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格蘭蒂斯軍學院的學員們才意識到，越溫和的人認真起來越恐怖。
沈上將的教學還在繼續。
一下午，訓練場裡跑滿了練習用的模擬蟲族,被安全劃分開的每個角落都是各種驚叫聲,光聽聲音都能想象出學員們有多狼狽。
大家原本是抱著最放鬆的心態來上沈廷煜的課，結果一天下來半個班級的學員都被他無情罵哭了。連向來爭強好勝的倪筱鳶都被說得紅了眼眶,倔強反思。溫柔的林千暮同學,同樣沒有特例。
沈廷煜辦起正事，確實六親不認。
包括他的小侄媳徐清然,也沒有特殊待遇。
徐清然的心態很沉穩，就是握槍攻擊目標的速度遠遠不及沈廷煜預設的最低標準。對他這樣的新手來說，握著手裡的槍轉移目標時的精神力控製，就像拖著千斤重的東西那樣艱難，至少現在根本快不起來。
沈廷煜站在他旁邊，不說話。
但那帶著些許壓迫的沉默,道明了一切。
沈廷煜說,今天給他們練習用的是非常好對付的超低階蟲族。在星海戰場上與外族對抗,跟得上外族的速度隻是最基礎的要求，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好,去了也隻是白送命。
被捧著好些天的尖子生們終於清醒意識到,他們所認為的厲害，在真正軍方人的眼裡就隻是滿身破綻的小菜雞。尖子班的學員都是一群不服輸的，被罵後也沒氣餒,而是端正態度更加嚴肅對待，自發留下練得很遲。
最晚離開的，依舊是徐清然。
他留下來繼續練習，作為特殊指導員的沈廷煜就也繼續盯著。到後來,負責儀器操作的陳斌也下班了，徐清然都還在裡麵跟那些係統生成的小蟲族搏鬥。
也許是精神力的消耗量比較大，他額頭早已鋪滿一層汗水。
沈廷煜見他又失手一次，便問他：“徐清然，你就隻有這點能耐了嗎？”
徐清然沒有回話，但精神又重新集中了點，起碼已經可以在那些蟲族超越警戒區前，連擊兩隻。他持槍的手都在微微發抖，可還是很不甘心。
他輕喘了幾口氣想放下手，邊上的沈廷煜卻道：“繼續。”
漂亮的藍色眼睛裡，此刻沉靜得像看不見底的冰淵。
他說：“我就在這裡盯著你，直到你能連擊三隻為止，沒達標你就練到天亮。”
徐清然聞言，笑了一聲，語氣清涼：“正合我意。”
倆人就這樣練到晚上十、十一點，徐清然才勉強達成沈廷煜要求的三連擊目標。他累得腦袋都嗡嗡的，精神池和身上的所有精神經脈都在微微刺痛著，隻能坐在地上休息。
可他卻有種像是突破身體上限，完成高難度運動任務的感覺，神清氣爽酐暢淋漓。他低頭看著戴了特製軍用手環那隻手的掌心，收攏微握，享受著皮肉底下的極限刺激。
果然，還是這種自虐式的訓練更能給他帶來身體與心靈上的雙重滿足。
墨金色
的靴子忽然出現在他視線裡。
上麵的金色紋路很漂亮，像極了飛鳥的尾翎。
徐清然頭都沒抬，伸出一隻手，語氣凶冷地命令：“拉我起來。”
沈廷煜挑眉，臉上再不見剛才嚴厲教官的模樣，聽話照做。就是徐清然消耗太大，起身時腿軟了一下，一不小心直接被沈廷煜的力道帶著狠狠撞進他懷抱。
磕得徐清然下巴疼。
沈廷煜微頓，下意識扶了他一下，調侃道：“徐清然，你是真不行。”
徐清然站穩後，像丟棄用完的工具那樣把人推開：“少笑話我，也不看看你的身體幾歲起練，我又什麼時候開始練。”
沈廷煜笑而不語。
大晚上，玲瓏城基地的食堂早就休息了。
徐清然打算回去啃點餅乾完事，沈廷煜卻問他：“餓嗎？我弄點東西給你吃。”
他盯著那雙藍藍的眼睛半天，懷疑道：“沈上將，你是在為你剛剛對我的態度過於冷漠粗暴而道歉嗎？”
沈廷煜莞爾：“還不夠明顯？”
