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 290(一更) 時代抉擇(2 / 2)

但將這些看起來正常的東西彙聚在一起,卻好像變成了一種讓人心神不定的可怕存在。

這到底是一出突如其來的發明改進,還是喬琰的早有預謀?

王允無法依靠自己得出一個結論,他也絲毫不敢有所耽擱,果斷地選擇來喬琰這裡問個明白。

喬琰端詳了一番他的臉色,回道:“王司徒應該知道錢幣是如何產生的,這新一期的報紙也差不多就是如此了。”

她沒有隱瞞他的必要,否則今日會有一個王允前來問詢此事,明日還會有下一個。

但這個回答讓王允不由麵色一變。

雖在登門拜訪喬琰之前他已經有了這樣的猜測,在這個事實被喬琰親口承認出來之前,王允還抱有一點不切實際的希望。

然而現在,她給出了一個足夠明確的答案,一個王允並不太想聽到的答案——

錢幣是如何產生的,樂平月報的情況也相似!

言外之意,錢幣可以因錢範的存在而被不斷地複刻產出,報紙顯然也可以做到這一點。

這是一種何其可怕的事情!

而若是報紙可以的話,其餘的書籍可不可以?

在沒有被喬琰命名為低價紙的竹紙存在之前,或許這種摹印的方式還會受到一層限製,現在卻隻讓人看到了一種異常可怕的未來。

竹紙,畫院,造幣機關,樂平月報……

這些東西在喬琰的手中被以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式給連綴在了一處,一點也沒有留給人緩衝思考的機會。

王允當即沉著麵色問道:“大司馬是否知道,自己這個舉動到底意味著什麼?”

現在隻是第一份樂平月報而已,隨後呢?

這對於士族階層的衝擊幾乎是毀滅性的。

在東西朝廷的對峙局麵下,她忽然拿出了這樣的東西,隻會讓這世道的一統變得更加的艱難!隻因鄴城那邊的官員必定會對此表現出反對的態度,為此他們也必定要更加緊密地團結在袁紹的身邊。

可麵對王允直白到鋒芒畢露的譴責,喬琰的目光沒有任何的波動。

她隻是回道:“我想請王司徒親眼看幾件東西。”

王允跟著她從這座待客的廳堂行到了書房之中,就見這裡放著一隻透明盒子。

在這隻用數塊白水晶經過打磨而後拚湊成的盒子中,裝有的是一塊土壤的切片模型。

白水晶在切薄打磨之後,足以讓人透過它清楚地看到盒子裡的情形,尤其清晰的便是在正對他們的這個麵上,一條被縱向切開的蝗蟲產卵後留下的斜向甬道。

哪怕明知道在這個盒子的上頭也進行了加蓋,還進行了黏連的封口處理,王允還是不由被喬琰將這種東西放在書房中的舉動嚇得有點不寒而栗。

喬琰的指尖敲了敲頂蓋,並未回頭看向王允,接著說道:“王司徒應該不是那等昏昧之人,會在百姓遭受蝗災吃不上糧後問,他們為什麼不吃肉。那麼你就應該知道,像是這樣蓄積了蝗蟲卵塊的甬道,在旱災之年的田間門到底有多少!”

“不錯,它們確實沒有這樣的機會可以紛紛破土而出,但在舊年的蝗災之中,哪怕隻有司隸的蝗災會因為天子在側的緣故被記載下來,也必然是為禍天下的災厄。”

她語氣之中的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王允忽然在此時聽到她歎了一口氣。

“王司徒……光和七年我也是這樣過來的,若非彼時的我疑似有感染疫症的跡象,那麼,是歲大饑人各相食這樣的處境中,我就是那個被入口的食物。”

“若能竭力讓旱災蝗災的影響更小一些,便是做出一些會讓人詬病甚至是明言反對的舉動又有何妨!”

