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 389(二更) 登基大典(2 / 2)

他咬牙切齒地朝著那信使問道:“她接下這個位置了是不是?”

方今世道從未有過的女子稱帝,有她於四年前就已經破格擔任大司馬的前奏鋪墊,竟然一時之間還不是最令人覺得難以接受的事情。

反倒是她從曾經的漢臣標杆一躍而成了接下天子位置的存在,更讓人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恍惚。

她今年才多少歲來著?二十三歲?

袁紹隻覺自己的胸口一陣發悶,怕是得嘔出一口鮮血來才能夠將眼下的這等症狀給徹底緩解過去。

偏偏他這兩年間在身體調理上越發重視,還真難以出現這樣的情況。

以至於他比任何時刻都清楚地聽到有一個答案蹦到了他的耳朵裡,“是,長安那邊的意思是,因您正進攻洛陽得著急,在這個帝位交接上不適合耽擱太多的時間,不如一切從簡,在十五日……也就是對現在而言的十一日後登基稱帝,隨後發兵洛陽來援。”

“我離開長安前來報信倉促,還不知道其他後續的安排,大概後續回鄴的信使裡會有為明公補充的。”

補充?再補充下去袁紹都要擔心自己直接暈厥過去了!

許攸等人被緊急召到袁紹的麵前議事的時候,甚至還沒走進那廳堂,就已聽到了一道隔著門扇都能聽出憤怒的聲音,“那長安是沒有一個漢臣了嗎!這些無膽鼠輩竟然攔阻不住一個女流之輩稱帝,將這漢統棄於何地!”

那個聲音在此時的停頓裡,呼吸沉重得像是快背過氣去,“還不去看看這些慢吞吞的家夥都走到哪裡了,我看他們要是再不到,長安那頭的登基儀式都該到了。”

那倒是……還不至於。

畢竟還有這麼將近十天的時間呢。

不過喬琰可懶得在此時顧及袁紹的心情。

在決定了登基後的國號和年號後,她全部的精力便都投身在了這場即將到來的登基儀式上。

雖說一切從簡,也說了因為有相當一部分下屬注定了缺席這場登基典禮,她會在天下一統後再行補辦一場特殊的慶典,但登基就是登基,絕不容其中的任何一點地方出現差錯。

“可惜君侯……不,應該說是陛下在早年間就有此等想法,卻從未真在這等儀式器具上提前做出準備,雖說三日設計,十日製作,兩日調整,也不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但還是得讓各方人力都為之操勞不停了。”

喬琰看了眼麵前從涼州趕回長安的陸苑,頗為無奈地笑了笑,“那你也不能讓我提前準備,而後落人口舌吧?”

陸苑攤手,“所以我說的也隻是一句玩笑話。”

不知道該當說是巧合還是該當說時運使然,最開始聚攏在喬琰身邊的下屬,都因能從此時駐守的地界上脫身,又或者是距離長安的距離足夠近,於是成功來到了此地。

從程昱、徐庶、秦俞、典韋、陸苑,到趙雲、戲誌才、楊修、蔡邕、蔡昭姬等人,沒有任何一個缺席的。

而與喬琰結緣在洛陽,此時早已從太史令位置上卸任的馬倫,也被接到了此地。

雖說早在建安元年的時候,陸苑便曾經和喬琰說過,她們這些下屬願意為君侯效死舍身,並不因為她在對待下屬的親疏遠近之分,可或許在喬琰心裡,這些“創業初期”的老臣,在她心裡還是有些特殊的分量的。

當然,在喬琰提到老臣二字的時候,戲誌才就差沒表現出一個拒絕的表情。

他怎麼想都覺得自己還正當盛年,起碼是比程昱年輕多了,在被喬琰限製了飲酒外加勒令養生鍛煉之後,腿腳可不比十年前差到哪裡去,可不敢說是個老。

就算當年在樂平書院撞見的時候還是個少年人的仲長統,現在也已經在喬琰的麾下因那一本昌言而發揮出了其難以被人取代的作用,戲誌才也沒打算就此被前浪拍在沙灘上。

他是如此,陸苑當然也是如此。

她看著喬琰捧起了手中的鳳首龍紋十二旒冕,將其端正地佩戴在了頭頂,一麵想起四年前她以不足二十的年紀躋身大司馬高位時候的場景,隻覺和今日相比又已是另外的一番風光,又一麵想到,雖終於走到了登基的這一步,但隨後的道路還格外漫長,便不覺在心中暗下了決心。

“你在想什麼?”喬琰回首朝著陸苑看去。

帝王的十二旒冕中位處於前端的十二條本是意味著帝王不視非,不視邪,但在喬琰這裡卻並不介意因為鳳首造型而被分開作了兩半,按她所說,這便是她要看清天下局勢,看清萬民所念之意。

這張比起四年前又成熟了不少的麵容被旒冕的垂珠映襯出幾分越發卓爾不群的氣質。

陸苑笑了笑,回道:“我在想,陛下為開國帝王,實在是給我們省了不少事。”