“我接受了。”徐清然對所有願意給他送上食物的人，抱持同等的答謝態度，“那你要道歉的人，還多著。”
沈廷煜抖肩：“如果他們能留得跟你一樣晚的話。”
於是，徐清然沒有回自己的臨時小房間，而是隨沈廷煜去到了他暫住的地方。才知道，沈廷煜甚至在玲瓏城的基地裡有個專屬的獨棟彆墅，方便他隨時有地方可住。
徐清然很嫉妒。
彆墅裡甚至還有大浴室！
徐清然問係統：“真的沒有讓我跟沈廷煜交換靈魂的辦法嗎？”
還能讓他試試這具脆弱的身體。
係統：「沒有！」
有也不能給啊！
沈廷煜回房後脫下厚重的外套，隨手解開扣到脖子上的兩顆紐扣。
像是總能碰巧感知到他想法那樣，問：“需要借你浴室嗎？”
徐清然從來不跟人客氣：“那就最好不過了。”
……
沈廷煜的彆墅裡有做飯機器人。
但他沒有用，徐清然洗完澡下樓的時候，他正好端著簡單的烤魚烤肉放到餐桌上。
徐清然有些詫異：“你會做飯？”
沈廷煜反問：“我看起來不像會嗎？”
他不僅會，甚至手藝還特彆好，完全不比專業的宋嫂遜色。
徐清然坐在沈廷煜對麵，低頭吃得專心。
事發臨時，他沒帶上換洗衣物，身上穿的還是從沈廷煜衣櫃裡挖出來的舊棉衣。
沈廷煜安靜地看著他。
他會做飯，但很少做給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人吃。看徐清然吃得這麼珍惜認真，連醬料裡的豆大小菜都不放過，倒是讓投喂人心裡升起詭異的滿足感。
沈廷煜其實挺猶豫。
理智上他應該要減少跟徐清然的過多接觸，但他卻像是遊蕩在危險圈子邊緣的人
，總忍不住主動攪起危機，自信滿滿地與其拉扯，享受著隨時會崩落的刺激。
神遊之際，徐清然突然喊了他一聲：“我這位，和藹可親的未來小叔。”
沈廷煜回過神，微微抬眸。
突然覺得，這聲稱呼也不是特彆悅耳。
“反正你都請我吃了飯，還借了我浴室。”徐清然邊說邊拿紙巾擦了擦嘴，語氣鄭重，“要不要順便把床也借我睡一睡？”
沈廷煜沉默。
然後又被他氣笑了。
徐清然最後還是被他送回了在玲瓏城的臨時宿舍。
接下來一周，沈廷煜帶著的班級組學員經曆了魔鬼式訓練。
他還是老樣子，訓練之外的時間，脾氣好得可以隨便開玩笑。訓練進行時要是不認真，會被他責罰到崩潰。辛苦歸辛苦，但這樣的壓力對他們這個階級的學員卻非常有效果，進步得很快。
一周下來，所有人都已經追得上那個低階蟲族的速度，連擊打底都是五隻起。至少沈廷煜要求的最低目標，算是能夠勉強達到。
隻有徐清然，跟彆人相比，訓練時間跟任務都是雙倍。
當班級組學員最低連擊數量到達5隻那天，沈廷煜在他下課後加訓的要求是9隻。等他勉強能夠達到10個數的時候，沈廷煜又親自操作儀器，給他提升了攻擊物種的難度。
倒不是沈廷煜故意刁難，嚴格來說也算是徐清然自己的選擇。
因為訓練的第二天，沈廷煜問過他一句話。
“你要做隻追得上班級進度的學員，還是想成為能把所有人都踩在腳底下的那個？”
徐清然肯定是選擇後者。
沈廷煜就在他額外的訓練時間裡，給他擬定了更為嚴格的提升計劃，並明確告知：“好，相對的，如果達不到我給你定下的目標，你就補考去吧。”
徐清然也很爭氣。
暫時還沒讓沈廷煜找到看輕他的機會。
一個月下來，學員們在沈廷煜和陸誠輪番指導下，實力突飛猛進。管道粗寬的精神力光波，都已經可以控製在縮小一倍的寬細，能夠輕鬆狙破中階蟲族的防禦。
項目考核前一天是籌備日，大家都想養精蓄銳以最好的狀態迎接評測，訓練時間集中在早晨至中午。陸誠和沈廷煜又難得同場，不過這次他們的目標都很明確，隻為了學員，所以默契地誰都沒搭理誰。
徐清然依舊是留到最遲的那個。
