的大殿內。

這也是一句讓誰都沒有想到的話。

但在眾人朝著她看去的時候才恍惚意識到,她今年也才十八歲。

可從漢靈帝病故的前一年開始,她便已在巡獵塞上,北擊鮮卑。

自光熹元年的董卓亂政,到如今的光熹三年八月,她先討涼州後進關中,從未有過一刻的停歇。

她也並不隻是在征戰,也在安定兩州的民生。

所以她說的這一句累,要比任何人說這句話都要有說服力。

偏偏她處在的,甚至是個對大多數人來說連舉孝廉都還不到的年紀。

即便說什麼有這樣的高位也合該承擔這樣的責任,但對比一番其他州牧的舉動,還真沒人能因為她說累而責備於她。

“並州涼州和關中的百姓也累了。”她又說道。

“就算各位並未見到涼並二州的情況,總應該看到長安是何種情況了吧。”

長安城中人心惶惶的情況,即便是在董卓已經伏誅的數日後,也並未徹底終結。

而事實上,這原本是秋收收成剛剛到手的時候,他們合該舉家歡慶才對的。

但他們沒有,也不能。

喬琰驟然抬高了音調,“若是知道李傕將陛下送去了袁紹那裡又如何?現在就發兵冀州嗎?若是知道陛下在荊州就發兵荊州,在益州就發兵益州?時局瞬息萬變,陛下本人也生死不定,連去向都未知,那要做什麼!拿這些庶民的生命開玩笑嗎?”

這字字句句說來,即便她比在場的任何一人都要年輕,卻聽來有一份沉痛異常的拷問之感。

“當然,我沒有冒犯各位的意思。”她垂眸間聲音也轉輕了幾分,“我隻是覺得做這種無用之功,在此時反而被動罷了。”

盧植問道:“我想燁舒這話應當不是想要尊奉鄴城那位吧?”

彆人說什麼無用之功或許是這個意思,喬琰卻必然不是。

若她真有這種想法,早年間便不會寧可冒著攻打涼州的麻煩,也不肯接下鄴城那頭給出的驃騎將軍位置。

而鄴城的那位天子也已經用自己在這兩年之中的表現證明了,他好像並不是一個適合於繼任天子位置的人。

與其說他是大漢的天子,倒不如說他是袁紹執掌青冀二州的傀儡。

“當然不是。”喬琰搖了搖頭,語氣堅決地回道:“我想……擁立劉幽州為天子。”

劉幽州,劉虞!

她要擁立劉虞為天子?

這句話可當真是一個砸入水中的巨石,將眾人又給驚得不輕。

意識到她這話中的意思,黃琬連忙問道:“你若行擁立之事,與那袁公路有何區彆?”

當年喬琰在朝堂痛斥試圖擁立劉辯的袁術,說的便是他輕言廢立,實為妄為之舉,與董卓無異。

今日她怎麼還能做出這種選擇?

這豈不是自甘與袁術同道。

然而他聽到的是喬琰斬釘截鐵的回答:“你錯了,我跟他們當然不同!”

喬琰抬眸朝著眾人看來,在這張少年意氣十足的臉上,已越發有了一份崢嶸鋒利之態。

她朗聲說道:“當年我說他不敢進攻董卓,是丟了大漢錚錚鐵骨,可如今董卓已除,禍亂朝綱者必定自取滅亡,已有例證。便是有千裡阻隔,我大漢也內有忠良之士為策應,外有不畏險途之將步步推進,隻求一個除賊儘忠,絕非軟骨頭,此為其一。”

“當年盧公說他另立天子,是置先帝子嗣安危於不顧,可今日不論我們是否做出這個選擇,陛下安危都已難測,不如先保大漢民生和順,此為其二。”

“當年袁紹袁術立少年天子,是為主少國疑,可劉伯安執掌幽州期間選賢舉能,平定糧價,實為有目共睹之舉,乃是有能者居天子位,此為其三。”

“當年弘農王並非先帝所屬意的繼承人,甚至誅殺外戚以斷其繼位之念,可劉幽州為東海恭王之後,先帝托孤重臣,若論正統,他僅次於失蹤的陛下,此為其四。”

“諸位,這四點不可否認吧?”

