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 314(一更) 誰的時代(2 / 2)

隻聽得喬琰接著說道:“在元直等人從巴郡抵達成都,劉君郎的幾個兒子和下屬被我放出來之前,將益州州府府庫中的存糧和趙韙等人被查抄出的物資清點明白,等我們的人手足夠了,不必過問於長安,直接將糧草自長江水道送向海陵。”

這些將會是遼東郡那邊用於拉攏公孫度的利誘,和對方出兵的開銷用度。

意識到這益州之行引發的很可能會是一連串的變革,而他在其中有了更進一步出頭的機會,薑冏臉上閃過了一抹喜色,回道:“君侯放心,此事我必定辦妥。”

至於查抄趙韙等人的府庫所涉及的交涉,其中與益州世家豪強之間的潛規則,在薑冏從喬琰對涼州各家的態度中,已能找到一個參考答案了。

在吳懿將成都的兵卒帶走後,這座城市便是徹底由他們說了算了。

“我們也可以走了。”喬琰最後對著傅乾說道,“當年成都的一把大火燒掉了劉焉所打造的上千車輿,又有另一把火燒掉了綿竹董扶的故居,但我想這位益州牧留給我們的把柄,大概並不隻是被燒掉的那些才對。”

他的夫人和子嗣有沒有像是他在被喬琰出兵漢中威懾之後所做的那樣謹小慎微,還是個未知數。

總能找出些割據一方後的不妥之處的。

就算沒有,為了取締掉劉焉在益州的州牧地位,並讓民眾接受益州的管理方式發生一番變化,它也得是有。

所以這樣的查抄,隻能交給對她來說的心腹來做。

傅乾對喬琰的言外之意心領神會,並未多加言語就跟了上來。

這樣一番安排下去,便該算是各司其職了。

對這些身在成都的益州民眾來說,城中負責戍守的人員忽然都換了一批,好像根本沒影響到他們的生活,這讓他們一麵懷著忐忑的心情,擔心自己會否在這番權力更替麵前遭到波及,一麵又探頭探腦地打聽起了這城中發生的一連串事情。

人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當這種八卦還跟子嗣爭奪繼承權有關的情況下。

再加上當日那“劉焉選定了劉璋最為繼承人”還專門搞出了個高台展示,讓人看了個清楚分明,也就越發有了討論的話題性。

喬琰翻看著劉焉在此地留下的卷宗典籍之時,就聽到負責在城中巡視的姚嫦和她彙報道:“今日在街上聽到他們在說,彆看益州距離長安千裡之遙,但做了壞事就要被君侯從天而降,來上一出懲處的。”

“上次劉益州的違製車輿暴露於外,君侯不顧長安那邊剛進行了登基典禮,就突至漢中,今次劉璋那小子擅奪父親權柄,位置就還沒坐上去,君侯就又到了。雖說君侯管不到那些瑣事,但也不妨礙這些人用來警告孩子。”

姚嫦說到這裡,越想越覺得好笑。

她模仿著那些大人的語氣說道:“大概就是這樣的,如果不敬君王不敬父母,明天大司馬就到你門前來,帶著那些涼州兵一起。”

喬琰回道:“那你不是也在這個行列之中?”

姚嫦笑道:“還彆說,這體驗挺新奇的。”

但已被關入了囚牢之中的趙韙、劉璋等人大概是不會覺得他們這處境和待遇可以叫做新奇。

被當場揭發的篡權會遭到何種的懲處,完全是由喬琰來決定的事情。

他們所能知道的,隻是喬琰相當惡趣味地將他們給關押在了相鄰的囚牢之中,給了他們互相推諉責任,甚至是供出彼此更多秘密的機會,另一麵,他們在監牢之外的田產和府庫資產都被收繳了個乾乾淨淨,連藏匿在什麼彆莊小院裡的都不例外。

