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寧是被蛇妖口中巨大的吸力吸進肚腹的。
也不算全然被動, 在看到蛇妖張口的一瞬間,她心裡就有了打算,被吸進去算是意料之中。
妖丹妖丹, 自然在蛇妖的身體之中,蛇這個物種和其他物種不太一樣,它吞吃食物很慢, 通常會整隻吞吃下去。成為大妖之後,吞吃食物也不全靠緊縛,速度也不再緩慢, 血盆大口張開,薛寧和張止是完好無損地被快速吞了下去。
一片血腥腥臭黑暗之中, 薛寧感覺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眼前靈光一閃,點亮張止半張狼狽的臉龐。
“抓緊,彆被衝散了。”
蛇妖修為堪比人界元嬰, 它的肚腹恍若一座宮殿, 進來之後兩人變得十分渺小。
“宮殿”動蕩, 是蛇妖仍在不斷行進傷人, 薛寧手上不太自然, 但也同意張止的話。
時不時有難聞的液體衝下來, 有些還帶著血腥味,如瀑布一般襲來, 他們若不牽著手,確實很容易走散。
“你不必跟著我進來的。”薛寧忍不住道, “我是故意進來的。”
張止頓了頓, 半晌才說:“焉知我不是故意進來的?”
薛寧:“你也這樣想?那就好。”
若隻是為了救她以身犯險,她會很有壓力。
張止側目看了她一眼,她發髻亂了, 梔子花簪不知何時丟了,衣衫臟汙,人很狼狽,但沒有任何嬌氣,與師妹們一點都不一樣。
他掩去心底的話沒說,和薛寧一同往蛇妖肚腹更深處走,聽薛寧提議:“我們從裡麵打出去怎麼樣?”
她問:“你能確定它的妖丹在什麼地方嗎?”
張止凝眸:“需要點時間。”
若本命劍在這裡,還可以給他指引,但這笛子真的不行。
想到這裡,他轉而去看薛寧的法器,發現她什麼都沒拿。
“你的……”
他想問,薛寧搶答了。
“這裡用不了法器。”她早就試過操縱花枝,但失敗了,蛇妖肚腹大約有某種限製法器的陣法,應該也是怕出現從裡往外對付它的情況,就連靈力都被壓縮得很有限。
“你還是不要照明浪費靈力了,不然一會找不到妖丹的位置。”
張止聞言就嘗試凝聚靈力,往常充盈的氣海隻剩下一小團,乏善可陳。
他臉色不太好看,熄了手中靈光,周圍一片黑暗,他發覺手被薛寧攥得更緊。
他忽然說:“你叫阿寧?”
薛寧輕輕應了一聲,抓著他繼續往前走。
張止又說:“你是哪門哪派?”
人皇手下都是出自仙宗的佼佼者,沒一個是散修,薛寧進來之前就觀察過了,人家的法袍都是相近的。
那她就不能說自己是散修,會很奇怪。
猶豫了一會,她說:“我是合歡宗的。”
張止猛地掙開了她的手。
薛寧差點被他甩得跌倒,有些無語地看了一眼他的方向,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
“動手之前可以先打個招呼嗎?”
在這種地方搞突然襲擊,是怕他們倆活得太長?
張止卻怎麼都不肯說話了。
片刻之後,一條錦帶被塞進手裡,薛寧抓住,感覺到他扯著她的位置。
“……”行叭。
薛寧拽著錦帶朝另一個方向走。
張止不同意,想要拽回去,薛寧直接道:“要麼你跟著我,要麼兵分兩路,自己選。”
三息之後,錦帶另一頭落下了。
好像從知道薛寧是合歡宗的人,他就拒之千裡之外了。
合歡宗還有這樣的用處呢,見識到了。
薛寧本也沒想過會有人幫忙,他不來就正好。
這個地方不能用法器,靈力都被壓製,是完全需要靠本身的頭腦和意念。
薛寧其實也沒底。
她害怕蛇。
穿書之後更是第一次經曆這樣的事情。
鼻息間滿是腥臭味,視線還被阻隔,人處在黑暗之中,很難不被放大恐懼。
她心跳得很快,但告訴自己要冷靜,小龜在袖中不斷發燙,說明她離正確答案很接近了。
薛寧一點點往前,腳下黏膩潮濕,幾次險些滑到,隻能扶著肚腹的內壁朝前走。
手下一片血腥,不知是什麼樣的人留下的鮮血。
薛寧驚訝地發現,之前還會暈血嘔血的她,現在居然能忍著不吐了。
這是進步了。
她一直在進步,在和過去的自己劃開界限,這是很好的事。
但她有那麼一瞬,也會懷念第一次在秦江月麵前因為血吐了的自己。
恍惚之中,似乎也能接受自己不是在懷念那段時光,而是在懷念那時在一起的人。
劍仙會是他嗎?
