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琮早就死了。
他墓中的屍骨秦江月親自查看過,不可能作假,所以眼前的絕對不是真正的薛琮。
“江月?”
但他開口說話了,聲線和姿態都是薛琮的模樣。
“不,不是江月。”他跳下高台,握劍來到秦江月麵前,視線從他身上轉向薛寧。
與看著他時冷靜的目光不同,看見薛寧,薛琮明顯心神動蕩。
“阿寧。”
他彎下腰來,想觸碰薛寧的臉,但手穿著她的臉而過。
他看看自己的手,如夢初醒一般。
“差點忘了,這隻是我的一半元神。”
秦江月將薛寧攬到身後,靠在安全的石壁上。
“元神是何意。”
他站起身,將薛寧擋得嚴嚴實實,因為想起她大約不希望被對方觀看和觸碰。
薛琮見此,不得不再次凝視秦江月。
“你很像我的弟子,但又不是。”薛琮麵目冷峻,身手不凡,是十分優秀的修士。
若還有時間,他不見得會低於慕不逾的成就。
若不是才華橫溢,也不會得江暮晚和聶槃兩人喜愛。
“如今外麵是什麼光景了?一定是發生了我不知道的事。”
元神從軀體分割出來後,記憶就隻停留在分開的那一瞬。
秦江月已經明白這是什麼情況,略微思索,就將外界這些年發生的事情簡要地告訴了他。
他並未過多贅述自己的身份,但薛琮也可以從秦江月隕落,化劍仙尊成功渡劫歸來這兩件事的聯係之中明白一切。
“……所以,你真的和阿寧在一起了。”
秦江月是薛琮最得意的弟子,從小看到大,自然放心得很。
他不是沒想過要阿寧和他在一起,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個什麼性子,怕是得不到秦江月的傾慕。
他是可以挾恩讓秦江月勉強應下,但一來強扭的瓜不甜,最後說不定徒增一對怨侶,反而叫薛寧過得不快樂。二來,他不覺得微薄的師恩能讓秦江月鬆口答應婚姻大事。
雖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但薛琮教導秦江月時間並不算長,能教他的東西也不多,秦江月出生就是築基,天賦異稟,進益之快,他作為曾經的師尊,最清楚他的一切都是靠著他自己。
他來此處前,剛將薛寧罰入思過崖,女兒吵著要他將秦江月叫回來繼續給她做師兄,供她欺壓,鬨得人儘皆知,雪隱峰弟子都能聽見她放肆地喊著要潮凝滾回來的話,他深知女兒性子不訓,不吃點苦頭不可能更改,便狠心將她關進了思過崖十層,足足七七四十九天。
也是這次關禁閉,徹底葬送了他們的父女感情。
當然,這之後的事情,作為半個元神,是不知細節的。
他如今看到薛寧還好好的,隻知道她成功從裡麵出來了。
秦江月在原身被罰入思過崖的時候並不在宗門內,
若在也不會容許這件事發生。
在他看來,事情並未嚴重到那個地步。
思過崖十層是秦白霄進去都脫幾層皮出來的地方,更何況是薛寧這個天生體弱,修為勉強築基的女子。
但畢竟那些處罰是對從前的薛師妹,不是如今的阿寧,眼前的也不是真正的薛琮,隻是半個殘破的元神,再如何追究不平,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你能願意照顧她,多謝。”
薛琮在為秦江月的“妥協?[]?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道謝,但秦江月根本不需要。
“婚約之初,確實是因你之死和師妹的索求。但之後不是。”
之後是心甘情願,求之不得。
薛琮怔了怔,很快釋然地笑了。
“如此,我便可以放心了。”
