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梓是一個可憐的女人,這一生都被無可奈何的命運裹挾,由不得她做主。
嫁的男人是一位老實巴交的貨車司機,對她很好,兩人生了一個兒子,一家三口在港島的日子緊巴巴,卻也過得去,平淡而溫馨。隻是命運向來不問青紅皂白,也不分善惡是非,常常突然降臨,逼得人手足無措,男人在一次跑貨車時,輪胎突然爆炸,車身傾翻,滾到山下,人當場死亡。
一個單親媽媽養家是很艱辛的,何況她是外地人,不精通粵語,微薄的薪水很快就不足以支撐房租和孩子的學費,她帶著年幼的宋律柏從本就狹窄的出租房搬到了更陰暗潮濕的鴿籠。
她是長得很好的,鄰裡常常討論她,可惜她沒有找個有錢男人包了,找了個短命的貨車司機,那個年代的港島真是笑貧不笑娼,物欲橫流的金錢世界,有錢就是高貴。長相漂亮的寡婦在這種群狼環伺的環境中離墮落就隻是輕輕的一崴。
宋秋梓有自己的堅持,她不肯脫衣服,那些前來遊說她去拍風月片,拍清涼寫真的人都無功而返,有的甚至氣惱,罵她活該窮死。她白天在按摩店上班,晚上在夜總會當服務員,一天早出晚歸,常常在深夜還沒歸家,好在兒子很懂事,小小年紀就會自己照顧自己。
一晚,她被老板安排專門伺候貴賓包廂,裡麵是一群前來尋歡作樂的公子哥,玩膩了高檔的上流娛樂場,要來平民的地方見識見識。那時的港島,盛大與罪惡交織,□□、毒/品、色/情行業都在暗潮湧動,不是稀奇。有錢公子哥喝醉了,想要一個貌美的服務員,簡直就不值一提。
次日,宋秋梓咬著牙去理論,對方的助理拿了五萬的封口費給她,她甚至不知道對方叫什麼,是從同事口裡才得知,那是秦家的公子,富貴窩裡的大少爺。
秦家是什麼人家,勢力在港島獨樹一幟,背地裡和□□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更有謝易兩家保駕護航,可謂是風生水起,她一個住貧民窟的寡婦,如何鬥得過?
若是鬨大了,家破人亡都有可能,秦家捏死她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拿錢封口,至少能得實際的好處,也能改善她和孩子的困境。
宋秋梓是在第三個月才知道自己懷孕了,她不該生下這個罪惡的種子,但醫生說這是一胎女兒。
她那時臉上浮出憐愛的表情,是一時的惻隱,她隻是不想讓自己的女兒變成一攤血水。
她這種女人其實很蠢,掙不出思維的牢籠,母親這個身份幾乎將她框死。秦佳苒不止一次想,媽媽打掉她才是應該的。
養育兩個孩子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秦世輝得知她私下把孩子生下,氣得跳腳,給了五十萬的撫養費,讓她徹底封口。五十萬省省撿撿也隻夠用幾年,等秦佳苒八歲的時候,積蓄耗儘,生活比之前更為窘迫。
李夢嵐在這時得知了秦佳苒的身份,將其當作奇恥大辱。秦老太太當時健在,得知有孫女流落在外,無論如何也要將其接回秦公館。李夢嵐為了穩固地位,裝作大度賢惠,把秦佳
苒接了回來。
沒人知道她肚子裡還藏著另一個想法,她覺得秦佳苒長得太漂亮了,養大了,馴乖了,或許能用。就當為她的一雙兒女養個鋪路的墊腳石。
宋秋梓這一輩子,唯一一次的勇敢和決絕,就是拿著李夢嵐的秘密去威脅她,用來換女兒和養活兒女的一百萬。
她做這件事其實很心慌,威脅李夢嵐的時候,後背的汗更是如水般滴落,她是愚蠢而善良的女人,卻被生活逼急,她選擇賭一把。
隻可惜她不夠幸運,賭輸了,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她輸在她不懂,這個世界上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人,狠到她無法想象。
宋秋梓留給秦佳苒唯一的禮物,是名字。
苒這個字是宋秋梓翻遍了字典,找出來的最喜歡的字。
苒苒,是草木繁盛的樣子,蓬勃,旺盛,有堅韌的生命力。
秦佳苒喜歡自己的名字,她把這件事告訴謝琮月之後,隔天就在自己的畫室裡收到了一副字,是謝琮月寫的——
