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煜,你真悲哀啊。”
回憶鋪開時，總是蒙上一層灰色。
不管怎麼揮都無法將其抹開。
“身上留著一半跟我一樣的血，卻永遠都無法踏進那座宮殿,隻能在肮臟的泥濘裡當一輩子的螻蟻。”
記憶中的男人，穿著金翼的華服。
胸前鑲著寶石的不死鳥,肩上象征著至高權力的勳章,無不彰顯著他尊貴的身份。
“確實,你們很好地遵循了協議。”
“但我還是不想放過你。”
那雙冷傲的碧綠色眼睛，璀璨得像是最亮眼的綠寶石。
卻被它的主人深深嫌惡著，覬覦著彆人身上的美好，嫉妒了一樣地對著眼前人無情道：“誰讓你，長了這麼一雙藍色的眼睛。”
空間裡重物摔落的聲音響得像在放鞭炮。
恍然打斷了沈廷煜在聽見那聲稱呼後,因錯愕而不小心浮現的回憶片段。
他定睛看向徐清然站著的位置。
才發現原本被他靠著的櫃子不知怎的突然倒了，好像是因為旁邊的那個人不小心在它身上施了過重的力道。
櫃子裡沒多少東西,隻有幾本書和一些文件夾,散在旁人的腳邊。
沈廷煜的注意力不在那些東西上。
他繞過房裡的桌子,衝向彎著腰一手扶在靠牆的櫃台上，表情看起來有點痛苦的徐清然。
屋裡隻靠著徐清然帶來的小燈盞照明。
燈光和他們有點距離,恍惚中難以看清徐清然的臉色。
沈廷煜握住了他的手，隻覺得上麵的溫度有些冰涼。
皺了皺眉，語氣嚴肅又緊張：“你怎麼了？”
徐清然倒沒什麼事。
就是剛剛一瞬間眩暈了一下，沒站穩。
他試著握了握拳。
不管身體上的力氣還是精神力和異能的發揮，似乎都沒有影響，依然是可以一個拳頭乾翻全場的徐清然。
前幾天開大導致的內傷，也在逐步恢複。
隻不過這突如其來的虛弱感，到底還是在提醒著他生命的倒計時。
他轉了個身麵向沈廷煜，語氣坦蕩：“從惡塔一路再到這裡,費了不少力氣。”
“受點傷很正常，還沒我那天撈到你的時候嚴重。”
這麼說也沒錯。
沈廷煜又不說話了。
直勾勾盯著他，心情不是很美好。
徐清然抬眸與他對視。
輕笑：“噢，原來殿下也會明白擔心的感受？”
“我還以為你無情無義沒血沒淚的，所以才會連自己的伴侶都不知會一聲，就擅自出這麼大的任務。”
沈廷煜：“……”
是他這幾天鬆懈了，還想著徐清然怎麼沒跟他發脾氣。
原來是想等他把傷養好，再跟他秋後算賬。
——這樣如果有動手動腳的需要的話
，會更合適是吧？
徐清然把沈廷煜一閃而過的心虛收進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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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暗笑了一聲，麵上卻還是那冷冷淡淡又嚴肅的表情：“我們從哪裡開始說好呢？”
“你的身份？”
“你跟穆子玥的恩怨？”
“你瞞著我堅持要出這趟任務的原因？”
“或者，西城那對說從來沒見過你，但你卻認得他們，還能給我一個這麼完整故事的老夫妻？”
徐清然一條一條往下列。
沈廷煜這個狗男人趁機摟住了他。
等他把話問完，人已經被帶到附近的一張桌子邊，抱到了桌子上。
那張桌子正好是小燈盞坐著的地方。
徐清然低頭，與那雙湛藍的眼睛對望，空氣陡然變得有些安靜。
男人抬頭，雙手扣在他腰身的左右兩邊，身體微微前傾。