如果不是,劍仙歸來之後,就不會有人再想起秦江月了吧?
真正的仙君歸來,從前的白月光也隻會變成飯粒子。
沒關係。
他們自去追捧劍仙,她來做那個始終記得他的人就好。
……也不隻有她,秦江月還有個嫁了牌位的遺孀不是嗎。
溫顏好像比她更名正言順。
在危險的地方胡思亂想的結果就是,薛寧很快感覺到麵酸心酸。
出事了。
蛇妖吞了他們,自然是打算將他們全都消化成力量的。
薛寧確定了一下位置,自己應該是還沒從對方的胃袋裡出去。
胃袋裡消化食物自然會有胃酸。
帶著腐蝕性的酸臭撲麵而來,薛寧飛身而起,貼著上臂飛快往前。
得快點離開,不然非得在這裡屍骨無存。
沒了獨特的劍骨法器,也沒了一身的法寶,真正要靠自己的時候,薛寧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無力慌亂。
現下的情況才該是她生命的常態。
臉上好像被濺上了酸,她也沒顧上疼,手腳並用地朝還沒被酸侵蝕的地方逃。
可酸潮來得太快了,雖然不用在外麵麵對大妖的法術,在肚腹裡依然要承受元嬰大妖的壓迫。
薛寧周圍化出一團光盾,將差點吞噬她的酸潮隔絕在外,可這光盾隻能維持短暫的時間,最長不過半分鐘,這還是在她有補靈作弊器的前提下。
紫龜到底是還小,補靈也有限,幾次下來,沉寂在平台之上不動彈了。
小龜連接著其他幾顆蛋,因薛寧的處境擔憂,想要離開平台,被薛寧按在原地。
“我自己可以。”
薛寧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眼中亮著綠色的幽光,在一片黑暗中極為顯眼。
她將全部的木靈彙聚在眼睛處,依然找不到離開胃袋的位置。
找不到,那就創造一條出路好了。
魯迅先生說過,這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薛寧雙手結印,就近對著內壁打出去,內壁震顫,光盾險些支撐不住破開,酸潮縈繞在她周圍,急不可耐地要把她腐蝕掉,而內壁穩如泰山,一點裂縫都沒有。
靈力還是太微薄了嗎?
這點力量哪裡動得了銅牆鐵壁的元嬰大妖。
薛寧穩了穩心神,臉頰如同燒紅的瓷器,被酸液腐蝕的幾道傷口就像精致瓷器上的裂痕。
有種虛幻破碎的美。
薛寧渾身都在疼,臉上也疼,心知自己這會兒怕是毀容了。
容貌本來就不重要。
她也沒那麼在意。
閉上眼睛認真感受周圍,能被吞吃進來的,恐怕沒人會像她現在這樣什麼都不做,就閉著眼睛仿佛冥想一般。
人人都會抓住每一秒時間,嘗試尋找突破口,可她就是閉著眼在光盾裡麵一動不動,任由光盾逐漸支撐不住,緩緩出現幾處裂痕。
酸潮湧進來,薛寧突然睜開眼。
對了。
酸潮。
它的腐蝕性很強,可以傷到任何在肚腹裡麵的“食物”,但不會傷到大妖自己。
但現代醫學告訴薛寧,人類發生重大疾病時,往往就是因為身體裡的細胞六親不認,開始胡亂攻擊自身。
而有些治療無法進行時,也是因為怕殺到好的細胞。
有辦法了。
薛寧團了一團木靈光,將湧進來的酸潮聚在一起,手掌手指全都被腐蝕,傷口深的地方幾乎可以看見骨頭。
她疼得額頭青筋直跳,可手沒有抖過一下。
她用靈力將酸潮侵染,絲絲縷縷染上綠色,這個過程很痛苦,不,應該說是非常痛苦。
好疼,真的很疼,她臉白得毫無血色,幸好這地方誰也看不到,不至於被人注視她的狼狽。
一點點酸潮都讓她轉換的這樣難,難以想象之後還要更多。
得堅持下去。
死也不能死在這裡麵,不能救人,不能拿到第二顆蛋解開的機緣都算了,可要成為被大妖吸收的力量幫著它去害人,那比死更難受。
薛寧振作起來,瞪大眼睛衝出光盾,將所有襲向自己的酸潮用靈力團起來,因為肚腹內壓製力量,她隻能團住一小部分,大部分都到了她身上。
四肢都在疼,衣服被腐蝕得破破爛爛,薛寧疼得悶喊一聲,嗓音幾乎哽咽,手也開始發抖,快要堅持不住了。
就在這時,酸潮被一道劍氣掃開,雖然掃開得不多,卻給了她喘息的機會。
她看都沒看是誰,抓住機會將轉化的酸潮拋向內壁。
刹那間,方才還巋然不動的內壁被侵蝕腐爛,薛寧等不及它潰爛成洞口,就那麼強行穿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