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 326(一更) 底氣何在(2 / 2)

戲誌才靠著車廂,手中抱著個裝有冰塊的手袋,將那未曾消退的暑熱從身上驅逐出去。

坐在他對麵的喬琰在這趟並州境內視察的路上,翻閱著這兩年間由戲誌才經手的公文,聽到他這麼說抬了抬眼皮:“聽聞海外有一種植物名為橡膠樹,樹中流下的膠質可以用來製作輪子外的保護層,還能讓這車子坐得更舒坦點。”

戲誌才:“……君侯,我說的好像並不是這個意思。”

他隻是很單純地對於自己頭頂有人可以少做點事的感慨,畢竟在喬琰不在並州期間,除了必須由她來裁決的事項之外,其餘的問題一概移交給了戲誌才處理,連能不能保證做五休一都不好說。

喬琰這一回來,他為了展現自己絕無奪權取代並州牧位置的想法就直接躺平了。

可聽聽君侯都在說什麼!

疆域之內的問題還沒解決,她都展望起海外的製作輪胎之物了!

這話中的潛台詞無外乎就是,他還得接著加油啊,為了讓自己坐上的馬車更加舒坦,可不就得再努力一些,否則如何有這個出海航行開采什麼橡膠樹的可能。

“那就換個話題吧,對於曹子脩提及的交易,我方要索求何種籌碼?”

雖說她是為了談妥這筆交易才回返的並州,但這並不代表著她需要熱切地響應曹昂和曹洪。

她和曹操才在豫州進行了一番地盤的爭端,就算真有那相談甚歡送出十裡的情況發生,在立場上他們也是各自支持一方的對手。

而棉花又是在她手中所獨有之物,完完全全的賣方壟斷市場。

所以她會做出這等將人晾一晾的情況並不難理解。

在這番操作上也沒有什麼可指摘之處。

秋收之時,身為州府長官巡查各地乃是必需,確保民眾在旱災中受到的損失並不會影響到他們越冬的生活,若是餘糧不足,就需要州府再做出進一步的調控。

故而先勞煩曹昂和曹洪往樂平走一趟,和在此地就讀的曹丕見一見麵,以全兄弟、叔侄之情,等到喬琰重新回到太原的時候,再來商討這筆交易的情況。

何況,先前為將欲走幽州宣讀升官旨意的“元封”送抵邊境,在途徑上郡的時候未曾來得及對那地方種植的棉花做出一番數額上的清點。

若是它們因災年而出現了減產的情況,可用於交易的數額也必然會進行削減。

這也是不得已之事了。

可事實上這幾年間不斷擴張的棉田產出的棉花,在庫房之中還堆積了相當多,完全可以覆蓋掉曹昂在抵達並州後所說的數額。

隻不過,買賣這種東西,沒有上來就將底牌給暴露乾淨的。

聽到喬琰這般發問,戲誌才回道:“若如君侯早年間和兗州那邊交易所提及的糧食置換籌碼,必定是不可行的,曹孟德新得了豫州的陳郡和汝南,又受到災年影響,自己也正是缺糧的時候,不會因為防寒之物,讓自己直接陷入窘迫的處境中。”

喬琰頷首:“這是當然。”

“兗州地界上的特產之物中,對於君侯極有價值的物事並不存在,若真是這樣交易。也浪費了棉花的人無我有特質……”戲誌才沉吟了一番說道:“其實我早先有一個想法,隻是不知道君侯是否覺得可行。”

“先說來聽聽吧。”

戲誌才道:“君侯如今正在長安推廣印刷之術,夏季方才將急就篇作為頭號印本推陳而出,當先大批量獲得此物的,乃是洛陽。眼看洛陽民眾對此物的接受情況尚好,實是可以進行下一步的時候。”

“您覺得,將其推廣到距離洛陽最近的兗州和豫州如何?”

喬琰若有所思,“兗、豫二州的士人素養不低,民眾也多耳濡目染了些知識,尤其是那豫州的潁川、汝南二地,早在天下動亂之前便是士人相遊、學風盛行之地,比之洛陽這等京畿之地,不說是否尤有過之,也不會相差太遠。確實是合適的對象。你的意思是?”