某種程度來說，不經意間以這樣的姿勢把他鎖在懷裡，阻止他輕易脫身溜走的可能性。
“嗯。”沈廷煜沉吟道，“這幾件事正好都有點關係，不如一起說吧。”
他的語氣小心得溫柔。
或許是擔心自己接下來說的話，會給麵前的人帶來太大的衝擊。
也可能是因為第一次，嘗試將完整的自己在另一個人的麵前剖開。像極了下定決心捧出珍貴玩具與人分享的孩子，不管是對於掌心裡的東西，還是麵前等待的人，都格外仔細。
“你想的沒錯，我確實是王室的孩子。”
沈廷煜抬起一隻手，輕輕撥開徐清然額前的碎劉海，彎了彎眼睛補充：“沒人要的那個孩子。”
兩隻眼睛雖然是帶笑的弧度。
眼睛底下卻透著冷淡，與漠然。
不見哀傷。
徐清然雙眸微睜。
原本就不怎麼舒服的心臟，又被這短短幾句話重錘了一下。
沈廷煜很冷靜。
他收回手，從外套內的夾層裡，抽出一張照片遞給徐清然。
“這位，就是我的親生母親。”
沈廷煜說道，在徐清然接過照片時又淡聲說：“你應該已經見過她了。”
老舊的照片上，赫然是戚盛雪那位失蹤的好朋友，沈芊凝。
這是她的單人照，背景看起來像是在某座彆墅的後花園，隱隱還能見到半邊的噴泉雕塑。她穿著米白色的紗裙，站在一叢花的旁邊，儀態規規矩矩，臉上笑容一如既往的溫婉。
儼然是亭亭玉立的大家閨秀姿態。
徐清然捏著那張照片，半天沒說話。
雖然在對沈廷煜的真實身世有所猜測時，就已經把這個可能性一起聯係起來。但當真相袒露在麵前的這一刻，他的心情還是有些複雜恍惚。
沈芊凝才是沈廷煜的親生母親。
現在的沈家主，實際上是沈廷煜的舅舅。他們兩個人都清楚知道這個真相，所以哪怕沒有深仇大怨，他們的關係依然顯得有
些生疏，恭敬得不像父子。
“至於我的親生父親。”
沈廷煜靜默幾秒，才說：“就是穆明瑞。”
王座上的那個男人。
這份殊榮，沈廷煜似乎不是很想要。
因為他的語氣聽起來還挺厭煩。
徐清然從沈廷煜這裡，了解到了沈芊凝和穆明瑞相識相愛且生下他的完整經過。
沈芊凝是沈廷煜外公最小的女兒。
她很漂亮很優秀，是知書達禮文藝雙馨的世家之女。但是像她這樣優秀的孩子，在靈魂伴侶的配對上卻遲遲沒找到她的契合對象。
偶爾有幾位回蕩在65%上下的，身份背景與沈家實在過於懸殊。
包括人品性格等等，也都不是沈家能夠接受，又或是能被沈芊凝所喜愛的。
於是，關於這個小女兒的婚配，就一直這樣擱置著。
當年的沈老家主甚至做好養她一輩子的準備，給她安排好了好幾處的房產，每個月都會定時給她銀行戶口打錢，連遺囑都早早立好，保證她就算自己一個人，不工作，也能衣食無憂。
沈芊凝與穆明瑞的相遇，是在一場由某位親王舉辦的宴會上。
受邀出席的穆明瑞作為一國之君，本該隆重登場。
不過那天他正好心血來潮突發奇想，假裝身體抱恙不參與，暗地裡喬裝打扮溜進宴場，想看看他手底下的那些官員世家子弟趁他不在時都在做什麼。
看看他們有沒有說自己的壞話。
有沒有密謀什麼不得了的事，或者能不能挖到一些好玩有趣的背後事。
最後，好玩的事沒碰著。
倒是遇見了避開人群，在後園拿著天文望遠鏡研究星空的沈芊凝。
兩道從各種角度上意外契合的靈魂，一拍即合。
就這樣相識。
最初，雙方都隻把彼此當成知己交往。
直到後來回頭意識到關係的變化，情感早已在不知覺中萌芽生長，無法回頭。
穆明瑞向沈芊凝坦誠了身份。
後者一開始還挺難以接受，畢竟當戀愛對象牽扯了國君，事情就變得複雜許多。尤其他倆的契合度早在之前的全國匹配中就已經有了數據結果，隻有可憐的20%。
