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握韁的手驟然停住,回身,用審視兼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蘇文卿。
蘇文卿更近一步,來到馬前:“世子也記得,不是麼?否則,這一世為何沒有逃婚,而選擇留在上京隱忍蟄伏。”
這話一出,謝琅便明白,蘇文卿沒有說謊。
如果不是親身經曆過,不可能有人知道上一世他曾逃過衛氏的婚,走過與這一世截然不同的兩條路。
然而此事還是太過突然,太過離奇。
自重生以來,他試探過身邊所有人,包括父親謝蘭峰和隻有通信往來的大哥謝瑛,然而沒有一個人與他一般擁有上一世的記憶,蘇文卿為何會擁有。
這樣逆天之事,為何會同時發生在他們二人身上。
難道上一世,蘇文卿也與他一樣是死於非命麼?上一世的最後,他們到底經曆了何事。他已經全然不記得,蘇文卿呢?
倒是蒼伯在一邊聽得合不攏嘴,傻了眼。
謝氏,滅族,這樣的字眼對他來說太可怕。
眼前這兩位主子的話,他也完全聽不明白。
今日是個陰天,天空再度飄起飛雪。抬目望了眼紛飛的雪花,謝琅最終翻身下馬,和蘇文卿一道進了蘇宅。
“我記得,上一世世子圍困上京,為謝氏一族報仇雪恨時,也是這樣一個雪天。”
到了廊下,蘇文卿披著氅衣,先開口。
謝琅沒有說話。
上一世的記憶太沉重,大多數時候,都是出現在夢境裡,他不願細想。
上一世,即使最終報了滿門血仇,登上了那人人渴望的九五至尊之位,他餘生依舊是在無儘的傷痛折磨中度過。
他不記得自己因何而死,但能猜出,一定不是什麼歡娛場景。
“你既然早就猜出此事,為何今日才說。”
謝琅收斂起思緒,問。
蘇文卿道:“此事太過違背常理,其實一直到今日,文卿都不敢確定世子是否也遭遇了同樣的事。方才情急之下選擇說出口,也實在是不想讓世子誤會太深,豁出去一試而已。看來,文卿賭對了。”
謝琅看著蘇文卿,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我報仇之後的事,你記得多少?”
蘇文卿緩緩搖頭:“不記得了。”
“不記得?”
“是。”
謝琅不由皺眉。
他與蘇文卿不僅離奇的一起重生,還遭遇了同樣的事——缺失記憶。
雖然眼下他還不確定他與蘇文卿為何會一起重生,可冥冥之中卻有一個強烈的直覺,他死前缺失的那段記憶,才是解開整個謎題的關鍵。
“那你可記得,重生前最後一刻,你身在何處,在做什麼?”
蘇文卿依舊搖頭。
“隻有一個模糊的印象,周圍似乎有許多追兵,世子也身陷危險。”
追兵。
場景再次重合。
莫非他
瀕死之時,竟是與蘇文卿在一起麼,所以他們才會一起重生。
那觸發重生的機緣是什麼,總不至於是老天爺憐憫他落得那麼一個下場,特意又給了他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謝琅思緒紛繁。
默了默,正色看向蘇文卿,道:“即便如此,我也不讚同你進兵部。”
“你既記得這些事,便應該明白,京中形勢複雜,遠超想象,一個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複,你當真以為,憑你一己之力,可以撐起三十萬北境軍的大後方麼?上一世謝氏的慘劇,我不願看到,上一世其他慘劇,我亦不願看到。”
“書中常言,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陛下眼下倚仗謝氏不假,可自古伴君如伴虎,如果將來戰事平息,陛下能從世家手中奪過屬於自己的權力,謝氏這把利刃,便也到了封鞘之時。與謝氏牽涉太深,於你並無好處,真正將你撫養長大的是二叔,而非謝氏,你根本沒必要蹚這灘渾水,更不需為了幫謝氏而將自己與二叔陷於危難之境。”
“你這份恩,謝氏也還不起。”
蘇文卿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更無須謝氏來還。”
謝琅便問:“上一世二叔的下場,你還記得麼?你這般做,又置二叔於何地?”
蘇文卿:“義父會支持我。”
謝琅搖頭一笑。
“隻要對前線戰事有利,二叔自然無法開口反對。可他難道真的不在意你的安危麼?自你假意投入衛氏麾下,他可有睡過一日的安穩覺?兵部尚書固然風光無限,但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坐上這個位置,不僅你自己,連二叔和謝氏都將被推上風口浪尖,成為諸世家眼中釘肉中刺。上一世我們都沒有選擇,這一世卻是有選擇餘地的,你若真為二叔考慮,便應及時抽身而出,而不是將他和自己一道往火坑裡推。”
“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自到上京以來,進出行轅,都是避著外人,以你的細心與謹慎,外有蒼伯和二叔派的暗衛在,尋常眼線輕易無法追蹤到你,可那日大朝會兵變前,衛憫緣何突然發現了你與二叔的關係,並利用你將二叔挾持至烏衣台?”
蘇文卿慢慢轉過頭。
問:“世子這話,是在懷疑文卿與衛氏勾結,謀害義父麼?”
謝琅照舊搖頭。
“我是個愚人,沒有玲瓏心腸,也沒有高深算計。我隻知,此事一出,加劇了謝氏與衛氏的矛盾,徹底將謝氏推向了陛下那一邊。自然,謝氏的立場,本來也隻有忠君報國一條路。之後韓蒔芳及時派人送來令牌,解了我燃眉之急,我再無後顧之憂,在大朝會上可以無所顧忌拚死護君,一切都是那般巧合,順利成章。”
“此事我不想深究。但是文卿,我希望你記住一點,任何時候,都不要將二叔牽涉進這些紛爭裡來。”
“今日我言儘於此,如何抉擇,你自行考量。”
謝琅轉身離開。
蘇文卿捏了下拳,突然開口問:“世子便如此自信,將
來世子或謝氏不需要我的幫助麼?”
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