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衛瑾瑜想要這個名額的原因很簡單,這是他唯一往上爬的機會。
入國子監,一有拜當朝重臣大儒為師的機會,二可提前獲得去六部九卿觀摩學習的機會,而衛瑾瑜真正關注的是第三點,也是最吸引人的一點,在國子監表現優異者,可以獲得特赦資格,“跳級”考試,甚至不經院試鄉試,直接參加會試。
因而國子監免試名額極珍貴,自然是世家大族才有的特權,然而由於太過珍貴,也並非誰都能拿到,除了一些實力雄厚的頂級世家,一般實力的世家都要憑借立軍功或其他方式去獲得。
煊赫如衛氏,今年也隻得一個名額。
衛氏乃上京第一世家,根基深厚,枝葉繁茂,不算旁係支係,光首輔衛憫執掌的衛府這邊,嫡孫和庶孫加起來就統共有七個,除去已經在吏部考功司任職的嫡長孫衛雲縉,次孫衛雲昊,四孫衛雲毓,及另外兩個庶孫,都正是讀書奮進的年紀。理論上講,四位孫公子都有得到蔭額的機會,然而世家大族最重長幼尊卑,為了避免兄弟爭端,衛憫直接做主,把免試名額給了次孫衛雲昊。
在衛氏,家主一言九鼎,何況衛憫以嚴厲嚴苛出名。
這事兒便順理成章定了下來,無人敢提出任何異議。
衛憫萬萬沒想到,今日衛瑾瑜竟然敢當麵向他討要名額。
這令衛憫感到怒不可遏。
他怒極反笑,冷笑一聲:“你文不成武不就,以為得了這名額,就能不勞而獲,平步青雲麼?”
衛瑾瑜坦然望去:“若要勞而獲,何須蔭額。”
“同為孫兒,旁人能得,我為何不可。”
這簡直是赤裸裸的挑釁。
衛憫忍無可忍,揚起手掌便欲摑下,“家主!”衛福悚然變色,忙跪著膝行過去,用力磕頭:“謝家那位世子還在外麵,家主息怒,息怒啊!”
大約終究顧忌到衛氏顏麵,衛憫強忍怒火按下手,問:“若本輔不答應呢?”
衛瑾瑜輕笑。
“這世上,再沒有比祖父更會權衡利弊的弈手了。”
“一個名額而已,與衛氏榮耀、祖父的宏圖大業相比,何足掛齒。”
“最遲明日,孫兒靜待祖父佳音。”
語罷,他伏跪於地,再度行一禮,便起身離開。
明日,是國子監免試名額遞交的最後期限。
衛憫豈能不知,深吸一口氣,垂在身側的手掌,用力握緊。家主素來恩威並濟,喜怒不形於色,何曾被氣成這般,衛福嚇得伏跪在地,大氣不敢出。
“你親自去國子監一趟,就說,衛氏已經定了今年的人選。”
好一會兒,衛福聽到上方傳來一道威嚴平緩的聲音。
衛福一愣,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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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瑾瑜出了鬆風院,見謝琅仍負手立在廊下,望著遠處沉思,有些意外。
默了默,走過去:“世子怎麼沒去車中?”
謝琅回頭,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往前一遞:“這個拿著吧,軍中特製,效果很好。”
衛瑾瑜一愣,拿到手裡細看,才發現那是一瓶藥油。
便知謝琅已經聽到了什麼。
“你也不用多想。”
謝琅摸了摸鼻子,清了下嗓子。
作出高冷之態:“今日之事,畢竟因我險些失約而起,我這人恩怨分明,我隻是,不想旁人因我之故受累。”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推諉倒顯得矯情。
衛瑾瑜點頭,道:“多謝。”
“世子放心,我不會誤會,也不會多想。”
“今日你我便算兩清了,世子也不需再因此事介懷。”
那最好不過了,謝琅心裡想。
否則,搞得他多稀罕這樁婚事,多稀罕這個人一樣。
他最膩煩那種給點顏色,便恃寵而驕,糾纏不清的了。
衛府極大,雕欄玉棟,亭台樓闕,布置之風雅精美,甚至不輸宮苑,兩人沿著長廊一道往外走,謝琅認真打量著各處景物,不由想起上一世,他帶兵攻上烏衣台,惶恐的家仆,焚燒的烈火,和隻剩一座空殼的衛府。
世家重傳承,衛氏逃離前,一把火焚燒了所有未能帶走的典籍,也是諷刺。
他命人搜了整整三天,掘地三尺,都沒找到那條密道。
那條據說連通著郊外某處山穀,供衛氏人關鍵時刻逃生的密道。
後來呢……
後來的事,他又想不起來了,心口也突然劇烈疼了下,像無意激發了某個機關,以致猝不及防被無數根無形冷箭銳利洞穿心房。
不過不重要,就算上一世他真的沒有抓到衛氏的人,沒能真正報仇雪恨,這一世,也不會重蹈覆轍。
劉喜貴不就是一個例子麼。
謝琅收回視線,讓自己冷靜下來,隻在心裡暗暗琢磨,那樣一條隱秘的暗道,會建在何處。
回到謝府天色已晚。
顧、李二女官早早就備好了浴湯,請二人沐浴更衣。
兩人平時都是分開回來,分開沐浴,今日頭一回撞到一起,衛瑾瑜脫外袍的時候,謝琅道:“我還有些事要去書閣一趟,你先洗吧。”
衛瑾瑜點頭,“嗯”了聲。
謝琅自然也不是真的去書閣,在外麵溜達了一圈,就裝作從容地回來了。
進了屋,衛瑾瑜果然已經沐浴好,室內彌漫著一股藥油味兒,有些熟悉。謝琅不由側目,果然見床帳內,那少年郎一身雪色綢袍,正垂眸抿著唇,往膝蓋上抹著東西。
因為傷在膝上,綢袍直接整個卷了起來,兩條小腿,就那般露著。
兩片原本有些乾澀的唇,因為水汽滋潤,亦呈現出如梨花一般的冷豔顏色。
謝琅一時愣住。
衛瑾瑜也沒料到他突然回來,下意識收起瓷瓶,並從容放下綢袍,遮住小腿。
但謝琅何等耳聰目
明。
隻是匆匆一瞥,已經看到,他膝蓋上堪稱可怖的青腫淤痕。
“怎麼傷成這樣?”
謝琅真誠發問。
他自幼在軍營摸爬滾打,因為混賬,挨棍子挨揍是家常便飯。
一時難以相信,隻是跪著,竟能跪出如此厲害的傷勢麼。
衛瑾瑜淡淡道:“無事。”
把藥油迅速往枕頭下一塞,就準備躺下。
謝琅也不是什麼心理作祟,徑直走了過去,一手撐著床柱站定,語氣甚凶:“等等。”
衛瑾瑜烏眸倉促抬起,不解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