她負手在屋中走出了兩步,從書架上打理得齊整的文書中抽出了一本,朝著王允遞了過去,“事實上,以這等方法批量生產月報甚至是其他書籍的想法,並非是在這一期月報製造的時候才出現的。”

王允將這本文書翻開,就見這是一份兩三年前的建議。

紙張和其上的墨痕都不是新近產出的樣子。

那是昭姬對喬琰建議用這種方式擴張報紙的發行量的正式奏報。

在這份奏報之中還提到,若是可以的話,樂平書院之中的教學典籍可以用這樣的方式進行印刷,一來減少對製造課本的人力支出,二來也有了擴招的條件。

“你既然都這麼問了,我也不妨告訴你,早在九年前紙張剛被製作出來的時候,它的成本就沒有你想象的那麼高。所以在這項舉措發明被剛研製出來之時,我若想要像今日一般拿出這樣的數萬張樂平月報,也做得到。”

王允這會兒可沒有這個多餘的心力去計較,喬琰當年是不是連帶著漢靈帝也給一起騙了,而是將注意力都落在了喬琰隨後的那句話上,“以王司徒看來,眼下的局麵裡,還有什麼方法是比這個,更能讓人知曉如何應對蝗災與旱災的?”

王允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他若真能拿出這樣的辦法,那麼早在前來質疑喬琰的第一句話裡,便應該說出來了,又哪裡會等到被她這樣發問。

喬琰又問,絲毫沒給人以喘息的機會:“若我們能從這樣的天災之中最大限度地保存實力,或許在三兩年內就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冀州青州幽州,這其中的意義難道不足以讓人冒險一試嗎?”

王允沉默著沒出聲。

從今年年初淳於嘉的表現來看,去年喬琰未曾動兵的情況,可以說是已經給她惹來了非議,表麵上看是淳於大夫吐血昏厥,不得不做出了退避,但事實上喬琰所麵對的壓力可能一點也不小。

大漢兩廷對立的局麵持續的時間門越長,也確實越有這個打破平衡做出改變的必要。

這出力保蝗災之中有生力量的決策,實有其必然性。

隻是……

他總覺得這其中依然有些不太安定的因素。

誰讓喬琰是“被迫為之”這個結論,和她慣常做出的表現並不那麼吻合……

她不像是會被逼迫到這個境地的脾性。

然而在王允有些恍惚地被人送出大司馬府的時候,他就在府門前遇到了楊修。

這位弘農楊氏的子弟按理來說應該是和他會站在一個立場的,因其父輩祖輩同樣是四世三公的地位,應當更在意於家族的根基受到衝擊。

但他絲毫也沒從楊修的臉上見到任何質疑於喬琰舉動的樣子,在與他打了個招呼後就神情平靜地進入了大司馬府之中。

這讓王允不由有些疑惑,他是不是真的有點想多了?

但他並不知道的是,在楊修邁步而入書房的時候,就朝著喬琰問道:“君侯將王子師給騙過去了?”

喬琰擺弄著麵前的水碗和紙船,漫不經心地回道:“像他一樣敏銳的人必然還有,不過眼下局勢利我,還沒等我拿出第三件東西,王允就自己告辭了。”

民眾之命,一統天下的機會和世家的利益被擺在一個台麵上來較量,在王允對喬琰的立場有所誤解的情況下,他確實容易得出一個錯誤的結論。

可誰說,她出身兗州喬氏,又在劉虞的支持下分家出去建立了樂平喬氏,她就是必須站在世家的這一頭的?

這場變革在她十年磨一劍的籌劃之中悍然發動,絕不會給曆史的車輪以任何後退的機會!

不過……

喬琰抬眸朝著楊修看去,問道:“你不怕嗎?”

他難道就沒有和王允一樣的擔憂嗎?

喬琰的麾下也並不隻有楊修是世家出身,誰讓在當下的背景裡,能接觸到知識成為人才的,大多還是世家與寒門。

真正的底層人士都被拘束在生活的困境中,何敢指望鯉魚躍龍門之事。

麵對喬琰的這句問話,楊修笑了笑,“君侯也未免太小看弘農楊氏的底氣了。”

也太小看他楊修的自信了。

總會有人不是擔心因為印刷術的存在而失去自己賴以生存的資本,而是慶幸於擁有此物,可以讓自己的筆墨傳入千家萬戶。

領先了數十年乃至於數百年的底蘊,若是還不能讓他們借著這股東風騰飛,甚至懷揣著這些隱憂固步不前,成為君侯的絆腳石,那麼——

他們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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