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偌大宅子裡,隻剩沈廷煜的書房和臥室還亮著燈。
等他帶著一身寒涼水氣從浴室回來時，徐清然已經躺在他的床上睡著了。或許是因為第一次的契約締結,對他這個承受方而言精神上的消耗有些大，他睡得有點沉，連他靠近都沒察覺。
沈廷煜目光落在他身上，又輕又小心。
心想放幾年前，要是告訴他以後會有那麼一個人，能夠被他允許踏入自己的私人領域，甚至與他建立這樣的親密的關係，他肯定會把說出這種荒謬話的人弄死。
沈廷煜關上臥室的燈轉身回到書房,摁了下牆壁的開關,讓書架合起將連通的兩個房間隔開。
他沒有繼續在書桌邊辦事，而是抓起被他掛在小架子上,設計稍微獨特一些的私人通訊器，打通了裡麵為數不多的通訊列表之一。
通訊接通的時間拉得有點長。
他站在窗邊,月光撒在他眼底的銀輝,凜冽如鋒。
十分鐘後通訊才成功連上。
對麵接通，聲音混合著雜音模模糊糊傳來：“廷煜？”
沈廷煜輕聲開口：“現在就把穆子玥在天琴的那塊基地炸了。”
對麵靜默了幾秒,語氣遲疑：“可你不是說等過段時間，他投入的精力和錢財達到預測最高值再施行？”
“我改變主意了。”沈廷煜回道。
對麵人識趣的沒有問他原因,隻在沉吟後說：“我們調查過了，以X類為首的I類魔鬼群埋伏地點,確實就在你推測的地方。”
“但這也意味著如果堅持按你提出的計劃進行,天琴可能會成為金翼管治區的新受災區。”停頓片刻,對方又道，“天琴的防衛向來是你負責，出了事你可能要擔責任。”
“無所謂。”沈廷煜語氣冷冷淡淡,“陣營和榮耀，從來就不是我最在乎的東西。”
他是一個冷漠的人。
以前是，現在也是。他感受不到彆人的情緒，所以隻會遵循本心去做想做的事情。
尤其，跟徐清然相關。
“而且，那點魔鬼很快就能解決，影響不了天琴其他地方。”
沈廷煜又道：“天琴據點不毀，以後會成為金翼最占優勢的一個戰地。”
“穆子玥在那裡藏了一批軍研所最新研發的武器，那是第一批，也是目前材料所允許生產的總數的九成。”
過了幾秒，對麵在一聲歎息後又感慨低笑：“有時候真覺得慚愧。”
“我那麼多年的閱曆，知道的事情卻不比你多。”
沈廷煜靜默不語。
“行，我知道了，感謝你寶貴的信息。”一陣沙沙聲後，對麵掛掉了通訊。
沈廷煜又在窗邊站了一會兒L，才回到臥室。
徐清然好像翻了個身。
就算隻是臨時契約，但在印記結下的那一刻沈廷煜就隱隱感知到了，那股多出來的微弱聯係。與床上睡著
的人緊密牽扯，仿佛不管隔著多遠的距離，隻要在意就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
很平穩。
也沒有傳達出他擔心的厭惡。
徐清然，並不討厭跟他的接觸。
這樣就夠了。
沈廷煜心裡想著，走過去替他蓋好被子。
正打算把床讓給他自己通宵，卻見他忽然睜開了眼睛。
沈廷煜心跳漏了一拍，心虛地擔心被他聽見自己剛才在書房的那些話。
但徐清然眼睛裡蒙著一層朦朧，好像隻是中途醒了一下。
與他對視了片刻，問：“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沈廷煜見他麵色沒有任何異常，稍稍呼了口氣：“什麼事？”
“我在想——你當初開口找我締結靈魂契約這件事，算是在追求我嗎？”
房裡短暫沉默。
沈廷煜對著徐清然那雙含著些許濕潤的眼睛，實在生不起半點脾氣。
隻是問他：“你這個問題是認真的嗎？”
“難道我做的，還不夠明顯？”
徐清然心如止水，理直氣壯：“不夠。”
沈廷煜大半夜的又被他氣笑了。
徐清然又問他：“那我們現在算什麼關係？”語氣很直接。
沈廷煜現在是真信了他隻是半夢半醒記掛這些問題，所以才醒過來的了。
