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在謝映玄房門口的葉兮顏, 披了一件全黑的鬥篷,她的鬥篷上尚沾著水珠,浸了她一身的潮氣。
葉兮顏是有修為的, 她完全可以用靈氣給自己加上一層遮雨罩, 可她卻並沒這麼做, 隻是冒著一路的風雨,闖了過來,顯得衝動又隨性。
“郡主......”
謝映玄有些無措地看著麵前的少女, 她便伸手摘下了兜帽,將鬥篷脫了下來, 露出了沉悶黑色之下的鮮亮翠綠。
雪色的閃電劃過夜空, 將少女的眼眸襯得格外漆黑幽深。
終於,她開口了, 她問道:“為什麼不來主動找我?”
謝映玄迷惘了片刻,突然就明白了葉兮顏的意思,他垂下視線,低聲道:“我......配不上郡主,更沒有資格去主動......”
他這樣說著,心臟卻有力地跳動著,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
他向來不敢對她有任何妄想,所以她每一次的靠近,對他而言都是意外之喜。
葉兮顏沒有說話,她隻是沉默地注視著謝映玄,她的眼神是平靜的,但那份平靜卻似乎隻是表象,藏於表象之下的,是比屋外的狂風驟雨更加激烈的情緒, 陰暗、潮濕,像粘膩的蛛網,慢慢在謝映玄身上攀爬,將他死死纏住,令他產生了一種詭異又充實的瀕死窒息感。
少女很快踮起腳尖,主動摟住了他的脖子,與他緊緊抱在了一起。
暴雨下了一整晚,雨聲與雷鳴掩住了屋內的所有聲響。
謝映玄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天,他成了葉兮顏最虔誠的信徒,對她予取予求,又小心翼翼地接受著來自她的施舍。
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樂與幸福,那些隱藏在他心底的愛意,他也終於可以全部捧到她麵前,不加掩飾地獻給他的神女。
雨停時,窗外的天也蒙蒙亮了。
謝映玄偏頭看去,就見身旁的少女也正看著他,兩人被汗水浸得微濕的發絲混亂地纏繞在一起。
葉兮顏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這是第一次,她衝他笑時不參雜一絲敵意,甚至是溫柔的、深情又眷戀的。
“映玄哥哥,”少女的手指輕撫上他的臉頰,“從今往後,都不準離開我。”
她用輕軟的嗓音,對他下了這道命令,要將他束縛捆綁,他卻因此欣喜若狂。
“郡主,我的身心早已完整地屬於你,我永遠不會離開你,除非我死。”
他是匍匐於她腳下的信徒,虔誠地向她宣著誓。
葉兮顏眼底的笑意更濃了,她握住了他的手,對他溫聲道:“映玄哥哥不必再叫我郡主,私下裡,喚我阿顏便好。”
那天之後,謝映玄和葉兮顏的關係徹底變了,隻是這層關係隻限於他們自己知道,她沒有給他任何名分,他仍住在簡陋偏僻的下人房裡,每日做著粗鄙的活計。
隻有在偶爾的深夜,那位尊貴的小郡主才會突然造訪,與他親密溫存。
可即使隻是這樣,謝映玄也已經很知足了,他對她彆無所求,他也不配向她討要什麼,他隻盼著她能多來見見他,能多與他說說話,這就夠了。
那年的蓮燈節一如既往地下起了大雪,整座神都都被皚皚的白雪裝點著,郡主也隨著一眾親信一同入宮去參加青淵帝舉辦的宴席了。
蓮燈節是每年一次的節日,親朋好友在這一天都會聚集在一起,一同放靈蓮燈,為之後的年祈福。
謝映玄在這天,坐在自己的屋門前,看著漫天的飛雪,每次的蓮燈節他都會一個人渡過。
他隻是在郡主府做工的低等下人,籌不出足夠的錢去購買靈蓮燈,更不會有人陪他一同放燈,這樣的日子他早已習慣了。
隻是今年仍舊是不一樣的,所以即使是孤身一人,他心底還是充滿了喜悅。
他愛著的人,也愛著他,這就夠了,其他的,他不會再去奢求。
他這樣想著時,卻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踏著漫天的風雪,一步步走到了他麵前。
突然出現的少女,鮮活明亮到與單調的環境格格不入,謝映玄仰頭看向她,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阿顏不是......在宮中嗎?”
