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9. 359(二更) 殿上請罪(2 / 2)

他初來長安之時所感到的絕非隻是個錯覺。

但此刻眾人會在意的並不是這種年長年少的差異,而是劉虞對喬琰所說之事的回應。

官職的委任出自喬琰的謀劃、武器的前沿發展掌握在喬琰的手中、後進人才的栽培多出喬琰門下——

劉虞總是該當說些什麼的。

他開口問道:“燁舒,你當真覺得這些是叛逆行徑嗎?”

喬琰還沒有對此給出個答案,劉虞便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為官之人、將帥統領是否適合於處在這個位置上,你應當對此心知肚明。在長安的司法、禮製、考校團隊一個個構建的時候,你很清楚不能以親疏遠近來決定官職高低。若非如此,你也不必與兗州喬氏劃分界限。”

“武器研製的最新成果若不能先出現在戰場上,而是先作為敬獻天子之物,難保不會為人所泄露,將消息送到敵方手中。戰果不能表現出其優勢作用還在其次,若令其反過來成了敵方克製於我方的工具,個中傷亡不可估量。”

“樂平書院若遷移至長安,其中閉門研學之人何去何從?長安固然為天子腳下之地,個中繁華盛景的乾擾下,學生是先攀門路還是先長知識,便容易生出矛盾之處。與其如此,還不如遠處並州。”

劉虞歎了口氣,在對上喬琰朝著他看過來目光的那一刻,他心中的猶豫一閃而過,卻還是隻能順著這出請罪接著走了下去。

“若真要請罪,倒不如由我這位未能收複天下的天子去明堂宗廟之前請罪好了!實是我之無能,才讓諸位不得不為我奔走效命。”

“也是我在這天子位上庸庸碌碌,方有這旱災連綿,天時不與。”

“是我——”

“陛下!”喬琰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是天時有常還是神恩降罪,請勿再說了。”

此前建安二年的種種景象,早被她以天時運轉中的常態解釋了過去,若是劉虞要將旱災往自己身上扛,那便是讓她彼時的工夫白費了。

劉虞顯然也很明白這個道理,他將這自我厭棄之言停了下來,在清楚地看到喬琰目光中並未掩飾的擔憂之時,他又忽然流露出了幾分笑意,“不提此事了。大司馬為我大漢奔走,若還要被扣上莫須有的謀逆之罪,實是要讓長安百姓心寒了。”

“但誠如燁舒所說,有些舉動能讓那鄴城朝廷治下的曹孟德覺得過了界,總還是要為下頭樹立個標杆作用的。”

劉虞朝著在場眾人的麵上環顧了一圈,見人人都等著他在此刻給出一個答複,接著說道:“便令大司馬罰俸一年,往後有需擅斷之事務必儘快奏表朝廷吧。”

隨著劉虞的這話說出,王允的表情已不能用難看來形容。

罰俸一年這樣的懲罰,對於喬琰來說根本就是無關痛癢!

就算已猜到在喬琰的這番搶白表現下,劉虞絕不可能真對她做出什麼懲處,但無論是對她分權還是讓她將樂平書院的一部分挪到長安地界上來,都遠比這罰俸一年的結果好上不知多少。

喬琰手下的產業裡,本應當屬於官營的鹽鐵行當就不在少數,還有與世家達成的酒水、醬料、紙張、印刷等交易,個個都是產出錢財的支柱產業,她又哪裡會缺朝廷給大司馬這個官職的俸祿。

可當劉虞重新坐回到那天子位上的時候,王允對上那雙有些神思迷茫的眼睛,又不得不承認,處在劉虞這個位置上,他此刻拿出的,便是對於喬琰最合適的“懲罰”。

也是對劉虞來說最合適的懲罰。

在這一片對於告罪和懲處結果達成的靜默中,他聽到喬琰回道:“陛下寬容不是我能擅做決斷的理由,洛陽收容民眾的數量我會隨後上呈陛下,絕不超過長安所居數目。此外,有兩件東西還是需要陛下親自過目,看看是否要在金吾衛中配備上。”

對於她再一次做出的種種讓步,劉虞實在沒有拒絕的必要。

而在他頷首之時,無論是擔心喬琰此番告罪會引來懲處的,還是擔心劉虞會對喬琰態度過於溫和的,都不由鬆了口氣。

就連王允也覺得此次曹操也算是為他們送了個助攻。

若非他那邊先一步提出的指控,喬琰大概不會給出這樣的回應。

可當一頭是連弩齊發擊穿箭靶,一頭是震天的轟鳴將堆疊的磚牆炸了個粉碎的時候,即便已經距離那些東西有著相當一段距離,王允還是在一瞬間隻覺渾身冰涼。

他清楚地看到了在他附近劉備的臉色。

從劉備對其表現出的陌生態度裡,王允不難猜到,這兩件東西沒有一件出現在了徐州的戰場上,卻依然以劉備這一方無可爭議的失敗而告終。

倘若將其用在收複冀州青州,攻克兗州豫州上,袁紹和曹操真的能對其做出抗衡嗎?