他站在床邊，低頭看著雙手撐起身的人。
眼裡倒映著的是他此時此刻軟綿綿的外表，可心眼卻是在凝視他軀殼底下的那道靈魂。
沈廷煜目光逐漸柔和。
冷泉般的內心，初次感受到有一縷光透進來的感覺。
他下意識伸手撫住徐清然柔軟的微卷發，低頭在他額間輕碰了一下後，微微側頭靠向他耳邊反問：“我可以說，是戀人嗎？”
徐清然垂了垂眸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突然轉移話題：“我那天上網查了一些靈魂契約締結的相關資訊。”
“聽說尤其D型，跟伴侶締結契約後就算休息，隻要牽個手也能主動引渡微弱的精神力過去。”
沈廷煜還在為沒有得到回應而黯然，就見徐清然揚了揚下巴說：“所以男朋友，我允許你今天上床跟我握手睡覺。”
“再怎麼說，我的主要任務是先治好你的精神池創傷，不能一點進度都沒有。”
沈廷煜原地怔愣了好久。
等他終於有動作，真切感受到一絲名為喜悅的情緒時，困倦的徐清然已經又躺床上睡著了。
仿佛他剛才起來說的那些話，隻是在夢遊。
但往旁邊看去，就能見到他特意攤放在空位置上的那隻手，掌心向上五指微收，指尖泛著嬌俏的粉潤。
書房裡的燈，最後被人熄滅了。
這一晚，過得特彆安寧。
徐清然隔天再睜眼時，已經是大中午。
這是他除了遇上精神池升階的不舒服之外，難得又有這麼沉重的疲
憊感。
「嘻嘻嘻……」
徐清然剛醒來就聽見腦袋裡的小係統，發出賤兮兮的笑聲，皺眉問：“你抽風了？”
「嘿嘿，宿主大大你好會啊，甜死我了嘿嘿嘿……」
係統發出嗑CP的笑聲。
昨晚它目睹了全過程，不禁感歎這簡直是飛躍性的進展！
怎麼稀裡糊塗的，它家宿主跟攻略目標就從兄弟情變成戀人關係了？！但是沒關係，它的業績又有希望了！
「哎喲，沈廷煜真的扣住你的手躺在你身邊休息了一晚上呢！」
「宿主大大都不知道，他手指慢慢扣進你指間的動作，還有看宿主的眼神裡的侵略性，嗷，我嗑的CP怎麼這麼欲！」係統沒忍住興奮尖叫。
「這就是E型跟D型在一起之後的乖巧聽話嗎！」
徐清然頓了頓，無語道：“你懂的可真多。”
「咳咳，統艱不拆，宿主請不要舉報我工作期間偷看小黃文。」
徐清然：“？”
它不說他都不知道這些事。
他抬手看了眼掌心，想起昨晚迷迷糊糊起來跟沈廷煜說的那些話。
耳朵尖還是沒忍住紅了紅。
穿越前他也是二十幾歲的老男人了，談戀愛這種事——再怎麼坦然，也不能改變這是他的第一次。
沒辦法，抗拒不了沈廷煜那種類型的狗男人。
不過，狗男人現在就像大部分拔X無情的渣男，前一晚剛把他搞得這麼累，這個點已經不在家了。
徐清然心情不怎麼美好地走出房間，直到看見飯廳裡一貫給他準備的午餐，心情終於好轉。
——哦，原來他不高興隻是因為肚子餓了。
·
在那之後，徐清然又在家裡休息幾天，就是一直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被他遺忘了。
直到偶然看見電視裡播著跟銀龍營相關的新聞，他才想起，從銀龍總部那裡拿回來的工作函還沒拆。
信封袋裡被一摞厚厚的文書塞得鼓鼓。
他坐在客廳沙發上，慢慢拆封。
電視正在播放節目，主持人和來賓們的談話聲為空寂的房子添加了一絲活氣。
徐清然低頭抽出了第一張米黃色鑲紅邊的函件，上麵還蓋著總指揮專屬的印章。
他看了眼右上角穆子羽的名字，往下開始閱覽內容。
是上崗那天需要提供的證明。
崗位標得十分明確。
——天龍係分營……上校？
徐清然眯了眯眼睛，開始思考‘上’跟‘少’不小心打錯字的可能性。
不過根據底下延伸說明來看確實沒錯，職務說得明明白白。這個起點高得讓人懷疑，尤其負責安排的人還是對他應該有很大不滿的穆子羽。
他若有所思將公函暫時放到一邊，繼續取出關於天龍係的介紹手冊。