喬琰這洋洋灑灑的一通話砸下來,甚至要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早有了這種想法。

但她素來思辨超群,自昔年鼎中觀的州牧封建論便可見一斑,便是臨時生出了這樣的想法,也實不足為奇。

何況,正如她所說,劉虞有先帝這頭的委任以及其出身兩方麵賦予的正統性,有與主少國疑的情況大不相同的年紀,倘若喬琰真要從中牟利,絕不應該選他。

這也確實和當年的袁氏兄弟奉迎弘農王入鄴城尊帝,不是一個情況。

荀爽緩緩開口問道:“劉幽州會同意這個建議嗎?”

喬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那得先把消息送到幽州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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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協醒來的時候,眼前黃昏晚霞鋪了滿天。

但他一點都沒有欣賞眼前景象的心情,隻覺自己頭疼欲裂。

李傕在卷帶他逃亡的時候,生怕他因為看護的人手就這麼一個而趁亂逃跑,屢次三番地將他打暈了事。

這一次甚至並不隻是頭疼,他的臉好像也在隱隱作痛。

他伸手朝著臉上摸去,不由抽了一口冷氣。

觸手所及並不是原本的觸感,而是一道豁口創傷,指尖還有一片潮濕的血氣。

他下意識的仰頭看去,隻見自己置身於一片低矮的穀地中,在高處的山石上還有一抹血色。

好像……他是從那上麵掉下來的?

他連忙翻身坐了起來。

也便是在他這有了動作的當口,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腳上踢到了什麼東西。

當他朝著那個方向看去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李傕!

但此時的李傕並不在清醒的狀態,而是頭朝下地摔在草叢中。

哪怕是被劉協這麼一踹,也絲毫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

劉協小心地湊了過去,驚覺李傕是將頭摔在了一塊石頭上。

若真是從高處摔下,這麼砸上去,這樣的情況絕沒有活命的可能了。

果然當他將李傕給翻過來後,便發覺血色幾乎將整塊石頭都給浸濕了,而李傕也早沒了氣息。

李傕……他死了?

挾持自己的惡人忽然送了命,對劉協來說簡直是喜從天降。

但他此時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還遠不到高興的時候。

他頭臉上的傷痕和四肢的擦傷也都不輕,肚子裡更是因為有兩日沒好好進食,處在了饑腸轆轆的狀態。

隻可惜他一個生長在深宮中的天子,哪裡會認得這些野外的植物。

想到在書中看到的情況,他根本不敢隨便以草木果腹,隻能先以布條裹纏在手上,小心地順著此地的緩坡爬了上去。

該當慶幸的是,這並不是一個特彆深的坑。

奈何爬上來之後他便發現,舉目四望都是茂密的叢林,讓人一時之間難以分辨來路去路。

他想了想,決定隨便選擇一個方向走。

也或許是他命不該絕,他還未曾走出多遠,便聽到山林中隱約傳出了一陣山歌。

再走近些,便見林中正有一樵夫正在砍柴。

聽到腳步聲的靠近,對方警覺地朝著他看來,在看到隻是個孩子後,這才在神情中放鬆了幾分。

而後他便將目光停留在了劉協的頭臉傷口上,“你這是?”

“我……”劉協剛開了個口又忽然止住了。

他本想在遇到人後便請對方將自己送到最近的城鎮,好讓他儘快返回長安。

可當他因為這樵夫投過來的目光,下意識地將手伸到臉上的時候,他陡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因李傕屢次將他砸暈的情況,他根本不知道此刻長安城裡的情況,隻覺得李傕若逃,或許便是董卓重新占據了上風,那他若是回去長安,豈不是送入虎口!

自兩年前開始他就過著在董卓掌控之下的傀儡生活。

他已對此有了深深的心理陰影。

又倘若他臉上的傷勢無法複原……

一個麵容有瑕之人無法做官,乃是大漢的規矩,一個麵容有瑕的天子呢?

劉協的腦中快速閃過了這些想法,最後隻訥訥說道:“我……我不記得了。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附近了。”

那樵夫倒當真是個熱心人,見他一個孩子呆呆地站在這裡,臉上一片悵然若失之色,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朝他回道:“那好吧,你先隨我回住處去,我那兒還有些跌打的藥膏,總得先把傷處理了再說。等你想起來了再說,天都快要黑了,總不能在林子裡喂狼。”

劉協心中酸楚,卻隻覺慶幸,自己總算先好運地跌墜不死,而李傕摔死在了這裡,又遇到了一個好心的樵夫。

然而他卻並未看到——

這樵夫在朝他走來的時候將一支望遠鏡往裡推了推,令其被塞進了背簍的更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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