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佛寺佛塔佛像的種種奇觀,將此地的民眾一個個誘導成了為他所騙的行屍走肉。
若隻論民生,中平四年的樂平都要遠勝過此地!
可他眼瞧著,當笮融說出這話的時候,他好像當真是如此以為的。
但麋竺又旋即意識到,笮融將這佛塔與酒飯之路去和長安相比,好像並不是個尋常的信號。
若廣陵的高郵在他的認知中可堪與長安相比,那麼東海的郯縣呢?
笮融竟將自己放在了陶謙之上不成?
麋竺本還不太敢相信,用這等手段治理廣陵的笮融,居然會有這樣更進一步的心思,也如此直白地展現在了到訪廣陵的人麵前。
可或許是因為他這位東海巨富對笮融治理成果的默許,又或許是從吳郡逃來投奔他的人對他的不吝讚美,讓笮融做出了一個更加大膽的抉擇。
徐州當然是沒有限酒這種說法的,所以笮融邀請麋竺一邊飲酒一邊討論佛理,在理論上來說也確實說得通。
但在酒過三巡之後,笮融看著麋竺好像處在半醉的狀態,忽然出聲試探了出來。
他朝著麋竺說道:“要我說值此之時,有舍才有得,陶恭祖就該當將東海鹽田的利潤讓出幾分給你們,這才是他在徐州境內得以長久之道。”
這話一出,麋竺的酒頓時就醒了!
他原本就沒有喝醉。
在品嘗過並州這邊通過蒸餾手法釀造出的高純度酒水後,笮融請他喝的這些與寡淡的清水也沒多大區彆。
他時常在外走動,本也要防著一些醉酒後應允合同的情況。
即便如此,笮融的這句話,還是將他僅存不多的酒氣,都從他的頭腦之中徹底祛除了出去。
麋竺不會聽不明白笮融這句話的意思。
他要說的無外乎就是,倘若他處在陶謙的這個位置上,必定會給麋竺更多的讓利。
可他要如何處在陶謙的位置上?
自然隻有奪位。
他何止是要讓廣陵郡中的人口都成為他所傳佛教的信徒,還覬覦著陶謙的州牧位置。
且他都已經到了前來試探麋竺的地步,可想而知這不是他突如其來的想法。
麋竺心中驟緊,徐州隻怕是要因此生亂了!
也難怪喬琰在信中專門提及,讓他在赴約後牢記一個宗旨,便是有舍有得。
徐州一亂,東海麋氏也將同樣陷入這一場風波中。
好在他如今背後有靠山,若局勢不妙便直接撤往並州就是。如今提前知曉,總還有一番轉圜的餘地。
不過眼下還不到局勢最麻煩的時候,笮融此人慣來眼高手低,便是真能造成什麼麻煩也很有限。
麋竺思緒轉圜之間閃過了無數個想法,看起來卻好像隻是因醉酒的遲緩,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笮融說的是什麼話,在恍惚聽明白後這才說道:“鹽鐵官營乃是慣例,就算是要生財,也沒有插手此事的道理。我還是更喜歡靠著時興買賣掙錢。”
笮融笑了笑,“也對,麋先生是做大買賣的,不差這一項營生。”
這句試探就算是翻篇了。
沒從麋竺口中聽到應和的話,並不太讓笮融感到意外,要說沮喪自然也提不上。
總歸這位東海巨富的人已經在這裡了,也不妨等到浴佛節之後再正式地問詢他一次。
笮融今日敢將自己的地盤和長安相比,便理所當然地覺得在其他方麵也可以比上一比。
比如說,喬琰在長安路的展示之後再開了一出論酒會,就讓那些世家豪強倒頭就拜,連酒水這種格外暴利的東西都給拱手讓人了。
那麼等到他在浴佛節的時候表現出廣陵在信念上的一統,再表現出一番他在軍隊力量上的強勁,是不是也能讓麋竺做出更傾向於他的選擇呢?