倪筱鳶是倒數第二個離開的，直言卷不過他，臨走前還好心提醒：“徐清然，你今天也彆練太晚，小心明天精神力恢複不過來，影響評測。”
徐清然點頭：“謝謝，你也加油。”
倪筱鳶跟他們揮了揮手，轉身走出訓練場。
傍晚六點，場裡隻剩下他和沈廷煜。
陸誠五分鐘前，難得沒過來打招呼就離開了。小教官也已經下班，陳斌拉了張椅子坐在控製台邊上，昏昏欲睡。沈廷煜走過去，沒有驚擾陳斌，在
訓練場召喚了一隻徐清然昨晚沒打過的高階蟲族。
那隻蟲族身上有很堅硬的盾甲，需要瞄準他身下靠近腹部地方的弱點。那裡有幾片脆甲，每片脆甲之間有比較寬的縫隙，對準那些縫隙擊出足夠的破壞力，才能給它帶來傷害。
“開始吧。”沈廷煜說道。
然後靠在訓練場邊，眼神專注地看著徐清然操作。
徐清然昨晚回去，顯然又自己在腦中複盤了一遍，今天的表現比起昨晚更要熟練很多，包括精神力攻擊也能壓縮到食指粗細的程度了。他的起步跟其他尖子生相比或許是最低，但絕對是所有人裡進步速度最快，天賦最高者。
作為一名軍部的上將，拋開其他想法，他想把這人拉到他該有的高度。
其餘的，等到了那個時候再說。
這次，徐清然隻花了十五分鐘就把高階蟲族給放倒拿下。
他站在原地，凝視著蟲族身影消失的地方，眼裡漾著滿足與快樂的光彩，顯然非常享受擊殺後帶來的成就感。
“可以了，我這項目給你的指導就到這裡。”沈廷煜朝他走去。
“明天我會和其他教官一起為你的考核作評測，隻要你彆抽風，應該可以交給你自己一份優秀的答卷。”
徐清然把學院借給他們上課用的槍支，放回與訓練室相連的儲藏庫。
沈廷煜跟著他過來，沒有再說話。
徐清然注意到儲藏庫裡還有近戰用的小刀，問道：“我記得你和陸誠這段時間還兼職近戰的教學，我下一個項目就是它，到時候你們還是會繼續輪換帶班嗎？”
沈廷煜笑道：“陸誠不清楚，但我不會。”
沈上將在學院裡待了一個月，金翼總營那邊又開始呼喚他了。
見徐清然目光還在那些短刀上，沈廷煜又問：“你要我現在陪你練練？”
徐清然卻轉身走出儲藏室。
“不用。”他的語氣裡帶著自信，“一門通，路路通，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
“我隻是想，在這學院裡待了快半年，你要不要跟我打一架？”
沈廷煜爽快答應。
或許這樣的想法，都已經埋在倆人心裡很久了。
為了來場公平的較量，沈廷煜把自己的精神力量壓製在S-A級左右。陸誠提著從食堂裡打包的蓋飯回到訓練場時，見到的就是倆人廝打在一起的畫麵。
他第一次親眼看著徐清然打架。
那樣的反應與技巧，嫻熟得像是個練家子。麵對沈廷煜那樣的對手他沒有絲毫怯懦，堅定的眼神裡，還夾雜著瘋狂的狠戾，完全足以鎮壓進入他場域裡的對手。
最重要的是，他看起來很享受其中。
陸誠看向正在和徐清然過招的沈廷煜，也能明顯看出他的沉浸。即使麵對的是比自己要弱小許多的徐清然，也沒有放水意思。倆人打在對方身上的力道，是拳拳到位，鉚足了狠勁兒。
他突然想起沈廷煜那天的問題。
——他了解現在的徐清然嗎？
直到今天之前，陸誠都很自信。
現在卻發現，一年左右的時間確實讓曾經熟悉的少年變得陌生。卻又更靠近了他無數個夜晚曾經幻想過，能夠並肩作戰的美好願想。
陸誠莫名有點不甘心。
明明，能夠暢快陪徐清然練習的人，應該是他。
徐清然和沈廷煜的拳頭相互碰撞到一起時，激烈得在空間內激起一陣精神力波動。因為控製住了精神力施展的力量，這道波動還算輕微，隻激起了清風般的動靜。
太爽了。
徐清然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