天龍是個龐大的星係，在它還沒有被魔鬼群入侵之
前，光是宜居星就有十七個，其中不包括大大小小的能源站專用星以及資源采集星。
現在還沒被魔鬼群占領的宜居星隻剩下二個，分彆在不同的太陽係裡。
每個星係分營的最高職位是大將，往下又分了幾位將領，每顆星球再由一位上將主管。他被安排的去向，是在二個宜居星中的太月星。
太月共有五塊不相互銜接的陸洲，像他被賦予了分營‘上校’的頭銜，工作負責方向就會是某座陸洲裡的部分分區，其中還包括居民區的護守與安排。
工作函上把他負責的具體陸洲也一並標明了，是太月星裡的南洲。
信封裡最後一份是導航輸入使用的地址和坐標，以及太月星平麵地圖。
他拿出來看了看，發現南洲竟然還是太月最大的那塊陸洲，分為上南與下南部分。他負責的是，上南洲所有分區。
徐清然的手指在手冊邊緣輕輕摩挲，若有所思。
職位起步高，管理的地方又那麼大，聽起來特彆威風和看重。
但實際上，這樣的工作對一個剛從軍學院畢業，毫無管理經驗的人來說簡直是高難度挑戰。
徐清然輕笑。
他好像明白了，穆子羽這個安排的用意。
……
“什麼？天龍？！而且還是太月星？！”
光板的視頻聊天畫麵中，擠進了謝南鈞的一張俊臉。
他臉上表情一如既往的豐富，在聽見徐清然提供的崗位信息之後，黑著臉怒罵了句：“這不是坑嗎？”
徐清然拆完工作函，就給沈廷煜發消息，想順便問問關於天龍係的貓膩。
謝南鈞當時正好也在沈廷煜辦公室，知道他在跟徐清然聊天就催他直接打視頻通話。畢竟，D型這種珍寶級彆的類型，碰不到多看幾眼也是幸運的。
結果聽到他們聊天內容，比徐清然本人還激動。
他咬碎嘴裡的糖，吞下之後叭叭道：“誰不知道銀龍營最糟糕的地方就是天龍係？”
“要錢沒錢要資源沒資源，銀龍總營根本不聞不問，能守就守，不能守就賣了。戰死在那裡，都不會有人去替你收屍！”
謝南鈞劈裡啪啦說完，就被沈廷煜無情將他的頭推出畫麵：“你擋住我視線了。”
畫麵之外，謝南鈞的聲音依舊清晰：“去天龍就算了，你知道太月是什麼地方嗎？”
說著，他站到沈廷煜身後，表情憤憤：“太月是被評估為天龍現在最危險的星球，它離魔鬼群最近，甚至已經有了入侵跡象。它已經被默認為下一個丟棄的星球，都已經沒有高官願意接手處理了。”
“而且被發派到太月駐守的小兵，基本都是因為功績或實力不足，被其他星係淘汰的人員。因為破罐子破摔了，他們性格也非常頑劣難馴，極度不服從上級的指示。”
“尤其南洲那塊地……下南還好，如果去的是上南那恭喜你，你還得應付那裡最出名的叛逆軍。”
徐清然想要
知道的訊息，謝南鈞基本都忍不住吐槽出來了。
所以沈廷煜也沒有插嘴，就坐在旁邊，視線專注看著通話視頻裡的人。
徐清然問：“叛逆軍？”
“對，他們是太月星裡最不服管的一群人。主要也是天龍前幾任的管理造孽，喝酒聊天吐槽太月星的軍人都是廢物，說他們和那裡的貧民就是一群被帝國和陣營放棄的人，笑他們垃圾。”
“這些話不小心讓當時上南洲北區軍隊的將領聽見了。他也很剛，直接對外開了廣播，讓全北區的士兵都聽見那些高官在辦公室裡的吐槽。”
謝南鈞雙手抱著胸，語氣沉重：“這件事當時在帝國還引起一陣轟動，雖然銀龍總營的管理最後親自出來道歉，也公開宣布了那幾位高官的判刑，但北區的幾十萬的士兵從此跟帝國離心，在北區自成一個‘小陣營’。”
“接管上南洲的上校換了一個又一個，沒人能治得住他們。”
“他們甚至還會反過來教訓新上任的管治者，而上南洲其他區的士兵受到北區人影響，對統領他們的官長同樣視而不見。如果從外地去到那裡，就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謝南鈞光想象就直搖頭，然後問：“所以，徐清然你是被發派到太月星的哪個地方去了？”
