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跟你說這件事。”淩賀津脫了外套,柔聲回應,“今天嚴浩去過法院了,也提交了我們這邊現有的全部證據,跟公訴人交流了一下意見。”
蘇荇看著他,有些不太確定地問道:“是情況不太樂觀嗎?”
要是好消息的話,淩賀津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她。
這段時間,大家都很掛心這件事,白靈每次來看她,都要問上一句,還安慰她不要擔心,一定能有個好的結局。
蘇荇也想過,橋頭村那件事性質惡劣,嚴重一點都可以說是危害公共安全,隻不過那天運氣好,剛好沒人過橋,火災發生的時候,村子裡也沒有人,大家都在地裡勞作,孩子們也都在外麵玩耍,才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但這也不是能夠為宗翰開脫的理由。
“不能這麼說,其實也不算什麼事,預料之中——鐘良幫他頂罪了。炸毀橋梁、放火,現在都是鐘良乾的,他是主謀,是出謀劃策的那個人,同時也是主要執行者,而宗翰,頂多算是幫凶。”
在審訊的過程中,宗翰表示:“我都知道,我也沒勸阻,他要怎麼做,我也不在乎。我的要求是,讓我順利見到姐姐,不要被彆人打擾,我想單獨跟姐姐說一些話。”
態度非常囂張,把審訊人員氣到發抖。
明明都知道,宗翰一定是主謀,但現有的證據,隻能證明,鐘良是執行者,而且是執行者裡麵能夠做主的那一個。宗翰自始至終都沒有在炸毀橋梁的現場以及放火現場露過麵,根本難以證明,他在其中起到了什麼作用。
所以,在量刑上麵,這些人的證詞至關重要。
淩燁頓時暴跳如雷:“難道就這麼放過他?!”
淩賀津沒作聲,當然不會就這麼算了。但,後續還能找到什麼樣的證據,暫時還不好說。
蘇荇倒是很平靜,甚至都不覺得有多意外,隻是問道:“現在的情況來看,他能判多久?”
“大概率也就五年。”
蘇荇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又問:“如果我出庭作證的話,加上非法拘禁,能多判幾年?我是受害者,與他朝夕相處,我說他是主謀,鐘良隻是個聽話辦事的下屬,應該會作為證詞采納吧?”
淩燁想也不想,就直接反駁道:“不行!”
蘇荇又說:“我不在乎彆人怎麼說。”
“那也不行!”淩燁仍是十分堅定地反駁,然後看向他爸,“你怎麼說?”
淩賀津看一眼好大兒,少年眼裡寫著明晃晃的威脅,仿佛隻要他敢應一聲,立馬就跟他斷絕關係,忍不住彎了彎唇角,說道:“我也不同意。”
蘇荇還要說什麼,剛一張嘴,就被打斷了。
淩賀津繼續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之前一直沒有起訴宗翰嗎?我們剛結婚那會兒,我就已經知道一部分情況了,後來也一直在調查。那時候你可能忘記了一些事情,我也不想讓你回想起來,所以從未跟你說過。”
淩燁頓時瞳孔地震
,看向他爸,滿眼都是譴責。
蘇荇失憶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從來沒人告訴他?!
淩賀津沒有理會好大兒,繼續跟蘇荇分析:“你的生活軌跡很簡單,但這件事依然藏得很深,我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知道,你失蹤的那兩個月時間,跟宗翰脫不開乾係。但是,他是有預謀的,而且鐘良是個善後高手,沒有留下絲毫痕跡,找不到任何證據。你的證詞,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
“尤其是,已經過去十個月的時間了,很可能,所有證據都已經湮滅。▁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蘇荇抿了抿唇,仍是不太甘心。
淩燁也忿忿不平:“難道我們就隻能被動接受這個結果嗎?就沒有彆的辦法了嗎?你不是智商天花板嗎?怎麼這點兒小事都辦不好?!”
淩賀津:“???”
“你從哪偷聽到的?”
