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上的明燈逐漸在星空中暗淡了下去, 笮融都還抱著這種不切實際的奢望。
想想佛教即將傳入大漢的時候,孝明皇帝不就是做了個神佛飛天繞梁的美夢嗎?
這本就是有些神異的。
也難保不是他讓人打造的那四尊佛像,讓境外的佛祖也將目光給投到了這裡。
當他朝著在場的民眾看去之際, 更是真切地意識到了,擁有這種奇跡景象到底是一件多麼有利的事情。
倘若說先前這些人隻是因為他拿出的恢弘場麵, 或者是因為他請人共用這浴佛節飯食的舉動才讓人對他高看一眼, 那麼此時, 這種不能理解的奇觀就讓他收到了一片更顯敬畏的目光。
對笮融這種想要取代陶謙成為徐州之主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件天降餡餅的好事。
沉浸在這樣的思緒中, 他就並未留意到,在此刻的人群中, 有一個人忽然擠了出去,直奔高郵城外而去。
或者說,在那一片空中明燈亮起後不久, 這個人就已快速從愕然的情緒中抽離了出去,決定去探明個究竟。
自周瑜入城所見到的種種, 讓他絕不願意相信,笮融這樣的人真會得到天降奇觀的庇佑。
因天色的昏昧和燭光的乾擾,他無法準確地看清笮融本人的臉色,自然無法知曉他對這出意外也是一無所知,隻覺得這正是那人為了讓浴佛節的效果達到頂峰而偽造出來的畫麵。
為了確認自己的這個判斷, 他毫不猶豫地出城, 朝著下風向追趕而去。
廣陵的原野上溪流與樹林交錯,讓周瑜也無法確定自己就能準確地捕捉到這明燈的落點。
好在當他正式出城的時候還隱約看到一點微紅的火光墜落,勉強能判斷出方位。當他靠近了那個位置後,更是聽到了一點隱約的人聲。
像是因為察覺到他抵達的聲音,那一點人聲又很快消失了。
他循聲趕去, 隻見這一片的草堆之中徒留下了一片被人踩踏過的痕跡。
他提著手中的劍撥開草叢,又朝著周圍走遠了一段,忽見遠處的溪流邊還有一點未儘的火星,連忙追了過去,便看到了一盞已經處在將熄未熄狀態的燈。
這是一盞用本地的竹子編織成的燈。
細竹篾編織成了這盞燈的外框,而在外頭糊著一層紙張,和尋常燈籠或者燈罩不太一樣的是,這燈的頂部也被封上了口。在燈的下方,盛放著燃料的位置,已經基本燃儘了,隻剩下了一點蠟油。①
周瑜連忙一把將燈給拽了起來,將這個漏網之魚給帶了回去。
燈籠落地的時候變得有些鬆散,糊在周遭的紙張也被地上的草木劃破了。
他摸了摸燈籠,發覺所用的是長安城中新推出的二號改良紙,也就是宣紙後,連忙讓人往附近的商人處購置了幾張。
從關中流到四處的紙張已經不少了,要買到宣紙不算太難。
將燈籠重新組裝完畢後,周瑜將新裝起的石蠟用燈芯點燃,便看到這燈籠之中的熱氣充斥了整個空間,隨後便朝著上方漂浮而去。
若不是他一把將這燈籠給拉拽了回來,這東西還真要飛高了。
在確認了這種方法確實能讓燈籠升空後,周瑜看著手中的竹燈麵沉如水。
笮融的這出法子還真是巧妙,讓一出人為打造的場麵變成了神跡降臨。
從周瑜的角度,他還不能隻將此事放在廣陵一地來考慮。
這何止是讓廣陵的民眾越發相信,笮融所傳播的宗教確實有其超越自然的一麵,也讓前來此地一遊的祖郎對笮融的本事更加信服。
想到今日聽到祖郎和下屬語焉不詳提到了孫策的名字,周瑜不得不做出一些最壞的考慮。
他在此時還未曾明確笮融對徐州的圖謀,而是站在揚州利益的角度,自覺自己必須對笮融做出一些限製。
否則難保他不會以同樣愚弄民眾的手段相助於祖郎,給孫策在揚州造成麻煩。
他不可能每次都如此幸運地發覺對方所用的花招,而民眾若如今日一般倒頭就拜,那可真是後方起火了。
可惜,他不能直接引動揚州的軍隊對笮融做出製裁,甚至最好不要直接露麵。
