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山越的領袖之一早在被喬琰一槍挑落馬下的時候便已自知必死的結局,早死還是晚死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的區彆。
他在意的隻是,他既答應將吳郡四姓參與其中的種種都告知於喬琰,便希望她也能遵守對於山越民眾的承諾。
在周泰走向他的時候,他的目光有一瞬和喬琰交錯,當清楚地看到那個頷首的動作之時,他忽然將頭轉回看向了張密的方向。
也正是在那一刻,周泰抱著為孫策複仇的想法揮下了手戟,將祖郎的頭顱砍了下來。
這顆頭顱隨著慣性往前滾落,一直滾到了張密的麵前。
張密意圖維持著自己的體麵,可就在距離他咫尺的地方,那雙並未閉上的眼睛好像還保持著盯住人的狀態,讓他幾乎想要驚聲叫出來。
與此同時,有一個聲音已經先於他一步發了出來。
朱榮的心腹先見到了家主的命喪,又見到了祖郎之死,隻覺那山越首領的目光像是在說著下一個便是他的預言,心理防線早已搖搖欲墜。
張密還勉力支撐著覺得自己有這個世家身份的憑證保全性命,但他又沒有!
不止他沒有,那些幫忙將“定金”一起送到涇縣的人也沒有!
“有關,當然有關!”他忽然歇斯底裡地喊道:“不隻是與孫伯符之死有關,在孫伯符和高孔文之間挑撥離間,令孫伯符誤殺名士的,也是我們的人!”
他這一句話,直接將張密本還想要維護著的一點體麵給徹底粉碎了。
而這話何止是將孫策之死暴露出了“幕後推手”,更是以另一種角度將程普黃蓋等人給激怒了。
其中尤以程普的表現最為偏激。
他三兩步走上前去,一把抓起了對方的衣領,“把你說的後一句話說明白!”
坦言相告的話說出去了一句,剩下的也就沒有那麼難說出去了。
朱榮的心腹回道:“昔年孫伯符仰慕高孔文,令人相邀,那跟孫伯符說高孔文看他不起,不願與之評說《左傳》,告知高孔文那孫伯符不喜有人超過自己的,都是我們的人。”
正是因為有這種給雙方灌注了錯誤信息的誤差,才有了後來孫策殺害高岱之事。
程普他們早發覺了這些微妙之處,卻始終不知此事到底是何人所為,如今這才真相大白。
原來又是他們動的手!
可現在才明白此事有什麼用呢?
高岱的性命救不回來,孫策因高岱之死而背負上的罵名也已無法再徹底洗脫乾淨。
倒是這些吳郡四姓子弟還保持著他們高高在上的身份,甚至在暗中和祖郎勾結。
等聽到此人說起促成他們做出這一決斷的其中一個緣由,竟是孫策委任朱治為豫章郡太守,而朱治被黃射砍了頭顱送到他們麵前的時候,程普已經出離憤怒了。
在這一刻,什麼世家名門不可動的桎梏在他這裡都已是不存在的東西。
不勞喬琰動手,他就可以把這張氏家主給砍了,大不了就是把他的腦袋還回去。
反正他出身幽州,就算脾氣急躁些,也是可以被人理解的。
也便是此刻喬琰開了口才讓程普暫時按捺住了動手的衝動,“我想勞駕程將軍做一件事,請將這吳郡四姓子弟的宗廟族譜取出,將其中不在此地的儘快抓捕回來。”
“討逆將軍絕不隻是這吳郡四姓子弟所針對的唯一一個目標,先將人統統押入囚牢,一個個問!”
一回生二回熟,在涼州地界上對付漢陽四姓的時候,就已經一度把人家的族譜當做是抓捕名錄了,如今對這些自詡身份高貴的吳郡四姓來說,同樣可以這麼做!
按照名單抓,總不會有漏網之魚了不是嗎?
包括還在官員任上的幾位,一個也先彆漏下!
而在孫策的部將還沉浸在這等上頭的熱血中的時候,喬琰可以肯定,他們絕不會讓她失望的。
他們之中或許還有和吳郡四姓有利益瓜葛的,但其中的大部分必定會為將名單上的人找全而儘心竭力。
於是這支連夜入城的隊伍又很快帶著名錄朝著四麵八方而去,消失在了蒼茫的夜色之中。
不過大概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占據了吳縣州府作為自己在此地的臨時辦公場所後,喬琰做出的第一個舉動居然不是像在益州時候所做的那樣,將府庫之中的資產先做出一番清點,而是——
將紙筆拍在了典韋的麵前。
“寫信。”
典韋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喬琰這話中的意思,居然是讓他來寫一封信?