智商天花板,這個詞,隻有蘇荇對他說過,而且,還是在他們的房間裡說的。
淩燁頓時心虛,偷聽到的又怎麼了?
不擅長說謊的小公主忙不迭轉移話題:“你倒是說說,你還有什麼對策?要不然,你是等著他坐牢三五年出來之後,報複咱們嗎?”
“對策當然有,而且兩個月前我就開始準備了,先從宗申集團下手。宗翰進去的這幾年時間裡,讓宗申集團逐步落敗,等他出來後,沒錢沒人,自然掀不起什麼風浪。法院判刑看的是證據,就算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沒有證據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淩賀津又安慰她:“往好處想,鐘良死了之後,他就沒有左膀右臂了,想做什麼都會受到極大的限製。”
蘇荇一想也是,猶豫著點了點頭,仍是覺得不甘心。
“過兩天就是庭審了,到時候咱們一起去。”
淩燁問道:“具體哪天啊?”
“周四。”
淩燁拿出手機翻了翻記事本,頓時哀嚎起來:“為什麼偏偏是周四?!我周四開始期末考試了!”
蘇荇也頓時感慨了一句:“時間過得真快呀,淩燁的高一馬上就要結束了呢。”
淩燁:“我快點長大不好嗎?我長大了給你養老啊。”
蘇荇冷笑一聲:“還是先關心一下你自己吧。這次要是進不了班級前十,你的暑假,就去補習班度過吧。”
淩燁窒息:“……能不能想著我點好?!我一定能進前十!”
看著兩個人又開始鬥嘴,淩賀津忍不住揚起唇角。
不管怎麼說,這個坎兒,都算是暫時過去了。
淩賀津沒說的是,今早他去到辦公室的時候,收到了一封郵件,是一張心理測評表,以及診斷書,上麵有蘇荇的簽字,顯示她患有嚴重的癔症。
發郵件來的,是個陌生的郵箱地址,但淩賀津也猜得到,必然是宗禕。
且不論測評表和診斷書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蘇荇簽了字,是脅迫還是無意識,有一點卻是十分確定的——這份診斷書的存在,會讓蘇荇所有的證
詞,都失去法律效力。反而會將她本人推到風口浪尖上。
所以,淩賀津在回到家之前,就已經想好了說辭,讓蘇荇放棄出庭作證的想法。
他一直沒有想著讓蘇荇去重新見心理醫生,重新出具診斷書,就是不希望,她回想起來那段痛苦的記憶。
時至今日,他也不敢確定,蘇荇到底想起來多少。
但,絕對不是全部。
那些記憶,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就將萬劫不複。
淩燁又開始嘟囔:“證據不足還這麼著急?不能再找點證據嗎?等我期末考試過後也行啊。”
“橋梁已經修複的差不多了,所用的工具也全都查的一清二楚了,什麼人動手的證據上也看不出來,全憑證詞和攝像頭。但是當時攝像頭被毀壞了,修複不了。橋頭村起火的那幾處農屋暫時沒有動,但也很難有新的證據了。他們在那裡停留的時間都不足半小時。”
倒是在橋頭村南側的半山腰上,發現了一座小木屋,應該是許久之前的獵人留下來的,那裡發現了大量的人血反應,宗翰的手下也已經交代清楚了——他對辦事不力的人進行了懲罰,但是事後立刻聯係醫生進行了搶救。
那人現在生死不明,下落不知。
鐘良大概是知情的,但他咬死了什麼都不肯說,隻說是:“雇傭合同隻到當天中午,已經錢貨兩訖,他去哪裡與我何乾?”
“我們這一行,從不問來路。”
“預付款,走的瑞士銀行,你們大可以去查。”
問題又來了,那名手下也不是本國國籍,國際銀行也不會那麼配合調查,這就導致查起來非常困難。
“好消息就是,無論宗申集團怎麼運作,宗翰都不可能監外執行,這五年時間,他必須老老實實在監獄裡待著。”
確實是個好消息,淩燁沒繃住,一下子笑出聲來。
“以前天天拿我跟他比,這下看他們怎麼比?我可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這輩子都不可能站到被告席上。”
蘇荇也跟著笑了起來,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不再去糾結有的沒的,拍了拍手:“吃飯!”