否則這種揚州內部的問題,就要變成揚州和徐州之間的爭端了。
周瑜看著麵前這個特殊的燈籠,沉吟許久。
或許,他需要給笮融尋找到一個合適的對手,這個對手又最好不是魯肅或者陳登這種精明之輩。
他的腦中很快閃現過了一個名字——
張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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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周瑜對著這燈籠做出此等決斷的時候,在高郵縣城不算太遠位置的一處村寨裡,也有兩個人正對著麵前的一隻燈籠。
在桌上燭火映照出的微光中,照出了兩張同樣秀麗的麵容。
當然,因為她們此時身上穿著的都是男裝,或許該當叫做俊秀才對。
這處村寨中的一片房屋是她們以收山貨的名頭租賃下來的,四周又有下屬把守,說話便不必有什麼顧忌。
喬嵐朝著從東海郡趕來的喬亭說道:“虧你能想到用這種方法來給笮融經營形象。”
這飛燈或許還可以有個說法叫做孔明燈,正是在幾種改良紙先出現在並州的時候被諸葛亮折騰出來的,但剛一出現就被喬琰給扣了下來。
畢竟長安新路的展示和那論酒會上需要展示的東西已足夠多了,不需要再橫空增添出來一項。
像是孔明燈這種可以用作信號燈的東西,難保就會在什麼時候用來給敵方一個驚喜。
不過喬琰想了想,還是將此物的用法告知了喬嵐和喬亭,以便她們在必要的時候可以發出求援信號。
現在用在了此處,倒也未嘗不是一種門路。
喬亭回道:“姐姐也不差,在發覺有人追蹤明燈降落地點而來後,對他的身份做出了判斷,把其中的一盞燈留給了他。”
這盞燈可以落在笮融自己人的手裡,可以落在周瑜或者張懿的人手裡,也可以被她們直接收走,卻絕不能落到陶謙或者祖郎的人手中,若是如此的話,這就和她們的目標相違背了。
放孔明燈升空的舉動意在往笮融的身上加注籌碼,以及將陶謙給誘騙入局,可不能讓他們發現這其中的秘密。
這兩姐妹話說完就相視一笑。
徐州的局勢盤根錯節,涉身其中的勢力不一定很強,卻尤其多,然而她們憑借著此舉先一步打破了平衡。
而既然這一步並未走錯,就是她們該當進行下一步行動的時候了。
喬嵐還得趕回射陽郡,以確保張懿此人可以在恰當的時機出現在這出亂局中。
反正她先前離開射陽所用的理由是采購山貨,現在也正好是采購完成之際。
喬亭則需要重新返回東海郡,以便更好地盯梢陶謙的舉動。
或許,她還需要再從中推波助瀾一筆。
姐妹兩並未多言,就將在附近編織燈籠和糊紙的痕跡給徹底抹去了,而後北上折返,就仿佛此地隻是有一個尋常的商賈收了一批貨物,現在貨收完了,當然沒必要留在這裡。
但她們此舉對徐州而言,卻無疑是在平靜的水波中砸出了一道暫時不能平複的波瀾。
也就是在喬亭回返徐州後間隔了一日,那廣陵郡浴佛會上所發生的情況,就被送呈到了陶謙的麵前。
有點意思的是,笮融這人還沒有蠢鈍到家。
這條消息並不是說,笮融這位佛宗的代言人得到了佛祖的庇佑,出現了神佛顯靈的情況,而說的是——
仰賴於陶謙給佛教在廣陵郡提供了一個發展的環境,這才出現了神跡現世之說。
這句話中,笮融這位中間人的作用依然沒有消除,卻將相當一部分功勞歸結給了陶謙。
笮融能傳遞佛經教義,將自己的勢力發展到這個地步,也能得到陶謙的信任,讓他督辦運糧,總還是有幾把刷子的。
他因那意料之外的奇觀而膨脹,拉攏麋竺的舉動也大膽,卻還沒敢直接和陶謙叫板。
何況,他也在這出意外到來的時候,意識到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