但對他們來說，本心的喜愛，已經超出了數據的限製。
他們無法忽略這份情感。
沈芊凝雖然文靜乖巧，但內心實際上很倔強自主。
她對於靈魂伴侶的觀念，向來是感覺大於數據。所以即便是在人際交往上，她從來就沒有給自己設限，也不想參考靈魂伴侶係統給出的數據，一切隻遵循本心行事。
於是，哪怕知道她這段感情可能會麵臨許多阻礙，家人和朋友都強烈反對，她還是選擇義無反顧。
這樣的愛情是熾熱的。
卻也像是飛蛾撲火，惹來殺身之禍。
徐清然眉頭輕蹙，回憶道：“我從戚盛雪的日記裡看
到，沈芊凝在你出生之前就失蹤了。”
所有人都以為她早已遭遇不測。
但沈廷煜既然能出世，那就表示沈芊凝當時還很安全。
隻是出於某些原因，需要躲藏起來而已。
徐清然唇瓣微抿，半晌後試探性開口：“所以……你媽媽她其實還活著？”
“沒有。”
沈廷煜說道：“她死了，大概是把我生下來沒多久就死了。”
沈芊凝和穆明瑞的關係還是被王後發現了。
她並不允許他們兩個人在一起，而沈芊凝在遭受威脅時，已經發現自己懷有身孕。為了保護即將出生的孩子，避免王後察覺並將其殺害，她選擇離家出走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裡。
唯一知道她行蹤的，隻有沈家的現任家主，沈芊凝的哥哥。
她就這樣小心翼翼過著日子，藏了很久。
直到二十多年前的11月11日晚上。
正逢冬日，那天的雪應該下得很大。
沈芊凝在她哥哥幫她租的屋子裡生下了沈廷煜，一個繼承了她烏黑的發色，與他父親那純正藍眸的孩子。
沈芊凝都還沒抱夠他，房子的大門突然被人從外麵強行破開。
是王後和她手底下的人，他們還是找到了她。
殘忍地把幫沈芊凝接生的醫護人員全部殺死。
滿屋子追著她，要把她和她剛出生的兒子滅口。
沈芊凝愛子心切。
就算身上挨刀，也窩在角落背向眾人，將孩子死死護在懷裡。
如果不是沈廷煜的舅舅及時趕到，說不定沈廷煜早就死在剛出生的那個冬天了。
他在屋裡向蘇雅下跪，懇求她放過沈廷煜這個無辜的孩子。
並與她達成協議，永遠放棄沈廷煜作為王室孩子的身份，也絕不會讓沈廷煜的身世被大家發現，會在王宮的監督下把他當成沈家的孩子撫養。
蘇雅最終答應了他的請求。
但不是因為她仁慈，而是那時候的她，正好需要一個可以鞭策穆子玥的對象。
“沈先生，記得你今天說過的話。”
蘇雅提醒道：“要是讓我發現你們沈家有任何僭越，就彆怪我下手太殘忍了。”
沈廷煜出生時，穆子玥隻是十幾歲的少年。
蘇雅對自家兒子的狀態不是很滿意，她最是了解他的性格，像沈廷煜擁有這麼出色與完美貴族血統的孩子，絕對會成為穆子玥的壓力。
事實也正如蘇雅預料的那樣。
穆子玥在知道他還有個潛在威脅的弟弟後，心態果然開始有了變化。尤其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總能通過消息知道那個孩子年僅幾歲有了什麼樣的成就，年僅幾歲靈魂就開始定型。
甚至還是最強大的E型。
這原本就讓無法達成願望的穆子玥感到嫉妒，而恨意真正達到巔峰，是在王宮看見沈廷煜的那一眼。
才十來歲出頭，就已開
始嶄露頭角。
哪怕隻是穿著普通人民的衣服，走在宮裡，大家的視線總會下意識放到他身上。不管是驚歎於他的精神力才能，還是他自骨子裡透出的高貴氣質。