【苒苒齊芳草,飄飄笑斷蓬】
清雋勁瘦的幾個字,藏著鋒芒,和他這個人一樣。
秦佳苒站在窗邊,一米淺金斜陽從雕花鏤空窗投進來,落在她鼻尖,像點了一朵暗青色的花,她笑容溶溶,珍惜地將這張灑金梅花箋紙收起來,放在她最寶貝的箱子裡。
那箱子裡放著各種東西,全部是她的私藏。有一封褪色的利是,一方深色手帕,一頂璀璨的王冠,一隻流光溢彩的蝴蝶胸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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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五月中旬,秦佳苒回到學校,送報論文,準備答辯,拍畢業照,和同學們聚餐,各種活動應接不暇。
謝琮月的確不太想放人走,但又不得不放,這是正事。易思齡私底下對謝潯之陰陽怪氣,說果然是什麼種結什麼瓜,還真是不肯長歪一點點。
謝潯之不以為意,很淡地一笑,表示自己和兒子還是有很大區彆的,“你當年一回娘家就是一個月,我也從沒攔。”
易思齡冷笑,直接把顏料塗在謝潯之六位數一套的西服上,給他胸口畫了一朵歪七扭八的紅花,“你是沒攔我,嗬,你收拾東西後腳就跟來了,在我娘家白吃白喝一個月!我還沒找你要夥食費呢!”
謝潯之一本正經:“是嶽父大人邀小婿去港島一聚,說許久沒看見我,有些想念。”
“我爹地那隻是客氣一下,就你當真。”
謝潯之發揮情緒穩定的優良傳統,毫不在意西服被毀,反而覺得這朵花讓這套西服在藝術上增值不少。
“主要是擔心你一個人睡不著。”
“老東西可真不要臉!”
......
秦佳苒走的前一天,被謝琮月討了一整晚的債,索命似的。
汗水一顆一顆從額頭上冒出來,將豔紅的小臉泡得越發熟/爛,鬆軟。
他允吸她豐盈的唇瓣,一邊喟.歎一邊低聲:“在學校裡不準和男同學講話超過十句。”
秦
佳苒隻感覺世界都是搖搖晃晃,又朦朦朧朧的,她指甲深深摳進男人勁瘦的背闊肌,這樣的狀況下,幾乎是待宰了,她還是要亮一亮反骨,好似不激怒他就不好玩似的。
明明激怒他,後果很嚴重。
“是平均每個男同學都有十句的指標嗎?”
謝琮月暫停動作,漆黑的眼中裝著風雨晦暝,攫住她,讓她有心慌之感。
“小妹豬,你知不知道,你有時候太調皮了。”他聲音低沉又溫柔,是娓娓道來的語氣,卻讓人覺得危險。
秦佳苒動了動唇瓣,剛想嘟起,猝不及防地,整個人像雲霄飛車一樣被彈出去,頭狠狠頂上了蓬鬆的鵝絨枕頭,她被迫抓緊謝琮月的臂彎,將眼睛緊閉,眉頭緊緊蹙起,“你.....趁人之危!”
謝琮月笑,汗水滴落在她淩亂的青絲中,從上而下的壓.迫式的角度,能將她.承.受的模樣看得很清楚。
灼熱的手心撫上她的麵頰,“無妨,你隨意和那些毛頭小子說話。十句一百句都好。”
秦佳苒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不過,要帶著老公留下的禮物去和他們說。”
秦佳苒瞪大眼,反應過來,像一頭從睡夢中驚醒的麋鹿,瘋狂要逃跑,被獅子抓住,摁在爪子之下,直到漂亮皮毛的每一寸都標記上禮物,她方知道麵前的男人在某些方麵是真不能挑釁一點點。
任何方麵他都能縱容,甚至是無所謂,但這一點,幾乎是他的逆鱗。當然,還有另一個逆鱗,失聯超過24小時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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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答辯結束,畢業典禮很快就要來臨。濱大的校園裡處處都充斥著離彆的氣息,同窗四年的夥伴們即將馬不停蹄地飛奔去下一個路口,也不知道下一次見麵是什麼時候,也許是一個月以後,也許是十年。
“苒苒!聽說你上個月去藍曜總部實習了?媽啊,你這簡曆,拿出去不分分鐘進大廠!”