而到了這光複失地的榮耀儘數集中在喬琰身上的那一刻,這到底是漢家天下還是喬氏的天下,誰也無法給出一個篤定的答案。

更讓王允覺得脊背發涼的,是他在意外對上了喬琰目光的那一刻,從裡麵看到了一抹輕快的笑意,和她在方才於殿上陳詞之時的請罪姿態截然不同。

在這一刻,沸騰的熱血頓時取代了先前的手腳冰涼。

“她哪裡是來請罪的,她分明是來炫耀的!”

劉揚真是難得見到,王允這個老狐狸居然也會有這等失態的表現。

他也更沒想到,喬琰的這出請罪,其他的影響他還沒看見,有一個好處倒是已經送到了他的麵前。

王允先前讓下屬來參會的時候,很難說他是不是還懷有幾分保留的意思。

以王允這年少時便有名聲在外的世家子弟身份,很有可能也不大看得上劉揚的本事。

但在喬琰的這番名為請罪,實為洗刷名聲,兼以王允所說的炫耀打擊意圖的時候,他卻毅然決然地完成了陣營的倒戈。

他不幫著劉揚還能幫著誰呢?

劉虞雖然可能已看出了喬琰舉動的不妥之處,卻還保留著一份對她的奢望。

劉備作為一度敗在喬琰手下的存在,雖然可能還有著要為張飛報仇的想法,有著對漢室劉姓的忠誠,卻沒有這個召集人手為他所用的立場。

這麼一看竟隻有劉揚了!

好在,因淳於嘉對劉揚的指點,讓他從農事入手,拉攏作為大司農屬官的田疇,他在近來的表現中瞧著已褪去了幾分早兩年間的浮躁之氣。

也大約是因為這幾年裡屢屢從喬琰這裡受挫,劉揚已認識到他若不能搬開他頭頂上的那座大山,就算他是劉虞唯一的兒子,也決計不可能保持住這皇子的身份,在態度上又謙和了幾分。

他也不算是無可救藥,還能撈上一撈!

喬琰需要劉虞這個大漢宗室來擔任天子,作為她名正言順攻伐各州的招牌,王允也同樣需要劉揚這個劉虞的兒子,作為抗衡喬琰的籌碼。

於是他在表達了一番對喬琰這出先發製人請罪舉動的不滿後,便轉而開始為劉揚出謀劃策了起來。

“您是說,讓我在結束了農事的體驗觀摩之後,向父皇申請前去樂平書院走一趟?”劉揚皺著眉頭,對於王允提出的這個建議,他是實在有幾分不情願。

先前他在接觸袁耀的時候,還對樂平書院的畢業考核嗤之以鼻,但看看眼下的情況吧……

他這個做皇子的還在大司農屬官的下頭做事,那幾個年未及冠的家夥,居然有做到一州治中從事的,這都算是個什麼事。

就算袁耀沒將他這種評價對外宣揚出去,劉揚自己都覺得,他要是跑去了喬琰的地盤,還是那幾個家夥進學的地方,對他而言與恥辱無異。

“殿下如今還怕丟那麼一點麵子嗎?”王允認真地問道。

麵對王允此刻極有壓迫感的目光,劉揚本能地搖了搖頭。

不,他有什麼好怕丟麵子的。若是在本已處在唯一的皇子位置上,卻還和天子之位擦身而過,那才叫丟麵子!

王允又問:“那麼殿下是覺得自己已經人手很充裕,武器裝備也能和那位喬大司馬相提並論了?”