葉兮顏卻笑了起來:“我可不想待在宮中與那些人一起放靈蓮燈。”
她朝他伸出了手:“今年的蓮燈節,我隻想同你一起過。”
仍有些受寵若驚的謝映玄就那樣被葉兮顏拽出了郡主府。
那天晚上,他們手牽著手,從城中最繁華的花裳街,逛至了彩衣橋。
葉兮顏從路邊隨手買了個青麵獠牙的儺麵具覆在了他的臉上,衝著他放肆地大笑,她很少會流露出這樣的一麵,仿佛她真的隻是一個與自己的愛人在一起的普通少女,嬌俏又靈動,從未背負著屬於郡主的責任。
他們就像最平常的情侶那樣,在熱鬨的人群中穿梭。
謝映玄小心翼翼地期盼著,他期盼著時間可以靜止,期盼著他和他的神女可以永遠在一起。
在被燈火映照出一片橘色的河岸邊,葉兮顏取出了自己準備的靈蓮燈,這靈蓮燈是每年蓮燈節必不可少的東西。
它並不是普通的燈盞,而是一種小型的法器,其中暗藏著祈福之力。
此物乃是鏡花島發明出來的,煉製起來其實並不算困難,對於葉兮顏這樣的人也絕稱不上昂貴,可謝映玄隻是最低賤的凡人,他根本沒有接觸靈蓮燈的機會。
葉兮顏將蓮花狀的燈盞放於了謝映玄手中,燈芯裡疊著一張黃紙,她對他道:“你可以將你的願望寫進去。”
割破手指,用血將願望寫於燈芯的黃紙中,若黃紙能在燈芯自燃,許下的願望便可獲得靈蓮燈的祈福之力,雖不一定靈驗,但這仍舊是個好彩頭。
謝映玄有些吃驚:“阿顏當真要我許願嗎?”
葉兮顏笑著點頭:“今年就陪你一起許願,讓我看看你的願望是什麼?”
謝映玄猶豫了片刻,才拿起了那張黃紙,咬破了手指,一字字地在上麵寫了起來。
很快,葉兮顏就看清了上麵的字。
那上麵寫著:
願謝映玄與葉兮顏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寫下這些內容後,謝映玄卻又覺得很不妥,他忐忑著,甚至想將黃紙藏起來:“阿顏,我不該、不該如此貪心......”
他說罷,卻見葉兮顏竟目光亮亮地看著他,她的眼眸中映照著漫天的燈火,她問他:“你就沒有自己的願望嗎?”
謝映玄不解地看著她:“什麼算是自己的願望?”
“榮華富貴,權勢名利,”葉兮顏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似是想透過他的眼睛,看清他的心,“這些你都不想要嗎?我是郡主,你既是我的人,你想要這些,我都可以給你。”
謝映玄卻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榮華富貴,權勢名利,他都不在乎。
他有些不敢看葉兮顏的眼睛,隻低聲道:“我的願望都和你有關,我什麼都不想要,隻想永遠伴在你身邊。”
他甚至不奢望葉兮顏會一直這般待他,隻要讓他能留在她身邊,能每日看上她一眼,他就滿足了。
葉兮顏沉默了,許久之後她才道:“把你的願望放進燈芯吧。”
於是謝映玄的心臟也跟著熱烈地跳動了起來,他知道,他的神女默認了他的妄想。
他慢慢地將寫著願望的黃紙放入了靈蓮燈的燈芯,滿心期待地用雙手捧起蓮花狀的燈盞。
黃紙自燃之後,願望便會接受來自靈蓮燈的祈福之力,可若是許下的願望注定充滿了不詳,黃紙便不會自燃,所以這一刻的謝映玄是緊張的。
他怕自己卑劣的奢望,連靈蓮燈都不願接受。
葉兮顏也正看著那落於燈芯的黃紙,被疊起的黃紙殷出幾抹血色,它毫無反應,安靜而死寂。
謝映玄不知這個自燃的過程需要等多久,他的心隻是隨著毫無變化的燈芯,一點點地往下沉,心底的那份期盼與欣喜也逐漸落入冰冷的深海。
就在他想看向葉兮顏時,少女的雙手覆到了他的手背上,帶著流淌著的暖意,隻一個晃神間,靈蓮燈燈芯的黃紙便毫無征兆地被點燃了,燒出了金色的火焰。
謝映玄的眼睛都被火焰映亮了,他的心也在這一刻活了過來,他望向葉兮顏,就見他心愛的少女也在看著他。
她眼底的情緒很複雜,但那些情緒被她掩得很深,很難被清晰地捕捉到。
靈蓮燈在金色火焰的作用下,慢慢從兩人的手心騰空而起,飛向了空中,很快便融入了漫天的燈海。
身旁的少女也在這時,突然撲進了他懷中,緊緊地抱住了他,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卻突然覺得,她似乎有些難過。
“映玄哥哥......”少女仿佛是想說些什麼,但到最後,她還是什麼都沒說。
謝映玄也緊緊地抱住了她,與她在燈海之下的幽深中,隱秘地相擁。
那日之後,他們似乎變得更加親密了,謝映玄總忍不住擔心,萬一他們的關係被人撞破了,是否會給郡主帶來麻煩。
神都的大雪持續了半個月,雪停那天,謝映玄如往常那般,清掃著假山附近的積雪。
可就在這時,突然不知從哪衝出了一群帶刀侍衛,他們粗暴地擒住他後,便將他押往了郡主府的主殿。
謝映玄心中想了很多,可他根本沒想到,自己竟會在主殿中,看到了那位赫赫有名的青淵帝。
她坐於上首座,錦衣華服,滿身的威嚴。
謝映玄從前在皇城中也曾遠遠地見過幾次這位青淵帝,她總是不苟言笑,令人心生敬畏。
這還是謝映玄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她,於是強烈的壓迫感,便從這位女帝身上傳了出來,令他跪在地上,幾乎動彈不得。
她在審視他,帶著高高在上地敵意和蔑視。
“兮顏,這就是你喜歡的人?”青淵帝扭頭看向了站在她身旁的少女,“你的元陰就是給了他這個毫無修煉資質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