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港島的那個下午,天是朦朧的水青色,下著毛毛雨,絲絲縷縷飄落,在車窗上留下煙花綻放的痕跡,極細極輕地斜下來,又被新的雨絲代替。
是很舒服的天氣,很適宜的溫度,雨絲拂麵,帶來愜意。
到機場vip航站樓時,秦佳苒才知道孟修白的車就跟在後麵,來為她送行,一同而來的還有秦佳茜。
秦佳茜從孟修白的那台賓利後座跳下來時,實在把秦佳苒驚了下,這兩人怎麼坐同一台車來的?
明明八竿子打不著一撇。
佳茜一如既往花枝招展,一身前短後長的拖地大擺連衣裙像一枝雨中的大花蕙蘭,露出兩條纖細的小腿,在雨中跑過來,紫粉色裙擺掃過一路灰,她毫不在意。
如今她的事業算是起步,拍了一部小成本的文藝電影,網上評價不錯,票房也超出了整個劇組的預期,粉絲有了,超話有了,人氣也有了,她是打定主意要在娛樂圈大展身手。
“二姐,你裙子臟了啊!”秦佳苒走過去,想把秦佳茜的裙擺牽起來。
秦佳茜往後一退,“我這可是造型,女明星出街,要時時刻刻保持美神降臨的狀態,你懂什麼啊!笨!”
秦佳苒癟癟嘴,抗議:“我才不.....明明是你.....”
“胡說!我比你聰明多了!”
“哦.......”
秦佳苒悄悄翻白眼,不與她討論誰更聰明,這跟和她討論誰更美一樣,是無解的,免得把她弄炸毛,自己還得哄。
不過秦佳茜犟嘴歸犟嘴,還是扭扭捏捏地跟秦佳苒說了一句謝謝。
“細妹,多謝你。”她眼中閃著真誠的微光。
“不用。二姐,家偉聰明又勤奮,這是他該得的。”
秦佳茜遲疑地點點頭,不知為何,眼圈居然紅了,“真好,你也有新的生活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秦公館過得那麼苦。”
她是從孟修白的口中才知道,秦佳彤對秦佳苒做過什麼。
“沒關係,這與你無關。二姐,你也被她欺負過。我們同病相憐。”秦佳苒反倒寬慰她起來。
秦佳茜眼淚唰唰地落,手掌掩住鼻子,仰著頭,“嗚——你好煩啊,我妝要花了!嗚嗚嗚嗚......”
秦佳苒瞪著大眼睛,搞不懂秦佳茜哭什麼,無奈地轉去車上拿紙,好一通哄,秦佳茜這才止住了抽泣。
謝琮月嫌秦佳茜聒噪,乾脆連車都不下,拿平板回複工作群,隻有孟修白走過來時,他才堪堪抬頭,往車外落了一眼。
孟修白後腳走過來,黑色的衝鋒衣罩著他冷硬的輪廓,寬闊的版型倒是將他那身虯結強壯的肌肉遮擋,人顯得修長又孤桀。
“哥哥。”
秦佳苒仰起頭,對孟修白笑,水潤的眼眸亮著,又彎成湖裡蕩漾的月鉤,“你怎麼和二姐一起來的啊?”