笮融並不知道喬琰的這出成功背後,還有著多少籌劃和交換,顧自懷著美夢睡了過去。
麋竺則在這個夜晚將這條笮融野心甚大的信報尋機送了出去。
笮融的下屬盯梢著麋竺和他所帶部從的舉動,以防笮融那條稍有過界的問詢直接被麋竺彙報到了陶謙這裡,卻哪裡會想到,將這條消息送出去的,隻是一隻好像忽然跳到窗簷上吃穀子的鳥兒。
而隨同喬嵐一道身在廣陵的部下,始終留神著是否有信鴿飛出,正好捕捉到了這個放飛之事,將其告知了喬嵐。
“看來君侯在早前做出的判斷並沒有錯。”她在心中暗自忖度,而後開口吩咐道:“將這條消息送去郯縣告知阿亭,另外將你們之前探查到的消息也一並送去。”
笮融收編了嚴白虎的部下,又將祖郎也邀請來了這裡,並未逃過喬嵐的打探。
誰看了都得說,這簡直像是一出牛鬼蛇神齊全的聚會。
對原本處在風平浪靜狀態的徐州來說,這當然不是什麼好事,但對喬嵐和喬亭來說,這裡當然是越亂越好。
所以這些人來得正好!
此外,笮融或許沒有意識到一點,可喬嵐畢竟是賈詡教出來的,不會看不到這其中的另外一出不安定因素。
倘若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來品評,嚴白虎舊部與祖郎的先後異動,有可能完全沒有引起揚州那邊的反應嗎?
不可能!
起碼如果是喬嵐處在周瑜的位置上,她不會對此視若無睹。
而對揚州來說,到底是笮融的反叛快速被陶謙平定下去,又由魯肅接任廣陵太守更為有利呢?
還是……讓徐州陷入更進一步的混亂之中,讓他們短時間內再無有餘暇考慮揚州的情況?
大概還是後者。
總歸徐州和揚州光是在尊奉哪個朝廷上都立場不同,希望對方也亂起來,算不得是什麼齷齪想法。
陶謙在早年間啟用了孫觀臧霸等人,又對笮融的種種舉動放任不顧,到如今惹來麻煩也是他的選擇所致。
在接到喬嵐的來信後,身在東海郡的喬亭也是如此猜測的。
此刻在她的麵前攤著一張白紙,在其上寫著一個個的名字。
就像是李儒領著她分析益州局勢的時候那樣,她先將所有環繞著此番徐州爭端的勢力都給羅列在了上麵。
而後,先劃掉了其中不太能起到對時局產生根本性影響的,比如說孫觀等被陶謙用來對付過徐州境內黃巾的。
這些人並未像是笮融一樣獲得獨立在外的地理優勢,也沒有笮融這種傳道的手段,所以他們充其量也隻能算作是陶謙的打手而已。
此時真正在這張棋盤上博弈的是——
陶謙這位徐州牧,環繞在他身邊的有一眾兵卒、以陳登、趙昱為代表的徐州士人,以魯肅為代表的徐州豪強。
笮融這位佛教傳教高手,他的一眾信徒,托庇於他的嚴白虎舊部,前來蹭吃蹭喝的祖郎等人都可算是他可以調度的人手。
張懿這位已經下崗的前廣陵太守,按照喬嵐在射陽的調查,其實還掌握著一部分在此地收獲的民心,所以他也不能完全算作是個孤家寡人。
揚州的孫策周瑜等人,該當算是在旁窺伺,或許會出手推波助瀾。
潛藏在暗中的喬琰便是最後一方,既派出了喬嵐和喬亭這兩姐妹,又有早前就已經效力於她的麋竺,和充當了個交談媒介的鮑鴻身在徐州。
喬亭將這五方分列後,托著下巴沉思了許久,又加上了一個名字,作為也可以算是在這出好戲中登場的第六方勢力。
在她與陳登攀談之中盛讚對方屯田務農之能的時候,從陳登的口中提到過他的名字。
他說,對方能不以進攻袁術取勝作為頭號目標,而是先考慮到豫州沛國的民生問題,停步治理,可謂是舍己為人,那才是更加值得欽佩之人。
而眼下,這個人好像還真有入場的機會。
那是——
劉備。
距離徐州隻有一步之遙的劉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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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小小一個徐州之內,竟可以算是六方博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