尤其是他那雙冷淡的眼睛。
完美繼承了穆明瑞的基因，叫人難以忽視。
穆子玥嫉恨極了。
因為他在沈廷煜身上，見到了所有他渴望的，卻無法得到的東西。
這迫使穆子玥，想要不擇手段把人摧毀。
所以才會有後麵的種種事跡。
故意在他被帶進王宮的時候挑釁羞辱，卻因低估了他的能力被暴揍一頓。
一氣之下，和王後一起給帝國施壓，讓沈廷煜被收押惡塔。
開啟了對沈廷煜長達十幾年的折磨。
徐清然垂眸。
沈廷煜還在看他，提到這些事，總習慣性微笑：“對，不是三年。”
“是十幾年。”
“十六，還是十七呢？”
沈廷煜還在輕喃：“不記得了。”
徐清然抿著嘴，雙手慢慢撫上他的臉。
手指分彆輕摁在他嘴邊，把上揚的嘴角往下扯了扯。
沈廷煜不笑了。
眼眶微紅，眸中光華有些破碎。
問他：“徐清然，你看過我的靈魂記憶嗎？”
徐清然沒有隱瞞，坦誠道：“看過。”
“看到了一些，和你今世生活軌跡不太符合的畫麵。”
沈廷煜沉默。
許久之後，才啞聲開口又喚了他一聲：“徐清然。”
說完，忽然伸手緊緊抱住他。
把頭輕輕頭壓在他的肩膀，不讓他繼續看見自己眼睛裡的情緒。
“我曾經在1塔裡，待了十多年。”他孤獨地重複道。
像是終於找到可以傾訴的對象，語氣一瞬間委屈。
沈廷煜總是被譽為E型群體中，金字塔尖頂的那個人。
被認為無所不能，被大家或親切或調侃著稱作‘人型武器’。
不知不覺忘了，他也是個人類。
同樣會感覺到疼痛，會掙紮難受，會崩潰。
沈廷煜被送進惡塔時隻有12歲。
對他來說，人生有大半輩子的時間都在惡塔裡度過，遭受著各種各樣非人類的折磨。最痛苦的是，他的體質比大部分的罪犯還要強大，所以他無法輕易死去，必須要反複經曆那些折磨。
沒有人知道，他那段時間是怎麼熬過來的。
甚至包括他自己，記憶也很模糊。
精神池自毀式的力量爆發，是他前世嘗試了十幾年後才掌握的結果。
那時候的他精神已嚴重崩潰，滿腔都是滔天的怨恨，隻一心想要逃離惡塔。所以他在重傷周圍的工作人員後逃了出去，成為像明海那樣的通緝犯，開始了顛沛流離的日子。
帝國到處都是監控係統。
以那時候的他，想完美脫離監視並不可能。
隻是當時的沈廷煜並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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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遲遲沒等到帝國軍衛出現把他逮捕，他還以為自己已經逃離穆子玥的掌控。直到他重新在天龍係出現，像逗弄老鼠的貓那樣高傲地羞辱著他。
才知道，穆子玥一直都掌握著他的行蹤。
隻是覺得好玩，所以才故意不在第一時間出現，給他希望又親手把它掐滅。
穆子玥厭惡沈廷煜是個E型。
但更大的原因，是他真正的身世背景。兩者結合下，沈廷煜完全就是踩在他雷點的人物。
“渣滓。”
徐清然眼神陰戾，拳頭又開始發癢了。
穆子玥還在他的飛行器裡。
希望他還活著。否則，他以前折磨了沈廷煜這麼久，不給他足夠的肉|體與精神雙重疼痛，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沒關係。”沈廷煜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