孟修白:“剛好撞上了,她要跟著來。”
秦佳茜嘴
角抽動,極小聲地哼了下,還紅著眼圈,甕聲甕氣道:“就路上碰到了啊,我想著順路來看看你,我和他其實不熟的。”
孟修白看了秦佳茜一眼,觸到她衍紅的眼尾,停了一秒,然後不動聲色收回目光,把手裡的袋子遞給秦佳苒。
拿著,路上吃。?_[(”
“吃的!”秦佳苒發出驚喜的嘖聲,她就是很好糊弄,注意力完全被吃的引誘,很快就把這事拋在腦後,
是一盒蛋撻,一份咖喱魚蛋和半隻切好的明爐燒鵝。
孟修白在過來的路上繞道去了油麻地買的。慶幸,他們小時候吃過的那幾家店都在,擠在日新月異的琳琅店鋪裡,並不算顯眼。走進去,老式的裝潢還是兒時的模樣,灰塵斑斑的鏡子上貼著老板和客人的合照,還有當年紅遍港島的女星寫真海報。
“在那邊好好的,不用擔心這邊的事,我會留在這裡配合警方做後續收尾工作,等忙完了就去京城登門拜訪,若不是你說他媽媽對你很好,你在那邊住,我真不放心.....你決定了和他在一起,肯定會遇到各種事,不要怕,小妹豬,你現在什麼都有了。”
孟修白一件事一件事地囑咐,眉頭微微蹙著,那模樣極其有耐心,又嚴肅,長兄如父倒是沒有說錯。
“倘若他對你提過分的要求,你也不必縱容他,直接拒絕,尤其是那種事,你懂我說什麼,女孩子,不要吃啞巴虧,自己的心情是最重要的。”
他語氣冷厲,態度嚴肅,提起這事都像是嚴厲的大學教授給學生上生物課,秦佳苒臉上暈開薄紅,眼也不敢抬,拇指緊緊摳著塑料袋的手提處,像挨訓的小學生。
低垂的視線裡忽然多了一雙和她一模一樣的複古德訓鞋,隻是這雙鞋比她的要乾淨很多,幾乎是纖塵不染,往上是質感高級挺括的休閒褲,將那兩條長腿裹得修長。
她反應過來,頓時抬起頭,越過孟修白的肩膀往後望去,不明就裡就被謝琮月幽暗又危險的目光吃了一通,臉上的紅暈迅速擴大,染深。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從車上下來。
孟修白還在繼續批評教育:“他對你不好,你就跟我說,我替你出氣,他若是還敢乾出拿我威脅你的畜牲事,你直接巴掌扇他,他還拿捏不住我。”
秦佳苒:“...........”
!
謝琮月明顯地皺了下眉,似乎冷笑了聲,眉眼很快舒展,沒事人一樣,邁著矜貴的步伐走過來,孟修白察覺到背後有人,停了聲,往後看去。
明明合作調查當年一事時,兩人齊心合力,珠聯璧合,如今合作關係一結束,又回到了互看不順眼的狀態。
謝琮月走到秦佳苒身邊,手從她背後繞過去,輕輕環住她細柔的腰肢,然後故意挑釁似的,用力把人一圈,秦佳苒肩頭撞上了他的胸膛。
謝琮月淡淡地瞥一眼孟修白,“孟先生,你話太多,飛機要晚點了。”
孟修白冷了眸色:“謝先生,我還是那句話,但凡你對她不好,我隨時把
她接走。”
兩人你來我往,一口一個孟先生謝先生的,秦佳苒在心裡連連叫苦,不知道該怎麼讓這兩人緩和些。
謝琮月毫不在意這種狠話,知曉一切的眼神在孟修白和秦佳茜身上走了一圈,平聲說:“孟先生,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彆一天到晚眼睛盯在妹妹身上。她也會煩。”
秦佳苒皺眉,撅嘴抗議:“你挑撥離間!”
謝琮月不置可否地笑了聲,深邃的目光看著秦佳苒,看著她因不滿而撅起的紅唇,忍住想吻她的衝動,最後給秦佳苒留了一分鐘說再見,然後強勢地結束這磨磨蹭蹭的送彆。
秦佳苒被謝琮月摟著,不知為何,心裡酸酸澀澀的,宛如這煙雨朦朧的天青色。
她忽然轉過頭,看見孟修白還站在原地,目送著她。
“我會很好很好的!”