劉揚又連忙搖了搖頭。

他連王允此人終於不再通過下屬,而是親自加入到他這頭的隊伍裡,都覺得萬分慶幸,又怎麼可能會覺得自己這邊的人太多了。

更不必說是武器裝備了。

炸藥這個東西因為過於危險的緣故,並未被劉虞接受留在長安城中,也就是將十幾把連弩送到了禁衛軍中而已,還都有著特殊的登記在冊管控,不是劉揚能憑借著和鮮於銀之間的關係就能將其拿到手中的。

而那個被他格外看好的劉備,都因為淳於嘉對他的建議,還得過上一段時日才能去接觸。

他若真要和喬琰正麵交鋒,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而就算是玩暗地裡的,他的人手和裝備也缺太多了。

王允回道:“所以殿下務必要通過這趟樂平書院之行去接觸一些人。”

劉揚苦笑道:“您這話說的就很沒有道理。如您所說,喬燁舒在大殿之上也說了,樂平書院所栽培出的人才,其選拔和栽培的過程都儘數出自她的安排,說是她的嫡係人脈也不為過,就是因為如此,才被她自己都定性為僭越。那讓我去接觸這些人,和將我等的盤算直接暴露在喬琰的麵前到底有什麼區彆?”

王允篤定說道:“你錯了,我不是讓你去接觸那些學生,而是讓你去接觸那裡的老師。”

他朝著劉揚鄭重其事地說道:“你若相信我的判斷,那你就去親自見一見盧植盧子乾。”

盧植?

那位相當於喬琰半個老師的存在?

劉揚有心做出幾句質疑,卻因王允那句相信他的判斷並未將話直接說出來,便已聽到王允接著說道:“不要將任何一句你對喬燁舒的評判在和盧子乾的交談中說出來,隻說有些情況需要向盧公谘詢。而後,勞煩你將這長安城中你眼見的種種,尤其是她今日的這番請罪言辭,都如實地朝著他說出來。”

“記住,是如實!”

這兩個被加重的發音讓劉揚明白,王允正在告誡於他,絕不能在任何的表述上添油加醋,反而起到了反麵的效果。

“你說,我等能察覺到的異常,盧子乾這等身在樂平心在長安之人難道真的毫無察覺嗎?”

隻怕不會。

王允說道:“那麼你若能得到他的支持,也不必擔心劉玄德不能為你所用了。”

對盧毓這種年輕人,王允或許還需要擔心一下,他們對於大漢的歸附之心、認可之意到底有多少,可對於盧植……想想昔年他可以不顧自己的安危前往長安來,便能確定,若論心有大漢基業,盧植是能排的上名號的。

他確實和喬琰之間交情匪淺,甚至親眼見證了喬琰擔任並州牧那一刻開始騰飛的命運,但在這條道路的分歧處,他絕不會是個因私廢公之人!

“殿下,”王允的下一句話成功將劉揚的熱血徹底挑動了起來,“大漢的興衰存亡,便徹底寄托在您的身上了!”

對於劉虞,光看這今日的情形,他實在是不敢對他抱有什麼期望了。

若是劉揚在盧植那裡的進展順利的話,他們或許能徹底改變此刻被動的局麵。

而體驗民生疾苦和各行各業,實在是他們讓劉揚接觸到不同地方的最好理由,隻要喬琰要認著劉虞這個陛下,她就必須承認劉揚的地位。

等到樂平書院那邊走完了,他便建議劉揚繼續北上,去那並州的礦脈看一看吧。

他不是還缺趁手的武器嗎?

若是他沒記錯今日喬琰在解釋炸藥的時候所說,在那些鐵礦開采之中也有此物發揮的餘地。

這或許就是他們另外一條將其拿到手中的路子。

看吧,天無絕人之路,他們還沒到山窮水儘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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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同樣是見到了炸藥爆炸的一幕,有的人正在盤算著用另一種方式將其據為己有,有的人卻已經對此避之如蛇蠍,在從揚州南下交州的路上走得要多快有多快。

他甚至在抵達揚州和交州南海郡交界的位置,趕上了比他早出發的於吉。

這一出相遇,讓左慈未曾想到,於吉也同樣倍感意外。

眼看著左慈這般像是後頭有條惡犬在追的模樣,直到認出了他的身份才放慢了腳程,做出個若無其事的樣子,於吉的嘴角不由一抽,“烏角先生,倘若我沒記錯的話,我離開前還聽說您大言不慚地要會一會那位大司馬?卻為何……”

為何是今日這等狼狽的樣子?

這可真是好生有趣的對比。

不過左慈平日裡裝慣了,可不會因為於吉的發問就讓自己處在被動的狀態。

他捋了捋自己的道袍衣袖,儼然一派依然仙風道骨的樣子,從容鎮定地回道:“隻因我隨後便想明白了,為了那點名聲與人爭鋒,實不是我等清修之人該當有的表現,更不必與愚人論斷長短,空耗自己的精力。”

他指了指南麵,說道:“這交州窮山惡水之地,民眾困縛其間,才合該是我等傳教解惑之地。”

那位交州刺史張津,也是能接待他的好客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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