可他要寫什麼信?
總不能給家裡人寫封家書報他征討山越安然回返的平安對吧。
喬琰眼看著他這副樣子忍不住搖頭,“呆著做什麼,你兒子在樂平書院裡就讀的時候我沒少讓你去陪讀吧,不會幾個字都寫不來?”
典韋一聽這話就跳了起來。
字都寫不來這種罪名可不能隨便擔。
他現在是當將軍的人,怎麼能不會寫字!
他連忙接過了紙和筆,可剛一蘸墨提筆就愣在了當場。
“等等!君侯您這是要讓我寫什麼?”
喬琰回道:“寫信給蔡邕,就說我要殺他弟子顧雍,讓他儘快趕來揚州,能哭多慘哭多慘,搞出什麼被發跣足的造型都行,總之務必要來攔阻此事。”
“至於為何要由你來寫這封信,自然是因為你覺得我此等偏激的舉動有步上孫策後塵的可能,卻對我勸阻不動,想著到底需要一個長輩來勸,便將信寫給了跟你相識的蔡邕。”
“等寫完之後就讓人將信給快馬送出。”
“……”典韋尷尬地摸了摸腦袋,“這信寫出去會被伯喈先生笑話的吧,要不還是您來?而且我覺得您這舉動其實也不算偏激,我那手戟先後砍了兩個人,還多少沾到了一點光呢!”
喬琰好懸沒給典韋翻個白眼。
把話說到這種份上了他還沒聽懂自己現在要做的是什麼,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他即將寫信過去的目標,在情商上是真的不用分出個高下。
這哪裡隻是給蔡邕寫信這麼簡單。
眼下揚州這局勢裡,吳郡四姓的這群人她絕不可能輕饒。
否則孫策就白死了!
若她真抱著對他們輕拿輕放的想法,她也不必打著為孫策討還公道的由頭前來此地,又以這等雷厲風行的手段將他們給全部擒拿在手。
這些人的存在,或者說是他們這等和統治者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對於長安想要遠程掌握住揚州來說沒有任何的一點好處。
若不能對他們給出足夠的懲處,孫策的下屬也絕不會服從於她的號令。
但她也不能光是因為這些人坑死了孫策就將他們給統統殺光,若真這樣做的話,她和當年覆滅王氏的孫策又有什麼區彆呢?
隻怕今日死了吳郡四姓,明日便能出現其他的揚州世家在背後跟她作對。
在此事上的處理如有不妥,也極有可能會引發其他各地世家勢力的反撲。
所以她還需要再往回收一收。
不過……
此地和涼州的情況是不同的。
這個順坡下驢的梯子絕不能由她自己來搭,得由彆人,由一個對她來說是“舊人”“故交”“器重之人”的存在來提,若是此人能是個德高望重的前輩角色,那就再好不過了。
而這個角色,還真有一個合適的人選,正是蔡邕!
吳郡顧氏的顧雍何止是得到了蔡邕給他的賜名,還被賦予一個深表讚歎欣賞意味的字,叫做元歎,蔡邕的前來簡直是一件異常順理成章之事!
“可是,為何是要用快馬傳訊而不用信鴿?”典韋聽了喬琰隨後的解釋,覺得自己勉強聽懂了幾分,但還是覺得有些不解之處,問出了最後的一個問題。
“反正您都已經告知了朱公偉和張子布這些人信鴿傳訊的存在,好像也大可以解釋伯喈先生為何會儘快趕來此地?”
他話都還沒說完就見喬琰扶額歎道:“演戲當然要逼真一點!若你真用信鴿傳信,我不會讓人攔截嗎?”
用馬匹送信才真實。
何況,這些不知好歹的揚州世家,最好是在囚牢裡多待上一些時日!
對於黑山賊和烏桓人這種脾性急躁的,得用種薯蕷這樣的方式來打磨他們的性子,對於揚州世家這些擺出高傲姿態的硬骨頭,就得再磋磨磋磨他們的銳氣才好。
送信走陸路正合她的意思!
不就是算上水路的那段也得快馬疾馳上八天十天的工夫,將蔡邕接來又需要那麼十天八天的嗎?
讓他們先在牢裡待著好了。
這往來之間二十天的時間,足夠她做出不少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