寧靜的vip航站樓,她的聲音明亮而清脆。
孟修白笑了,對她擺擺手,籲出一口氣,那一顆懸了十五年的心,終於,終於,在這一刻徹底落回了實處。
他不再逗留,抄在口袋裡的手攥緊,轉身離開這裡,朝著青色的朦朧煙雨走去,留下一道孤桀挺拔的背影。
秦佳茜懶洋洋地靠在車邊自拍,見孟修白來了,她傲嬌地哼了一聲,踩著高跟鞋迎上去。
敢刪她,這賬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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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城後,秦佳苒第一件事就是老老實實跟易思齡道歉,然後親手把那份遲到的生日禮物送至她手上。
屋內關了燈,花燈燃起的那刻,絢爛光影映在易思齡的臉,秦佳苒看見她盈盈的笑容,看見她清澈的眼睛,帶著孩子氣的喜悅和天真。
“苒苒!這是我今年收到最好的禮物!”易思齡激動得熱淚盈眶,一把抱住秦佳苒。
秦佳苒聞著易思齡身上溫暖的馨香,不知為何,又想到了自己的媽媽,媽媽此刻是否在天上看著她?
看著她幸福地勇敢地走完這一生。
錦珠錦琦兩姐妹圍著這盞燈嘖嘖稱奇,眼中都透出羨慕的目光。謝錦珠更是連續兩天纏著秦佳苒,讓也給她做一盞。
秦佳苒沒辦法,隻能又做一盞,這次沒有熬夜,也花了五六天才完工,這是水磨的功夫,要格外細致才能做的精巧,自是頗費了一番功夫。
當這盞燈掛上謝錦珠床頭的那一刻,謝錦珠喜不自勝,拍下照片發給錦琦炫耀,隻是她並不知道,謝琮月為此扣光了她今年所有的零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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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隔了幾日。
謝琮月罕見地沒在工作日準點準時出現在集團總部,那台庫裡南載著謝琮月和秦佳苒去了另一個地方。
秦佳苒沒有多想,隻當是去公司的路,她困倦地窩在後座,溫熱的日光曬著她半邊身子,把神思烘得越懶,就這樣一路昏昏欲睡。
到了終點,她依稀聽見耳邊有斷斷續續的聲音,那樣溫柔又低沉,叫她醒來。
秦佳苒茫然地睜開眼,人還伏在謝琮月的腿上,
她緩慢地支起身體,以為自己睡了好久好久,其實才二十分鐘而已。
像是穿越了一場夢。
往窗外望去,雙眼驀地一滯。青山幽幽,鬆林翠竹,一級一級石階不染塵灰,寧靜悠遠的寺廟在藍天下莊嚴肅穆,一切都像海市蜃樓。
“這是?”
謝琮月俯身,在她印著一道壓痕的側臉上輕輕吻了吻,“是南因寺,寶貝。陪我拿個東西。”
車一路開到南因寺側門,因他要來,閉寺一日,原本人山人海香火鼎盛的寺廟安安靜靜的,有幾隻散養的貓竄出來,在綠茵茵的草坪上肆無忌憚地玩耍。
偌大的廟宇空空蕩蕩,愈發靜謐,也愈發莊重。
庫裡南就停在朱牆下,謝琮月先下車,繞到另一側,打開車門,牽著秦佳苒走下來。
謝琮月仍是出入高樓大廈的精英打扮,西裝革履,溫雅貴重,頭發梳得整齊,溫莎結一絲不苟抵在那顆飽滿的喉結。灰色的暗格豎紋麵料被陽光一照,裡麵嵌著的極暗極精巧的銀絲,也清晰可見,像踱了一層微芒。
秦佳苒看著他,又看這台車,又看莊嚴的寺廟,隻覺得有幾分割裂,笑了笑,“你這樣來,顯得不虔誠。”
他整個人一如青鬆翠竹那般清雋挺拔,眉眼溫和如玉,依然平和坦然。可再這樣莊重的佛寺裡,平和不亞於一種漠視,並不虔誠。
“為什麼?”他饒有興趣地問。
“派頭好大。”
謝琮月笑出聲,不置可否。
邁上數級石階,跨進寺廟左側的門檻,秦佳苒聽見裡麵傳來一聲遙遠的鐘鳴,沉沉地敲在她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