徐清然對著攝像頭笑了笑，說：“好巧，就是上南洲欸。”
謝南鈞：“……？”
謝南鈞把銀龍從上到下激情罵了一頓。
“所以說你怎麼非要犯傻選擇銀龍？穆子羽那個幼稚小氣的總指揮，你之前得罪過他，他肯定不會讓你好過啊！而且你在銀龍的仇家還那麼多……就拿封家跟寧洛親王來說好了。”
謝南鈞靈光一閃恍然大悟：“他們跟穆子羽還沾親帶故呢，肯定是他們聯合想搞你！”
見視頻裡的徐清然還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態度，他沒忍住替他擔心：“你長點心吧。”
“太月星那群瘋子根本不把任何人放眼裡，我記得我們金翼當時為了嘗試處理銀龍的麻煩，不得已曾經在那裡逗留過幾天。他們很團結，對所有為帝國服務的軍人一視同仁的討厭。”
“之前聽說你們銀龍的一位上校過去任職一個月，回來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找心理醫生治療才擺脫陰影！”
徐清然評價：“那他也太脆弱了。”
謝南鈞聽得無語，心想他這驕傲又自信的臭屁德性怎麼就那麼熟悉？
他又憤憤吐槽了銀龍好幾句，直到外麵有人敲門找他出去，才終於消停離開。
沈廷煜的辦公室終於恢複安靜。
徐清然看了眼坐著不發一語的黑發男人，感歎：“很難想象你這樣的性格，會接受跟謝南鈞成為好朋友。”
畢竟沈廷煜看起來，就是個比較喜靜的人。
總覺得換成彆人那麼聒噪，他可能已經忍不住先把對方揍一頓了。
沈廷煜沉思片刻，淺笑著回答：“沒辦法，他太重情重義。”
“吵歸吵，還
是舍不得弄死有這樣赤誠心的人。”
徐清然點點頭，想起另一件事：“對了，我跟天逸的事情你告訴沈家了嗎？?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我跟我爸說了。”
也就是沈家主。
“談得很順利，他接受了這個結果。至於沈家的其他人什麼時候知道，怎麼知道，就看他的安排了。”
沈廷煜停頓片刻，又補充：“但我還沒告訴天逸。”
“他還小，對這種事情沒有明確的認知，說了他也不懂。等遲點大家都不在他麵前說這件事，他應該就會忘記了。”
徐清然沒什麼意見，就是意識到一件事：“所以，你暫時也不打算把我跟天逸婚約取消的消息告訴大眾？”
還記得這件事當初鬨得那麼高調，沈家都親自麵向媒體宣告了他們的約定，現在所有人都還以為他跟天逸有著99%的契合度。
沈廷煜彎了一下嘴角，回道：“不想。”
“徐清然，銀龍離我太遠了。”他的語氣多了幾分認真，“我怕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被不二不四的小妖精拐走。”
所以有這份跟沈家的婚約在，至少能阻斷大部分的念想。
徐清然挑眉：“沈廷煜，你對我就這麼沒信心？”
他又不是陸誠那樣的人。
沈廷煜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L，溫聲道：“如果我對你沒有足夠的信心，就不會放你去做你想做的事，離我離得那麼遠了。”
徐清然頓了頓。
嘖，E型。
隨後清傲頷首：“行吧，我準了。”
倆人隔著視頻通話，相視一笑。
沈廷煜又問他：“什麼時候走？”
徐清然想了想：“我等下就先去碧水山莊那裡安置我的東西，休息一天，就離開。”
良久，沈廷煜才歎了口很長的氣。
交代道：“記得常跟我聯絡。”
“會的。”
倆人就這樣掛了通話。
徐清然按照計劃正式住進碧水山莊。
徐嚴和朱愛蓮他們一家在這裡的生活痕跡全都已經被他抹去，儘最大程度還原了戚盛雪原來的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