“我聽說藍曜總部不收前十以外的本科實習生......我們學校撐死也就二十幾吧?”
“我去,你消息也太滯後了,藍曜今年和我們學校合作了一個醫藥實驗室,批了二十個應屆實習生名額!不過招聘會還沒有開始啊,秦佳苒,你到底怎麼進去的啊?牛逼啊!”
學校要求應屆生填寫個人簡曆,秦佳苒因為拿到了藍曜總部蓋章的實習證明,想著不寫白不寫,辛辛苦苦給資本家乾了一個月,當然要寫進簡曆裡添磚加瓦,她沒想到,這簡曆一交上去,就被輔導員喊去辦公室談心。
輔導員語重心長地教育她,想讓簡曆漂亮無可厚非,但簡曆造假被查出來可是要上行業黑名單的。
秦佳苒百口莫辯,隻能把自己的實習證明文件拿出來,一來二去,這事就傳出去,大家都知道了。甚至有外係的學霸慕名過來向她請教經驗,拿著筆記本,一板一眼,讓她傳授進藍曜實習的麵試經驗。
秦佳苒能有什麼經驗啊,總不能說這是男朋友給開的後門?說出去是要被唾沫淹死的
。
最後隻能瞎編了一個離譜的理由,說藍曜目前剛好有港澳台實習生的優惠政策,她吃了身份紅利,誤打誤撞就進去了。
一周過去,這事也漸漸平息。又過兩天,是眾人翹首以盼又不舍的畢業典禮。
秦佳苒猶豫了一小陣,還是給謝琮月發過去:【老板....你後天有沒有時間啊......】
當時謝琮月正在和幾個老總打高爾夫,他心不在焉,一球揮杆,其實打得一般,但那幾個老總硬是睜眼說瞎話,說謝董這杆球可真是漂亮,謝琮月都不知道漂亮在哪,無聊極了,褪下手套扔給服務生,走到遮陽傘下麵,拿起手機。
心有靈犀,他剛剛才想著秦佳苒是不是又背著他調皮了,這一秒就收到對方發來的消息。
他笑了笑,打算不追究。
【後天有政府的座談會。怎麼?】
秦佳苒看著滾進來的消息,眉心蕩漾一點痕跡,歎了口氣,知道他很忙,哪能一天的時間專門飛過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呢?
【沒事,隻是隨便問問。】
謝琮月單從那一行字裡就能猜到她在想什麼,想象她的表情,他不戳破,順著這行字回:【早點結束,我派人接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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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日一早,大禮堂外的草坪上到處是穿著學士服,戴學士帽的身影,三三兩兩湊在一起拍照,說笑,花香散落在青草中,被微風帶到每一處。
畢業典禮可以邀請家屬參加,考慮到人多的問題,學校給每位畢業生發放一張家屬場內券,秦佳苒知道自己這張是用不出去了,轉手給了家在濱城本地的室友。
哥哥在大馬走不開,謝琮月要開會,夫人去了巴黎時裝周看秀,更不好打攪。
她是會洞察人心的,那一份不讓彆人為難的善良刻在骨子裡,若不是被逼急,不會提過分的要求。
好在她調整情緒的本領向來一流,很快就因為能穿上學士服的新鮮感而不難過了。
大禮堂烏泱泱坐滿了人,畢業生按照本科、研究生、博士生分區坐,最前三排是被邀請前來觀禮的領導、教授、以及知名校友。秦佳苒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雖然做好了心裡建設,當看見不少同學都有家人的陪伴與見證,心裡總是不免失落。
還有不少同學把男朋友也帶來了,手上捧著玫瑰花,那馥鬱的花香一捧一捧襲來。
秦佳苒徹底酸了,怒了,拿出手機打字:【今天是我畢業典禮!】
【本來想邀請你來的,但我一想,覺得不太對,學校發放的是家屬卷,可男朋友又不是家屬,想想就算了。反正你開會,也沒時間來。剛好哥哥有時間,我就把家屬卷送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