“我不是說我們此番是要因陛下的登基而青雲直上,是說陛下的登基典禮與那劉伯安的那場相比,少了不少需要下屬官員寫的台詞。”

喬琰頗有幾分俏皮意思地回道:“可就算真要寫的話,這也應該是王仲宣的活吧。”

王粲自從當年寫下那篇《神女送征賦》開始,便徹底變成了喬琰的筆杆子。

這可真是省了不少她推敲古文說辭的時間。

倘若喬琰的登基典禮當真需要像是劉虞那場一般,從繼位的合法性,說其出身背景,再到其過往功績的概述,又提及對其將來的期許種種,還真要讓王粲來動筆了。

王粲大概怎麼都不會想到,他從原本的為大司馬執筆會變成為陛下執筆,就是此次暫時不必勞動他而已。

隻因喬琰不是接受的大漢的禪讓!

她唯獨接過的,也隻是那枚傳國玉璽和劉虞劉協等人的期望而已。

每一寸她所占據的土地都是由她或者下屬統兵攻伐拿下的,而不是由漢室天子所贈予給她的。

所以她要按照開國帝王的禮儀來完成這場登基典禮!

這數年間喬琰屢次在天子賦予她官職的詔書中所聽到的“應天順時,受茲受命”已再不必出現在她的耳中。

劉虞的儀式中的“合理傳承”也不必出現在她的言辭之中。

她應當效仿的,是漢光武帝劉秀登基之時敬告天地的登位!

於是當這本屬於建安五年的三月到來的那一日,長安城中的民眾和從其餘各處收到消息趕來之人,看到的便是一場著實罕見的登基典禮!

當身披皇帝衣袍的喬琰從桂宮行出出現在人前的那一刻,眾人看到的是這位戎馬十年的新任天子策馬而行。

緋紅色的馬匹和她身上的玄金二色交相呼應,又像是因這抹跳脫之色,於是在這龍袍的末端也染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光影,倘若有人再去細看的話便會發覺,那其中正是鳳凰尾羽的圖騰。

她少見地並未隨身帶著弓箭和長槍,而是將那把天子劍佩戴在腰側。

在她身後跟隨著的百餘騎兵儘數身著銀鎧,一隊由呂令雎所統領,一隊由趙雲所統轄,分列在喬琰的身後。

昔年長安新路上的戰車重騎過境所帶給長安民眾的震撼,在這一刻隨著這兩列騎兵的馬匹神駿、腳步齊整、騎兵威風而再一次被人所想起。

站在人群之中的鮮卑單於步度根下意識地便想要往後退出去一步。

當年奇襲草原的樂平侯居然會在今日登臨天子寶座,又在提前一步傳達出去的國號中表現出了對他們這些四方之人的包容,看似對他這個選擇投誠之人是一件好事,但當今日這大宛寶馬隊列過境的那一刻,步度根依然感覺到了一種潛在的威懾,由不得他不為之膽寒。

呂令雎和她父親相貌間的幾分相似,和她經曆過真刀真槍作戰所形成的殺戮氣息,又在無形中加重了這份對他的威脅。

步度根實在不得不去想,當年的大漢還處在那等中央積弱的狀態,尚且可以在並州分派出一個喬琰,一巴掌將他們鮮卑扇成了個四分五裂的狀態,現在的大雍王朝雖還在起步之中,卻已表現出了強大的武力裝備力量和一種擁躉於中央的向心力,他又哪裡還敢有膽子做出反叛舉動!

他甚至都不知道,經曆過數年的涼州河西四郡開拓,和大宛寶馬的繁殖,在喬琰的麾下正當作戰能力的西域名馬隊伍到底有多少的數量,更不知道,能精準操縱重弩、連弩,可以對他們這些鮮卑人造成致命打擊的武器,在喬琰的麾下又有多少。

他們為了越冬參與進了北方礦脈的開發中,卻一日比一日地覺得,自己所見到的,僅僅是其中的冰山一角而已!

一聲巨大的響動打斷了步度根的思緒,強迫他重新看向那條魚貫出城的隊伍。

隻見得緊隨騎兵後頭登場的乃是典韋所率領的重甲步兵,以及後方的戰車隊伍。

當年的長安新路演武展示,乃是從那長安的南城門一路向北,而現在他們則是從皇宮出發朝著南麵而去。

齊整而威風凜凜的隊伍像是一道銀色的洪流,緊追在喬琰的後頭,朝著城門而去。

他們所要前往的,正是城外的登基高台所在。

不錯,被喬琰選定的登基地點,不在城內,而在城外!

本是為大漢王朝祭祀封禪所用的明堂辟雍已在這十數日裡做出了一番改變,其中的大漢祖先靈位都先暫時在城中劉虞的住所擱置,而將其中變成了空曠的居室。

而在明堂與靈台之北,便是那高台土築的落成之所。

也是這登基之地!

