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雪此時正擠在人群中,看著那巨大蓮花燈台上起舞的童男童女,他有些怔怔地出神,卻連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直至突然從一旁伸出了一隻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他才驟然驚醒,回頭看去。
帶著麵具的少女被一件黑色的鬥篷完全罩住了,身形有些熟悉,不待宋時雪有所反應,那少女便出聲了。
“時雪哥哥,你能陪我一會兒嗎?”
宋時雪瞪大了眼睛:“郡主、你、你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
他幾乎有些不可置信,郡主今夜不是要與那樂師待在一起嗎,為何會突然出現在他身旁。
他並未生出什麼懷疑,郡主向來不喜歡在人多處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這種場合下,她的確是會將自己完全遮起來,教人沒辦法一眼辨認出她的身份的。
“我心情不好,想出來走走......”少女低聲說著,因有麵具的遮擋,她的聲音顯出了幾分沙啞。
“此處人太多了......我不太舒服......”
宋時雪聽她這般說,連忙將她護在懷中,慢慢向人群之外移動,擠了好半天,他們才鑽到了無人之處。
“郡主為何......突然來找我?”宋時雪看著安靜地被他拉著的少女,仍是忍不住這般問道。
少女並未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朝著一旁的暗巷指了指道:“那邊人少,我要去那邊走走。”
“好,”宋時雪點頭,“我陪郡主一同去。”
他說著便不疑有他,抬腳跟上了她的步伐。
芳久淩此時其實很緊張,不過她又覺得有些奇怪,她原本是準備了很多說辭來應付宋時雪的,可他竟根本沒問什麼,直接就跟著她來了.....
他對葉兮顏,就那麼沒有防備之心嗎?
越是靠近暗巷,四周的人就越少,燈火也變得稀疏了許多,於是天上的那輪明月就顯得格外明亮了。
此處很偏僻,可宋時雪卻好像完全沒感覺到任何不適,他隻一步步地跟在芳久淩身後,任著她牽著自己的袖子。
“我還以為郡主今日不會想看到我......”四下無人,宋時雪的聲音顯得有些低沉。
“為何要這麼想?”芳久淩的心臟跳得很快,但她還是讓自己的步子看起來從容,“我並不討厭你。”
宋時雪笑了一聲:“有郡主這話,我便知足了。”
他不知想起了什麼,又道:“你可還記得,我們年少時,每次的蓮燈節都是一同過的。”
芳久淩低低地“嗯”了一聲,並未多言。
“那時,你便如現在這般,總喜歡戴著醜麵具,拉著我到沒人的地方,你總說你不喜歡人多......”
終於,芳久淩踏入了她遇見計劃好的刺殺地點,她的腳步也隨之停了下來。
宋時雪仍未發現異常,隻絮絮叨叨地說著,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回憶裡:“我還記得你小時候不喜歡吃糖葫蘆,彆的小女孩都喜歡,就你不喜歡,可是彆人給你送,你便也不拒絕,隻每次都將那些糖葫蘆拿來給我吃.......”
他說到此處,猛地停了下來,因為麵前的少女突然便撲進了他懷中,兩條胳膊緊緊摟上了他的腰。
宋時雪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大腦也一片的空白,他怎能想到,他的郡主,竟會在這一天,主動擁抱他。
於是,直至冰冷鋒利的刀刃,深深地刺入他的心臟後,他才猛然回過神來。
“郡主......你為何?”他一把將麵前之人推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那人卻一言不發,隻迅速抬起沾血的匕首,再次紮入了他的腹部。
一刀接著一刀,在那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的聲響中,血不停向外流淌著,宋時雪也逐漸失去了掙紮的力氣。
“是因為,我將他放走了嗎......”他臉色蒼白,手上沾滿了鮮血,帶著痛苦與掙紮地向麵前的黑衣人伸出了手,“你為了他,要親手殺了我......”
他竟仍沒能發現眼前的人並非明怡郡主,也或許正是因為他沒發現,他才始終沒出手反抗,隻任由那鋒利的刀刃將他捅得遍體鱗傷。
可芳久淩隻是安靜地望著他,直至他徹底失去了生息,也沒摘下臉上的麵具。
......