天大的事兒也擋不住人要吃飯,吃飽了才能思考,才能繼續做彆的事情。
蘇荇好起來之後,兩個人就又繼續飯後散步的活動了。
淩賀津主動說起來:“是不是又得準備禮物了?”
蘇荇揶揄地笑他:“這次怎麼突然這麼相信大崽了?以往你都不是說,他還一定能考到預定的名次呢。”
淩賀津:“那就留著下次用。”
蘇荇哈哈笑起來:“那得買個不過時的。”
“過時了也沒事兒,就睜眼說瞎話,這不是他最擅長的嗎?我們就告訴他,是他自己不爭氣,沒能在特定的時限裡拿到,這也怪不得彆人。讓他感受一下,什麼叫做絕望和窒息。”
蘇荇笑的更大聲了:“你好壞哦。”
淩燁冷不丁打了幾個噴嚏,撓了撓後腦
勺,總覺得有人在罵他。不過淩燁也不在意,趕緊把習題冊做完更重要。
這是他特意問付哲要來的,說是期末考試必考題型,隻要他把這些公式和知識點都記住了,前十名肯定沒問題。
淩燁這半個月來,一直在攻克這本習題冊,蘇荇住院的時候他也沒有落下過,決心十分堅定,他一定要憑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一所985大學。
開庭那天,蘇荇也沒忘記叮囑小林,讓她記得找工作人員去給淩燁送午飯:“今天是期末考試的第一天,十一點考完,你們早點去,看著他吃飽了把食盒帶回來。零食和糕點就不用了,下午也是考試,他沒空吃。”
小林應下:“太太放心吧,咱們都知道的。”
這幾次大小月考,太太都十分上心,大家都能把仲元國際學校的考試科目和時間安排給背下來了。不過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淩燁學習更加努力了,畢竟這麼多人為他的考試鞍前馬後,要是不考個好一點的成績,也對不起大家的努力呀。
不得不說,太太對淩燁的了解,簡直精辟,一眼就能看穿小屁孩的盔甲,也知道他想要什麼。看看,自從太太來了之後,每一門功課都進步了好多,到上次隨堂測試,已經沒有不及格的科目了,就連讓他最痛苦的物理,也終於能考到35分了。
這可是總成績的70%啊!
大膽奢望一下,說不定這次就40分了呢。
等到蘇荇和淩賀津出門之後,小林的好心情,頓時就消失無蹤了。一想到太太要去見曾經傷害過她的人,小林就覺得好心疼。
但是,太太肯定也是想親眼看到、親耳聽到,法律對他的懲治的吧?
隻有這樣,往後的日日夜夜裡,太太也才能睡得安穩。
開庭時間是在上午八點半,嚴浩和羅秘書早早就到了,此刻正站在門口等他們。
蘇荇微笑示意:“不用在意我,你們忙自己的就行。”
兩個人也回以微笑,打了聲招呼,跟在老板身後進去了。
蘇荇下意識地就要坐在最後一排,淩賀津卻突然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將她帶到了第一排,還是靠近中間的位置,讓她坐下,然後自己也在邊上坐了下來。
嚴浩一看,坐到蘇荇另一邊去了。
羅秘書看了看,隻能坐到另一側去了,跟老板隔著一個過道的位置。
蘇荇不明所以,小聲問道:“會不會太靠前了?”