誰讓薑冏在對趙韙所在的宗族所用的手段,和喬琰當年對漢陽薑氏的,分明沒有什麼區彆。

而在這種近乎於軟刀子割肉的煎熬中,他們聽說了一個被獄卒好心帶來的消息——

劉焉醒了。

但他並不是被喬琰手下的醫官來上了一出妙手回春,從原本瀕臨死亡的處境之中被救了回來,當喬琰在收到消息後抵達對方病床前麵的時候,聽醫官彙報的意思便是,這很可能是劉焉的回光返照了。

臨終關懷這種東西,在喬琰這裡大概是沒有的,最多就是在麵對劉焉的時候,比起將劉璋嚇得癱坐在地上之時的表情看起來溫和可親一點。

可對劉焉來說,她再怎麼神情柔和,麵帶笑意,在他睜開眼看到的人並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本該在洛陽的喬琰之時,也隻有驚愕震悚這一種情緒。

而當喬琰揮退了眾人,坐在對方的床邊,將他先前所遭逢的一切變故都給娓娓道來的時候,劉焉的眼中更是透露出了一種驚愕和狐疑同在的神情。

他極力掙紮著起身,“我要見我的兒子……”

然而回光返照也並不能讓他身上的氣力支撐他下床,喬琰的下一句話更是將劉焉給定格在了當場,“你是想看到一個在牢獄之中還死不悔改、覺得自己隻是被旁人所蠱惑的兒子,還是想要看三個在此時還沒有恢複神誌,在變故當前連那個愚蠢的弟弟都比不過的兒子呢?”

“我沒有必要瞎編一些謊言來騙你,若非真有其事,以眼下的局勢我為何要放棄洛陽那邊的開拓與守備局麵,跑到你這個道路不通的益州來。”

劉焉的麵上閃過了幾分深思。

這數月來箭創的發作讓他的身體和精神都遭到了極大的破壞,但他的頭腦還沒有因為病重被摧殘,當想到他上一次醒來之時劉璋有些異常的表現,他心中已經有了幾分評判。

喬琰說的話極有可能是真的。

而她此刻不疾不徐地開口更是讓劉焉意識到,她已經不打算跟將死之人說謊了。

“何況,我是該謝謝你的,何必騙你呢?”

“當年若非你提出了那番州牧重啟的建議,我也不可能借著你的說辭提出駁斥之言,既讓我名揚京師,得到了許子將的評價,還得到了孝靈皇帝的信任。”

“又若不是你的堅持讓州牧製度最終還是得以出現,我也無法有禮法可循地坐上並州牧的位置,卻從未有人覺得這個位置也是我爭出來的。”

“再若不是你在這益州生出了僭越之心,我要實現登臨大司馬位置的目標,還不知道需要謀劃多久。”

“今日又是你沒能教好自己的兒子,甚至讓其中一個成為了益州人意圖掌控益州全境的傀儡,這才讓我有了名正言順將益州地界重新收回手中的理由!”

凡此種種,都仰賴於劉焉的傾情助力,又怎能不說一句拜他所賜,所以——

“就為了這份感謝,我也必定會善待你留下的三個兒子。”

為何是三個兒子,已不消多說了。

因為劉璋一定要為他所為之事付出代價,作為喬琰向著長安朝廷的交代!

在這一刻,劉焉從這至今也不過雙十年華的當朝大司馬眼中,看到了一種近乎無情的政治博弈,更是因她的這份感謝而覺一種寒氣入骨的冷意。

這哪裡是什麼感謝,分明是對對手步步緊逼的淩遲,唯獨剩下一句“善待”,還能算是最後的一點憐憫。

而唯一的一點欣慰竟然是……他在生命的最後時間裡,沒有被全盤蒙在鼓裡。

還在和她拉鋸對峙的袁紹,怎麼可能會是她的對手。

此刻坐鎮長安的劉虞有這樣的一個臣子,又真的是幸運嗎?

在他已經有些模糊的意識中,隱約聽到喬琰說出了對他的最後一句話,“現在已不是你劉君郎的時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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