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鬨得挺大啊。”
宋懷信與三皇子宋雲誌同乘,他看著窗外情形,怕生是非, 主動將車簾放下。
宋雲誌不似老大、老二,兩人雖未入朝,但在朝中已闖下名氣, 宋雲誌是三人裡當墊底那個,看著毫不起眼。但宋懷信卻知道,他這三哥旁的不說,在讀書上天賦才是最好的,隻是不敢搶了大皇子的風頭。
宋雲誌一副心寬體胖的白胖模樣,安靜地閉眼假寐。
聞言他嘴巴一抿, 伸手從旁邊捏了塊桂花糕, 張口答道:“今日,才開始啊。”
宋懷信心裡接話:那後麵怕是更熱鬨了。
“三哥, 我跟幾個小的準備半路從國子監出去,在外麵逛逛。”
宋雲誌吃糕的動作停下, 睜開眼:“帶上我啊。”
宋懷信搖頭拒絕。
“不成, 我們人已經夠多了。”
“那你們出去逛吧,最好中午就回轉,不然怕趕不上回宮。”
宋雲誌叮囑一句, 又閉眼吃糕。
宋懷信看著他沒有偏差一點的動作, 一度很懷疑, 三哥眼睛是真閉上了嗎?還是假閉眼。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被車外的動靜吸引走。
隨著大皇子所在的頭輛馬車兩旁不斷換人求問,好奇引來的民眾變多,聲勢無法控製地浩大起來。
聽見外麵不斷響起對大皇子的誇讚聲, 宋廣明拿胳膊碰碰他二哥持書的手,把書給撞歪了。
“二哥,大哥好生風光啊。”
貼到耳畔,又極小聲地問宋廣駿:“就不怕惹怒父皇?”
“坐好了。”宋廣駿看看弟弟,問道,“想出去轉碎銀子帶足了嗎?最好帶些銅板。”
“帶了帶了,早上你親手給的。”
宋廣明心想:他二哥的心也亂了啊,不然怎會忘了此事。
一樣的兄弟,誰不想上位呢。
但大皇子宋承宇身後有盛寵不衰的貴妃,外祖是兵部尚書,大舅舅更是立功無數的大將軍,朝中領兵打仗的倚靠,自身本事更是不差,簡直是樣樣全,比不得。
一路車馬行得緩慢,遊行一般抵達國子監門口。
跟隨的民眾被留在國子監外,但隊伍前方還圍繞著許多書生,不肯散去。
“請殿下下車。”
李福跟從前方其他大太監的聲音,引自家殿下下車。
宋宴清與宋曲生下了馬車,總算是再看到了外麵,也見到了國子監的大門。國子監的牌坊高挑,不知於風霜雨露、昊陽晴空下見證了多少學子自牌坊下走過,踏入其內求學。
“諸位殿下請進。”
監丞等待已久,麵帶笑意,將眾人引入國子監內。
眾人不必看也知,他的目光多數時候落在大皇子身上。
宋宴清等人像是遊客,是順帶的那批,隻不過引路的是國子監領導而已。
宋廣明受不住前麵莫名壓抑的那份古怪,跑到後麵來,跟宋宴清、宋曲生混到一塊。
前麵在認真談話,後麵宋宴清帶頭,三個不聲不響地摸了摸鼇頭,寓意獨占鼇頭的喜氣到手。據說學子們每到大考時,是必要來摸摸考神,沾點文氣。
一路參觀到講學大殿,也是今日宋承宇論學之地,在殿外幾百學子的包圍下,預備今日的正戲。係統已經進入了極省模式,不然高低得為這更為誇張的排場安慰宋宴清幾句,如此有排場的廣告,簡直奢侈。
宋廣明看一眼殿內正經臉的文臣書生們,再回頭瞄一眼外麵浩浩湯湯席地而坐的監生,小聲跟宋宴清嘀咕:“好多人呐,不好溜。”
宋宴清下巴一揚,指出宋承宇後方:“後麵有門。”
【叮!粉絲值+5。】
【叮!粉絲值+10。】
第一個應該是五哥,第二個嘛……,宋宴清往前看,和宋懷信對上眼。
宋懷信對老七點點頭,傳話道:“我們早些走。”
宋廣明:“現在就走?”
宋曲生老實道:“這不好吧,多少聽一會。”
逃課的事他從沒乾過,一上來就讓他曠課,對乖學生來說也太刺激了些。何況昨日太傅還為此布置了課業。
兄弟幾個聽了宋曲生的,耐心聽了兩刻鐘“仁政、克己”之類的學術討論,直到宋廣明實在耐不住,拉上宋宴清,彎著身子繞到他二哥跟監丞中間。
“二哥,老七水喝多了,想要更衣。”
聽見這話的宋宴清:……
之前商量好的借口分明不是這個。
可監丞與宋廣駿看過來,宋宴清也不能拆穿宋廣明,他點點頭。
宋廣駿和監丞對視一眼,開口道:“大人,隨他們去吧。”
監丞趕緊點頭,巴望著少引起其他人注意,彆影響了一乾人等精心準備的論學。
宋承宇與人分辨學問,在高台上侃侃而談,宋宴清四人就從旁邊繞到他後方,公然溜走,連回頭看他一眼都沒有的。
出了講學大殿,宋曲生苦惱:“太傅布置的課業可怎麼好?”