既白突然被葉兮顏推開時,仍是茫然的。
他被明怡郡主帶回郡主府後,便日日陪她身旁,他雖不明白郡主為何會對他如此好,卻仍慶幸著自己的幸運。
他喜歡郡主,也樂意侍奉郡主,他這樣卑賤之人,能得郡主的喜愛,是他的福氣。
可此時的葉兮顏卻露出了一種他從未見過的驚恐之色,眼淚似不受控製般地淌下,掛在她的臉頰上。
“郡主,你怎麼了?”少年伸手想去扶她,卻被她一把推開了。
“他在哪?他去哪了?”葉兮顏的嘴唇劇烈得顫抖著,眼底滿
是驚慌,她仿佛已經看不到麵前的既白了,隻一把將他推開,倉皇地穿好衣衫,便推門跑了出去。
“郡主!”既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外麵還下著雪,郡主卻穿得很單薄,連頭發都沒梳,看起來是那樣的失魂落魄。
既白拿起厚披風,想追上去,可郡主實在走得太快了,他竟根本跟不上。
雪花一片片落在葉兮顏的發頂,很快便渡上了一層白霜,她在發抖,卻並不是因為寒冷。
戴在她食指上的那枚黑色戒指正散發著濃鬱的寒氣,蘊藏在其中的氣息,也正在以一種極可怕的速度流逝著。
她明白那代表的是什麼,被戒指所操控的傀儡,正在死亡。
他為何會掙脫鐵鏈的束縛,又為何會跑到外麵去?
隨著那股生息的流失,葉兮顏的心臟也逐漸沉入了冰窟。
宋時憐剛收到芳久淩發來的消息,得知了宋時雪的死訊,還未等她徹底放鬆下來,便突然見到披頭散發的葉兮顏從郡主府中衝了出來。
她臉上滿是淚痕,不知發生了什麼,竟不管不顧地便朝著錦瑟河的方向跑去。
“郡主!”宋時憐嚇了一跳,她連忙追了上去,想伸手去扶那跑得跌跌撞撞的少女,卻被她一把推開了。
“彆碰我!”葉兮顏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她對著靠近她的人低吼著,那強烈的悲愴之色將宋時憐都鎮住了。
葉兮顏仿佛根本沒意識到上前阻攔的人到底是誰,她推開她之後,便順著那道氣息的指引,不停地跑著,淚水從她臉頰滑落,街道熙熙攘攘,沒有人注意到她,更無人將這滿臉淚痕的狼狽女子與那位高高在上的神都儲君聯係在一起。
......
芳久淩已經從街道的另一頭重新穿了回來,來到了雲黛身邊。
雲黛見她神色有些異樣,便問道:“怎麼了?”
芳久淩有些恍惚,好半天才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我動手了。”
“還順利嗎?”雲黛繼續問道。
芳久淩點了點頭:“我成功了,他已經沒有呼吸了,他沒認出我來,到死也以為殺了他的人是葉兮顏。”
人剛死時,在一炷香之內是可以被搜魂的,若是有人此時立馬發現了宋時雪的屍體,對他使用搜魂術,也不會從他的記憶中看出到底是誰動的手。
雖是成功了,但她的聲音還是止不住地發抖,帶著強烈的後怕和驚慌。
“成功了便好。”雲黛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你做得很好了。”
芳久淩又硬擠出了個笑,她捧起那盞她買來的靈蓮燈,將燈芯的黃紙取了出來。
她在此處的隻是一具替身傀儡,自是沒辦法點燃靈蓮燈的,不過對此她早有準備,她很快便從懷中取出了一隻小玉瓶,那之中裝有她提前備好的血液。
她將血液血液滴出,卻在下筆之前頓住了。
不知是否因為今日的殺人經曆,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自己該用怎樣的文字書寫下願望。
許久之後,她才終於一筆一劃地寫道:“願山水萬程皆好運。”
芳久淩很清楚她的願望是什麼,她想奪取聖主之位,她將打敗青淵帝和葉兮顏,可是她不敢明確地寫出來,那便隻能許願接下來的一路上都能好運相伴了。
望著靈蓮燈被點燃後緩緩向空中飛去,芳久淩浮躁的心也總算慢慢平複了下來。
雲黛坐在河邊的石頭上,撐著下巴,看著她笑道:“彆想太多了,既然已經成功了,那我們就耐心地等消息吧。”
斬月已經回到醉流鳶之中了,芳久淩轉回頭來,對上雲黛的目光後,也笑著點了點頭。
可就在這時,不遠處的河岸邊突然亂了起來,人們四處奔走著,吵吵鬨鬨地不知在驚呼著什麼,仿佛那處出現了什麼混亂一般。
“發生什麼了?”雲黛皺眉向那邊看去。
芳久淩有些緊張地搖了搖頭,她殺死宋時雪的方向並不在那邊。
而在這時,芳久淩的目光突然閃爍了一下,她轉過頭來,緊張地對雲黛道:“剛剛時憐姐姐用聆風玉符給我發消息,說葉兮顏出郡主府了,正在往我們這邊跑,不知道發生什麼了,她的狀態看起來有些可怕......”
雲黛皺起了眉頭,而這時,風也將人們議論的聲音零星地吹來,雲黛便隱約聽到了他們所說的話。
他們說:“明怡郡主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