淩賀津依舊握著她的手,回道:“不會,坐在這裡才看的清楚,聽得明白。”
才能,鄭重地與過去的苦難告彆。
就在這時候,法官和審判長也都走了進來,蘇荇立刻閉嘴,保持安靜。
剛開始沒多會兒,宗翰和鐘良,還有當天他帶過去的幾個手下,都被帶了進來。
蘇荇下意識地有些慌張,呼吸也有一瞬間突然變得不那麼順暢,被他掐住脖子的痛苦,仿佛仍是殘留在海馬區,隻要一見到這張臉,就會自動回憶起來。
淩賀津安撫地捏了捏她的手指,溫柔又堅定地將她的手掌握在了手心裡。
乾燥溫暖的氣息傳遞過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蘇荇刹那間回過神來,轉過頭對著他展顏一笑,心裡的不安和惶恐,也如潮退。
蘇荇頓時有了勇氣,去直視加害者。
穿上囚服、剃了頭發的宗翰,一下子變得平凡起來。他身上原本的那種貴公子的溫柔和禮貌,仿佛被囚服封印了一般,站在那裡的,隻是個違法犯罪的行凶者。
蘇荇突然就不那麼害怕了。
庭審過程漫長且無聊。
宗禕顯然動用了她全部的人脈,為兒子找來的辯護律師,是非常有名氣的刑辯律師,聽說是嚴浩曾經的老師。
老教授已經退休好幾年的時間了,這些年一直在縣區的司法所提供免費的法律援助,要不是人情實在難以償還,是決計不會來為宗翰辯護的。
但既然接了這份工作,老教授自然也是認真準備過的,公訴人提出的每一條罪行,他都從另一個角度進行了解讀,最大限度地為宗翰爭取量刑上的左右。
蘇荇聽不懂,甚至有點昏昏欲睡,但又被現場緊張且肅穆的氣氛所感染,心臟一直懸在半空中,一字不落地聽著公訴人和老教授律師的精彩辯論。
時間過去了還不到一個小時,她已經聽了幾百條的法條了,偏偏她記憶力還算不錯,硬生生背過了一半,腦子裡已經亂成了一段漿糊。
這對法官來說,大概也是個折磨,終於忍耐不住,宣布暫時休庭,二十分鐘後繼續庭審。
蘇荇小小地呼出一口氣,跟著淩賀津走到外麵,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然後問道:“真的能判五年嗎?”
淩賀津點頭,小聲解釋:“這個量刑時間,是權衡了李教授的辯護,我們大致猜測出來的。如果是用的免費律師,大概率可以判到十年。”
蘇荇十分惋惜:“可惜了。”
淩賀津笑而不語,安撫地蹭了蹭她的臉頰。
他倒是不覺得有什麼可惜的。宗禕這個時候越是將全部底牌都亮出來,才越是方便他後麵的行動。
至於宗翰進去待五年還是十年,區彆不大。
他跟蘇荇還這麼年輕,彆說十年了,就是五十年後,他們也會依舊健在。所以,除非死刑立即執行,宗翰判決多少年,都沒太大區彆。
淩賀津的計劃裡,是三年的時間,將宗申集團排擠到GDP全市第十名開外,讓宗申集團失去所有扶持政策。
他看過宗申集團這兩年的報表,做的很漂亮,但其中有多少水分,他一眼就看的出來,隻是個稍微厚實點的空殼子罷了,但是再厚實,它也不是實心的。說不定,裡麵還有十幾隻蛀蟲,仍在一點一點腐蝕著整個大集團。
三年的時間,綽綽有餘。
庭審的下半場,氣氛更加緊張,公訴人顯然在這二十分鐘的時間裡,又做了諸多補充,逐字逐句,條理清晰,邏輯分明,鏗鏘有力。
而老教授年紀大了,體力逐漸不支,思
維也開始變慢,隻能由另一位年輕律師接上,水平和經驗簡直天差地彆,被公訴人質問的好幾次都說不出話來。
宗禕幾欲窒息,好幾次蘇荇的餘光都看到她恨不能衝上前去,又被身邊人死死拽住。
中午的時候,將近四個小時的庭審終於結束。
如淩賀津所說,宗翰被判處五年有期徒刑,鐘良被判處死刑,因為他本身就是個潛逃罪犯,已經逃了快十年了,要不是為了宗翰再次回國,他本來可以逃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