放以前,除了宋曲生、宋懷信,肯定沒人管課業。但眼下不同,宋宴清開口道:“讓五哥回頭去問二哥,看大哥講了些什麼。”
宋廣明拍拍胸口:“放心,包在五哥我身上,今日就安心玩。”
一行兄弟四個,身後又跟隨著宋廣駿給的兩個護衛,隊伍算不得小。不過比起講學大殿外的幾百人,那還真是不起眼。
“唉,老七你往哪邊走呢?那不是出去的方向。”
“我去更衣。”宋宴清道。
宋廣明瞪大眼:“你還真去啊?今日不是沒有再狂喝水了麼。”
“你都說了,我當然要真去。你們稍微等我一會。”
宋宴清拋下宋廣明三個,獨自去找茅廁。
走遠了,還能在有些略微有些嘈雜的動靜裡,聽到宋廣明念叨——“老七好生小氣啊,管他叫小氣算了。”
宋宴清:……
就不許他是真想上廁所麼。
宋宴清方向感不錯,順著方向順利找到國子監的廁房。
解決完個人問題,往外走去,忽地聽到一牆之隔的動靜變大,竟是人聲繁雜,好似聚集了許多人。
其中一人聲音突出,仿佛是主心骨:“今日得聞雛鳳吟,歡欣鼓舞,感慨涕零。某欲赴宮門,請求聖上立儲!然一人勢單力薄,恐無法引起重視,諸位君子可願與我同去?”
“吾願同去!”
“為兄不是不願,隻如此行事,豈非目無君上?天子一怒,血流千裡,伏屍百萬,我等貿然而行,豈非白白送死。”
宋宴清表示認可:就是。
昏君爹身邊標配了一個權傾朝野的太監頭子,簡直是高風險的代名詞。
但對麵的人哪裡肯聽,那最先號召群眾之人又道:“奸佞當道,君上無心朝事,國家急需立一儲君!兄台何必怕死?吾為家國,可舍生忘死。”
“諸位,汝等是貪生怕死之輩乎?”
在宋宴清聽來,這句反問煽動的意味十足,但——
宋承宇進國子監之前的氣氛鋪墊得實在太好,群演裡甚至還有幾個白發儒生,好些心懷家國的監生本就以家國為任,此時此刻如何忍得住。
他們一個個高呼:“我等絕非貪生怕死之徒!”
“願為家國舍生忘死!”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君上聖明,吾等此行或能叫君上看清身側奸佞,還朝野一片清明!功在千秋!”
宋宴清覺得他們不是在安排行動,而是在許願。
對著漠然、掌控眾人生死的君主胡亂許願,是極需要勇氣的事。有人懼怕,聲音發顫,可一聲又一聲呼號不曾斷絕。還有人感傷至極,泣然出聲。
“南方有城失守,無一搭救。”
“新建宮闕,填屍數千。”
“北地糧荒,官商勾結,毀民無數……”
亦有冷靜的,急著勸說這些衝動之人:“今日大皇子論學,就是家國好轉之雲象,諸君不必如此,靜待即可!”、“家中亦有父母老小,務必吝惜性命。”無奈聲微力薄。
國子監外潛伏的人手,遠遠聽著這動靜,俱都打起了精神。
皇城裡,顧明朗看著錦詞台上抄詩的聖上,分神注意著手邊的茶爐。
台上人邀他:“顧千歲今日不作詩麼?”
宋齊光目光也落下來。他今日麵色稍好,束發站於高台之上,伸手招道:“顧卿,快來。”
“臣守著茶呢,今日不思詩文。”
回到國子監,眼看著一群熱血青年越聚越多,想到那頭在等自己的宋懷信幾人,宋宴清心中遲疑。
走,還是不走?
走了就走了。
不走的話,他又要做什麼?
他已然足夠心大,但也不會忘了這是在古代,人命如草芥,不小心可能就會喪命的時代。
這顯然是大皇子一派人馬的計劃,煽動書生作衝鋒兵,用手段促使昏君立下儲君。名分正確,行事才方便。
如此大的動靜,不可能毫無預兆。大皇子一派定然試探過多次,估計昏君也表達了不想立儲君的想法。
若立下儲君,顧明朗把持朝局將會變得更為困難。且儲君立了,難說朝臣不會想更進一步,繼續用這等手段,一步退步步退。
所以兩方鬥法,利用起各自的力量。
宋宴清一牆之隔這些書生,便是北選中的馬前卒。
他們之中,或許有的將揚名立萬,成為學子領袖。但更有可能死於非命,尤其那些情緒激動的。
不是堪不破眼前的淺顯謀算,怕是明明知道是算計也願意跟隨前行。
他們不是被動的,是主動前往。
真正一群熱血上頭,悍不畏死的衝動書生。聰明的人,或許已過了篩選,在前方聽大皇子論學。
這些被遺漏下來的,反而是天下真正需要的人,沒必要浪費在一些人的陰暗算計裡。
這個破破爛爛的古代,病痛瘤瘡絕非隻龍位上一人。
宋宴清因為插手的風險猶豫著,心中的念頭卻已經有了偏向。
為了給自己一點正麵勇氣,他忽地問係統。
——“係統,不露麵能增加粉絲值嗎?”