秦江月不願他多看薛寧,薛琮隱約意識到不對勁,但時間緊迫,他堅持不了多久,還是得先說正事。
“此地乃古神遺跡,我指引阿寧來此,是為了讓她毀掉一樣東西,以絕後患。”
秦江月望過去,看到薛琮四處尋找什麼,可他轉了一圈都沒找到。
目光不約而同地撞在一起,薛琮慢慢說:“我在此地發現了舊神的遺骨,還有他的神獸靈蛋。我將蛋帶回給阿寧做了契約靈獸,你既是那樣的身份,應該看出一切了。”
他朝秦江月微微一拜:“阿寧孤身一人,父母不在,無依無靠,隻能靠自身力量,這靈獸乃舊神所有,定能庇護她逢凶化吉,還望仙尊護她保留,不被人掠奪。”
薛琮直來直去:“我未曾尋到舊神遺骨,當是仙尊已經取走。那便求仙尊將遺骨銷毀,免得以後靈獸發覺舊主仍有留存,有了異心,不好好跟隨阿寧。”
“實不相瞞,當時我取了靈蛋,若非力量不濟,不得不逃,定會鏟草除根,不留把柄。”
此地危機重重,非同小可,薛琮那時都不是道君,來到這裡,拿了神獸的靈蛋,自然會驚動天生魔和一些守護的妖魅,他能拖著半個元神帶著軀體回去,已經是非常難得。
最後關頭,金蟬脫殼,丟下半個元神,是他唯一的逃命之法。
那半個元神記掛著這裡未曾了斷的機緣,想要女兒以後可以解決問題,在涯底掙紮堅持了許久,不得不寄生在黑鴉的一顆種子上。
從前瀟灑落拓的真君,要和最痛恨的、殺死他妻子的魔族共存,苟延殘喘,在這地下度過這麼多年,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薛琮自有一股傲氣,嫉惡如仇,是個非黑即白的人。
他活著的時候,任何妖魔遇見他,都彆想有什麼好結果。
這樣的人為了薛寧的一個機緣,寧願投身魔的種子,艱難地挺過這麼多年。
……人性複雜,一個人是好是壞,從來無法用一件事來定論。
秦江月不想和他說那麼多,隻道:“此事不必掛念,我會處理。”
“她的安危與我的性命掛鉤,我在她在,我死,亦不會讓她死。”
這個承諾
重如千金。
但薛琮看得出來,這承諾不是因為他的所作所為,是因為阿寧本身。
那個總是任性,他從小到大都不太看得懂的女兒,好像將仙尊收拾得服服帖帖。
很奇怪,他們還是師兄妹的時候,秦江月分明對薛寧毫無男女之情。
薛琮的元神開始變得黯淡,執念已消,這半個殘破的元神自然也該消散了。
“如此甚好。”
薛琮行了個禮:“阿寧往後,勞仙尊費心。”
秦江月未曾言語。
“我此生憾事頗多。若無阿寧,或早隨妻去。如今一切終有結局,也是時候道彆。”
隻可惜不能親口與女兒說一聲再見。
不能說就不能說吧,或許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麼,讓女兒對他諸多怨懟,所以秦江月甚至不想讓他多看幾眼薛寧。
薛琮微微偏頭,眉頭皺起,視線與秦江月對上,人一愣,明白過來——怕是從前長輩糾葛,他們都知道了。
知道了也好。
總要說清一切,才算是走得乾乾淨淨。
薛琮剛欲開口,秦江月先道:“為何來此處冒險。”
他本是無話可同薛琮講了。
但想到薛寧或許希望知道這件事,才又問了出來。
薛琮無意隱瞞任何事,他直言:“因為放不下。”
秦江月微微蹙眉。
“放不下。不甘心。所以想去這世間所有地方尋找。”
放不下什麼?
不甘心什麼?
又找什麼?
自然是江暮晚。
“能力有限,我無法真的處處都去,隻能到自己力所能及之地試試。”
薛琮慢慢道:“這裡是人界我能找到,最與魔界接近的地方。”
哪怕與魔族對戰時,也無法進入真正的魔域——從前的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