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政事堂,衛瑾瑜罕見有些踟躕。
衣服磨損被人發現已經夠難堪尷尬了,再去找人縫補,隻會多添一份尷尬。這叫他怎麼開口。
正立在廊下,垂目盯著地麵糾結,一道蒼老聲音從後麵響起:“是衛禦史吧?”
衛瑾瑜回頭,見一個麵相和藹的老者立在後麵,正是顧府的老管事顧忠,平日常跟在顧淩洲身邊,照顧顧淩洲衣食起居。
衛瑾瑜點了下頭。
“正是在下。”
顧忠道:“閣老已經同老奴說了,老奴平日裡也經常幫閣老縫補衣物,衛禦史若不嫌棄,就把衣袍交給老奴處理吧。”
“有勞。”
衛瑾瑜忍著難為情,到值房裡換下裡麵的官袍,交給顧忠,對方什麼也沒問,隻看了眼磨損處,道:“問題不大,禦史若不急,在此稍候片刻便可。”
約莫過了一刻功夫,顧忠便將衣袍送了回來。
衛瑾瑜看了眼縫補處,果然針腳細密,完好如新,絲毫看不出修補痕跡,稱讚道:“老人家好手藝,多謝了,等改日有機會,我請老人家喝茶。”
“禦史不用客氣,區區小事而已。”
等顧忠離開,衛瑾瑜也穿戴整齊,往供外來使團落榻的四方館而去。
四方館門口已經站著一個身穿三品緋色官服的男子,身後跟著幾名隨行的低階官員。男子身形清瘦得厲害,雖穿著一身顏色鮮豔的官服,整個人卻如古井沉冰一般,麵若刀刻,冷肅得厲害。後麵幾個禮部官員都站得遠遠的。
衛瑾瑜已經猜出對方身份,出於禮節,主動行了禮:“梁侍郎。”
梁音視線在少年身上掠了下。
衛瑾瑜明顯感覺到了對方的敵意和不善,以及其中蘊藏的滾熱溫度。
不由一怔,他何時得罪過這個人麼?
梁音已恢複古井般的麵孔,麵無表情點了下頭,算是回禮。
“果然是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古板。”
幾個禮部官員在後麵小聲議論。
“也不怪他如此,他當年被京中那幫世家害得那般慘,最厭惡的便是世家子弟,對一個衛氏嫡孫豈能有好臉色。”
不多時,孟堯也趕了過來。
對於自己能以副使身份參與到和談裡,孟堯顯然有些意外,甚至一度懷疑前來傳話的人是傳錯了命令,待見到衛瑾瑜,方猜測到是怎麼回事,正色行一禮,道:“衛公子,多謝你成全。”
衛瑾瑜回禮。
道:“旁人聽說這樁差事,都是避之不及,孟大人如此說,看來我沒有同閣老舉薦錯人。那些背地裡想看我笑話的人,看來要失望了。”
孟堯目中罕見露出些凜然之色,道:“能有此機會會這些狄人,倒勝過我在兵部當了這數月的官。”
一位正使兩位副使全部到齊,梁音方抬頭,望著四方館大門道:“進去吧。”
太儀殿裡,天盛帝一身明黃龍袞,
立在一尊紫金獸爐前,手中握著一柄銅匙,將碟子裡的香料一點點灑進爐內。
醇厚的檀香味道立刻在殿內彌漫開。
“和談應當已經開始了吧?”
天盛帝忽然問。
“回陛下,已經開始了。”
站在屏風後麵的人道。
天盛帝默了默,問:“梁音應當不會讓朕失望吧。”
“梁音說過,陛下恩德,他永生難忘,必會粉身碎骨以報陛下。”
後麵人繼續以溫潤語調道,隔著屏風,隱約可見其胸前的仙鶴補服。
天盛帝難得笑了笑:“朕記得,朕有一年外出狩獵,被毒蛇咬傷,是他不顧自己安危,替朕吸了腿上的蛇毒。”
“朕不需要他為朕粉身碎骨,朕要他一顆忠心便夠了。”
“世家們不會在意西京得失,可朕不能在這種時候讓西京十萬百姓指著朕的脊梁骨罵。朕是天子,天子,便應將整個天下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陛下所言極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人,都隻應忠於陛下一人。”
韓蒔芳自屏風後露出白皙麵孔,俯身拱袖道:“臣必輔佐陛下,達成所願。”
天盛帝深吸一口氣,道:“還有一個人,朕總放心不下……”
話沒說完,外頭忽傳來曹德海尖細昂揚的聲音:“陛下,有捷報傳來!”
天盛帝並不叫人進來,隻緊問:“哪裡的捷報?”
“北境!北境再傳捷報,昨日定淵侯再度大敗李淳陽大軍,將李淳陽逼回梅城了!”
“謝蘭峰果然不負朕!”
天盛帝難得像個孩子一樣激動拊掌:“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韓蒔芳跪地道:“臣恭喜陛下,這也都是陛下英明睿智,不惜舍出內庫,及時撥出那十萬石軍糧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