【可以,但不露麵對不上人,粉絲值提取困難,或許隻能獲取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
【係統檢測到群眾有暴|動傾向,不建議宿主貿然乾涉,還請注意個人安危。】
——“多謝關心。”
宋宴清觀望一圈四周,假聲開口:“南城的縣令、群守是何人?”
“負責稅收的是誰,下令、督促建造宮闕者又各是何人?”
“北地的官員又是哪些,任命官員之人又是何人?”
正經講理來得太慢,宋宴清隻打算來段歪理打退這群人的上頭:“倘若天底下的臣子都能將自己的差事做好,還用得著你等像今日這般嗎?”
“當然,這並非是說君主就不會有錯誤。但君主的錯誤,自有他現任的臣子尋出、糾正。”
“你等為何要搶現在的官員們,改過自新的權利。又為何要違背自己的本職,不好好用功讀書,而去冒險行一些徒妄之事,真真愚蠢至極!”
“難道你等認為如今朝堂上的所有官員,甚至你們的監丞,就像你們一樣愚蠢嗎?”
要不是被抓到會完蛋,也有一點可能會被猜到是他,宋宴清真想把昏君也一起狠狠罵一頓!
對麵的主心骨回罵道:“你才是哪來的蠢貨!儘是些歪理,奸佞當道,何不憂家國?”
宋宴清繼續假聲,語速飛快:“朝堂上的奸佞有幾人,你們文臣武將又有多少?還有——蠢貨罵誰?”
“自是罵你這——!”
宋宴清強行打斷:“哈哈哈,你等要跟著這個蠢貨行蠢事嗎?那往後莫稱諸君,請稱諸位蠢蛋。”
那想勸人的隻覺牆外的宋宴清是他的知音,太厲害了。
對方大聲問道:“仁兄是哪位人傑,何不露麵一見?在下對兄台佩服至極。”
【叮!粉絲值+10。】
【叮叮叮叮當,粉絲值+1、+2、+1、+++……】
接連不斷的提升音提示宋宴清,敵軍裡其實有不少是己方友軍。隻是方才說話的人實在太大聲,淹沒了其他聲音,又或許是宋宴清方才一番話讓不少人“下頭”了。
宋宴清很有名士風範地回道:“爾等還不配見我!”
回完最後這句,耳聰目明的宋宴清就猛地轉身,直接翻另一邊牆。
讀書人果然不正經讀書!竟想翻牆過來偷襲他。他聽到動靜了。
國子監為了防備監生們受不住苦讀逃課,牆建得高高的。還好宋宴清年少身輕,又酷愛給自己加【力量】屬性,爆發力高,故而他翻牆跑路,甚是利索。
對麵堪堪爬上牆頭,隻見到他借著高牆遮掩逃跑的一抹模糊身影,速度更是快得如魚入海,再追顯然已來不及。
宋宴清跑得毫不猶豫。
雖然露麵會有很多粉絲值,但露麵就是和大皇子正麵敵對,太過危險。
家裡還有人等他回去吃飯呢。
“他跑了!”
“看清是誰了嗎?”
“好瘦,還挺高的,似乎……手挺白。”
牆頭上的人努力回憶,但眼睛和腦袋表示它根本沒記住什麼有用的信息,宋宴清太快了。
“聲音聽著像誰?有誰聽出來了嗎?”
“聲音不像是真音,偏尖細呢,甚至都不好分男女。”
“不敢露麵,難不成竟是個女子?”
“鬼話,男子說了那些話也不敢露麵。”
幾乎將整個朝堂上下罵遍了,還罵了他們,除了跑也沒有彆的選擇。
“難道是今日出宮的太監?”
“休得辱我知音!”
“兄台,我隻是合理推斷,那聲音——”
“說了你還犯!定是有意辱我知音,你等救命恩人,看劍!”
外部矛盾被聰慧的勸人俠轉化成內部矛盾,今日怕是連牆都過不去了。
***
宋宴清逃之夭夭,還少走路一段路。
想著自己離開久了些,他順手在路邊草堆裡抓了隻黑大蟲。
回到原來的地方,卻隻見到宋廣明和宋曲生,宋懷信並兩護衛都不在。
宋廣明一見他就道:“你是不是掉進茅廁了,半天不見人影。可彆靠近我,熏人。”
“我瞧見這隻精神,抓了來。”宋宴清拿出黑大蟲,分享給哥哥們。
“這是蛐蛐麼?”宋曲生看了眼黑大蟲,還能想起正事,“四哥見你半天沒見人,帶人找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