戲誌才回道:“若這筆購置棉花的費用全部由曹孟德來出,那才經曆了一番動亂的豫州民眾必定對其感恩戴德,君侯縱然依然手握潁川這個跳板,也難以在短時間內進取汝南,甚至會讓曹孟德在此地勢力紮根越發牢固。我想這並不是君侯所要見到的情況。”

“那麼何不換一種方式來說呢,就說並州可以將棉花售賣給兗、豫二州,但考慮到如今正在推行新書,民眾可購置新書後贈送棉花,自行縫製棉衣。”

喬琰聞言笑道:“誌才先生這招真是有夠毒辣的。”

且不說這朝著那兩州之地兜售書籍的操作,算不算是更前一步的文化入侵,就說這落實到個人的買賣,隻要價格不超過防寒衣物,便沒有人會去考慮到底棉花是贈品還是書是贈品。

而當棉衣由民眾自行縫製後,這個價格其實還會更低,這就讓相當一部分不舍得再單獨購買一件新衣的人也可以采買了,反正買回去之後可以將棉花縫在舊衣服裡。

這部分擴大的市場,足以覆蓋曹操的整個治下。

何況,這真的隻是曹操的治下嗎?

曹昂和曹洪前來並州的消息必定上報到了袁紹那裡,而其中給出的說法極有可能是,一旦達成了這筆交易,他們就會將一部分棉衣送交給袁紹。

在現在這種變革後的交易方式出現後,袁紹又該當如何應對呢?

這可真是在他在麵對幽州易主後遇上的另外一道難題。

“不過,主意確實是好主意,曹子脩會同意嗎,或者說,他的父親會同意嗎?”喬琰問道。

戲誌才搖了搖頭,“這從來就不是他們能決定的事情。君侯與他們之間的這筆交易,就算是拖延到秋冬交際之時再進行也不遲,這種薄利多銷的買賣哪怕不進行,也並不影響君侯的進賬。反正新得的二州之地所帶來的利益和兵力,更遠勝於此。”

“倘若冬日真如那光和六年的隆冬一般井中結冰數尺,人命在其中單薄至極,我們不去落井下石,說曾經有過這樣一筆可能達成的交易,都已經算是在顧念和他曹孟德之間的交情了。畢竟——”

戲誌才篤定地說道:“我們拖得起,他們拖不起啊……”

這就是他們並州的底氣!

也是君侯在這十年經營中賦予他們的底氣!

所以他們拿出的條件令人覺得被人將刀逼迫在脖子上又如何呢?

喬琰回道:“便如先生所言吧,具體如何談攏這筆交易,我心中有數。”

她像是毫不在意曹昂可能從身在樂平數年的曹丕那裡得到什麼消息一般,慢條斯理地完成了對這並州各郡的巡視,甚至一度抵達了並州最西北方向、也向來沒什麼存在感的朔方郡,又往暫時無人駐守的白道川綏遠城走了一趟。

呂布坐鎮此地的數年間雖然是在按部就班辦事,靠著他的威風倒是也讓此地形成了一種流程習慣,那一度被她出兵塞外走過的白道川口,也不知道是哪位乾的好事,將當年留在賽音山達的一段話,也雕刻在了此地。

可惜呂布不在這裡,也沒法讓他承認。

走完了這一遭,她這才施施然地回返了州府。

曹昂和曹洪已經等在此地了。

曹洪原本就得算是個暴脾氣,先前曹操莫名其妙的一番感慨,就讓他覺得頗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結果抵達了並州後還被晾了這麼久,要不是想到他離開兗州前曹操對他的囑托,和讓他聽從於曹昂指令的安排,他早就跟留守在此地的典韋打起來了。

結果他們等來的居然不是喬琰同意交易的話,而是她提出的這等古怪方式。

什麼讓民眾來買書贈送棉花,什麼買不同品類的書還能多送點,什麼讓民眾自己將棉花帶回家縫製要比直接買成品更加便宜,在方今這個人人手中資產短缺的時候,要更符合當今的實情——

曹洪自認自己不是玩政治的好手,不懂得那些彎彎繞繞的東西,也覺得這其中分明每一句都是有利於喬琰,也將曹操的地盤當成了她自己的所有物。

偏偏喬琰像是完全沒看出他臉上閃過的怒氣一般,抿了口手中的茶,隨後說道:“糧價在各地不統一,我想今年你們也沒有餘糧用來交易,我將書的價格壓到了棉花的水準,讓人人買得起此物,一麵是為了活民,一麵也是為了和長安朝廷那邊有個交代。”

她這位長安的大司馬要是在和曹操這位鄴城的兗州牧之間做交易,還是當年那等標準,說出去是要被問責的。

“子脩,”她又對著曹昂說道:“當年我和你父親說,若是由你來樂平書院就讀,也算是給你補上那個遲到的見麵禮,可惜來的是子桓,如今這筆交易既是由你負責的大事,這其中的利益便算是補上的禮物了,你看可好?”

曹昂:“……”

她能坐上大司馬的位置真是一點都不奇怪!

這種睜著眼睛說瞎話,將自己血賺說成是讓利的行為,到底是如何被她做得如此理直氣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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