劉虞和劉協站在長安的南城門之上,隻見得從城中湧出的人流像是一片簇擁在那銀色隊伍之外的黑色土地一般,將其一路護持到高台之下,隻覺當日他們見到的百姓為喬琰聲援稱帝,還隻是其中沒有那般聲勢浩大的一幕。

今日這出,竟才是真正的萬民所望。

哪怕這兩人都曾為大漢天子,也絕不敢有何種奢望,自己也能得到這般陣仗的擁躉。

劉虞朝著一旁的鮮於輔吩咐道:“也去幫忙看著點秩序吧。”

這可能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

這片翻湧在長安郊外的洪流,越發清晰地讓他看到了一種非人力所能阻擋的時代潮流。

而當他的目光朝著遠處看去的時候,那處拔地而起的高台依然以一種穎脫而出的姿態,分毫也沒有湮沒在那洪流之中,反倒是因其上旌旗搖曳,而顯示出一片領袖群倫、指引風向的氣度。

那是喬琰已經站定在上麵了。

在後方的隊伍依然像是一條長龍一般朝著此地湧來之時,她以這支隊伍的魁首位置先一步登上了此地!

從劉虞的角度已無法看到,從這高台之下的民眾卻能看到——

長安郊野的長風將十二旒冕上的圓珠和龍袍之上作為裝點的珠串都給儘數吹動,發出著一陣碰撞之聲。

而在此刻被吹動的也並不隻是那珠串,還有龍袍的衣袖尾擺和這年輕帝王的長發,直將那張氣度高華的麵容給儘數展現在了眾人的麵前。

喬琰垂眸朝著下方看去。

說這是高台,其實也隻是和這些圍觀之人的身量相比。

也不過是二丈高度罷了。

在這樣的高度下,足以讓她顯示出一派與周遭不同的鶴立雞群姿態,也能讓她從下方彙聚的人流中辨認出一個個熟悉的麵孔。

比如說牽著伏壽的手出現在此地的陽安長公主。

她此時已不再是以一個大漢公主的身份出現在這裡,而是能支撐起一條服裝產業的貿易領袖人物。

這份重新起航的事業讓她並不需要在意於那頂華冠的消失,隻因她在並州找到了一條憑借自己本事立足的道路。

比如說和馬鈞一道出現在這裡的黃月英。

遼東的戰船拍竿和他們這樣的科技人才密不可分,長安的棉布紡織業發展也多仰賴於他們的貢獻,甚至在今日的登基大典之後他們還帶來了一個特殊的禮物。

比如說該當隸屬於新晉皇族的喬氏姐妹。

這一年間在廷尉司的曆練讓她們臉上的沉穩之氣越發鮮明,以至於喬琰毫不懷疑,倘若她在完成了這處儀式,正式成為大雍天子之後,對她們賦予了高位權柄,她們能否將自己該當恪行的責任給完成妥當。

再比如說,馬倫和任鴻。

這同樣是一出改變命運的傳承。

在喬琰的視線之中,她看到馬倫朝著任鴻指點著些什麼,隨後便是那個更年輕些的姑娘埋頭提筆,在手中拿著的本子上奮筆疾書著一些什麼。

隔著這樣的距離喬琰無法看到她在那本子上的內容,但她也能猜出個大概來。

想必那開頭會是——元昭元年三月初一,帝即位於長安。

至於隨後所寫,便是今日這一出皇權接替的盛況,在史家筆墨之中以一種足夠客觀公正的方式被刻畫出來!

喬琰本還維係著肅然麵容的臉,都在這一刻因為眼前所見而浮現出了一縷笑意。

在場的不在場的,此刻被她所短暫凝視的,又或者是還隨同更多人彙聚在浪潮之中的每一個人,都在對著她傳遞著同一個訊息。

這已經是一個嶄新的時代了。

時間被從昨日和今日之間劃定開了一道鮮明的痕跡,前者歸屬於大漢,而後者——

是大雍的開端!

在人群站定的那一刻,她舉起了手中的傳國玉璽。

周遭的人群頓時陷入了沉寂之中。

就連靜候在這高台之下的騎兵衛隊裡,那些訓練有素的馬匹都沒有任何一個在此刻撂動馬蹄,發出打斷她開口的聲響。

呼嘯的風聲和旗幟翻動之聲沒能將她的聲音給遮蓋在下麵,反而像是一片群起升騰的海浪,將這個聲音給托起在了風浪的頂端,隨風送到了周遭之人的耳中。

“皇天後土,眷顧降命!”

“昔有漢皇賞識,臨危受命,驅策征討九州,本當循守臣節,扶持舊主,然天下崩頹之間,朕上當天地之心,下應萬民所歸,羣下百辟,不謀同辭,鹹曰天命在我,不敢有辭。”

當話說到此的下一刻,她忽然將原本以雙手托舉的玉璽轉到了左手,而以右手拔出了腰間的那柄天子劍。

獵獵長風似乎也在此刻加劇了吹拂,將她掣劍而前的身影映襯得像是狂風怒浪之中的一座磐石。

在眾人目不轉睛的視線中,這把天子劍悍然揮出了一道勁風,指向了東方。

“今以大雍為國號,攜諸君之望,擔黎元之心,即位天子,號令八方,但求百姓昭明,協和萬邦,華夷同樂,四海歸一!與天下共勉!”

此為一統天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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