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1 / 2)

親眼看見父親的屍骸與母親的悲慟,陸恒立在前塵鏡前,睜著通紅的眼,過了許久才平靜下來。

“我沒事。”他輕輕拍了拍群玉的手,道,“我來神界這段時日,對過去的一切已有心理準備了。”

看他神色,並沒有懷疑她的樣子。群玉稍安心了些,思緒一動,忽然化出真身,僅片刻又變了回來,往陸恒手心塞入一物。

魔神鱗甲。

她竟直接揭了一片下來,隨之流下了一滴血,她握在掌心,銷毀乾淨。

鏡中陸恒父親的慘狀,讓群玉有些不安,於是對陸恒道:

“你隨身帶著它,關鍵時候,或可保你一命。”

傳說龍族有護心鱗,生於頸下,是全身上下最堅硬的鱗甲。群玉卻沒有這種東西,或者說,她身上所有鱗甲,都可稱做護心鱗,堅不可摧,刀槍不入,取一片下來給陸恒,對她而言幾乎沒有損傷。

對旁人而言,這卻是求之不得的無價之寶。

陸恒握著她的鱗甲,幽黑、堅硬而又鋒利,是神界夢寐以求之物,萬萬年來卻也隻獲得一片,沒煉就什麼絕世神兵,反而讓它輕易逃出神界,引誘三百人入魔,隨後立刻派兵剿滅了這三百人,真可謂兵貴神速。

現在他手裡也有一片,安靜地躺在他掌心,陸恒指尖施法,將它貼身掛在胸口。

隨後轉過身,雙手抱住身旁的少女,什麼話也說不出,就這麼緩緩彎下腰,將腦袋窩在她頸間。

群玉摟著他腰,小聲道:“還繼續看嗎?要不要歇會兒。”

“看。”陸恒抱著她沒鬆手,嘴上卻說,“我還好,不用擔心。”

好個鬼。

群玉哼了聲,轉過頭,再度望向鏡中世界。

……

連玦將陸瑜章的屍首帶回人間,安葬在上京郊外。

隨後回到九天之上,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把她的帥印交給清嘯,徹底舍棄了神界主帥之職,之後便躲進皓天澤繼續養胎。

待到眾神以為她已經緩過來,那個男人的死對她而言無足輕重之時,某一日深夜,連玦忽然潛回天界,把那日參與剿滅陸瑜章那群凡人的神將仙兵,全部都殺了。

她自然知道這些兵將都是走狗,主使另有其人,她殺他們隻為泄憤。做完這些事,引起軒然大波之後,連玦忽然人間蒸發,沒人能猜到,她就匿在帝宮之中,等待紫霄出關時質問他,這一切是不是他策劃的。

魔神鱗甲存放在帝宮,隻有帝君最方便把它取出來。

這是一場漏洞百出的戲,他們瞎演演,以為她也瞎看看,就此將就過去,陸瑜章和幾百個凡人的性命何足掛齒?

連玦也曾這樣勸自己,她是上神,陸瑜章隻是個凡人,是她生命裡萍水相逢的過客,死了就死了罷……可是經過數個夜不能寐的晚上,她隻覺胸中恨意熊熊燃燒,再也無法忍受,回過神來時,弑魔神劍已沾滿同僚的血,她守在帝宮中,握劍的手沒有一絲顫抖

,就算弑帝,她眼皮也不會多眨一下。

紫霄長年閉關,連玦潛伏了一個多月,不見他出來,她懷著孕,守不了太久,心一橫,決定硬闖禁地,卻沒料到紫霄閉關的禁地隻有薄薄一層結界,輕而易舉就破開了。

修煉中的帝君立刻驚醒,正常閉關修煉都要封鎖五感,沉入靈境,他就好像根本沒有封鎖五感一樣,反應極快。

連玦衝動之下,沒有顧及這些不對勁,她與紫霄在帝宮激戰,漸漸引來幾位神尊,其中就有連玦的至交好友西神太華。

無論連玦如何質問,紫霄始終閉口不言。

連玦孕中體力虛弱,沒能第一時間控製紫霄,之後想挾持他就更難了,且她這時對神界還留有一絲感情,並不真的想弑帝,於是萌生退意,抽劍轉身,化成鳳凰向天上飛去。

就在這時,她隱約聽到一道模糊又激烈的人聲,似在催促西神做什麼事——

“太華,你還在猶豫什麼?你已經沒有退路了。”

此時是深夜,連玦仰起頭,卻看到西方升起一抹金光。

那金光越來越亮,在天邊造就一片夕陽餘暉,連玦看出來,那是太華的殺器散發的光芒,她心底油然生出不祥的預感,立刻向皓天澤疾飛而去,然而下一瞬,那光芒驟然籠罩了她,連玦隻覺腹中劇痛非常,似有無數利箭狠狠穿腹而過,她極力忍受,終於回到皓天澤,精疲力儘地沉入澤底。

在極寒之力的包裹下,連玦顫抖著將手撫向隆起的腹部。

那裡很安靜,仿佛含著一塊圓圓的石頭,不再像從前那樣,貪得無厭地吸取她的靈力。

她不相信她的孩子就受了今日這一擊,便胎死腹中,於是集中念力施展探魂術,一寸寸摸索她那即將成型的孩子,在他寂然的身體深處,看到一抹眼熟的夕色。

那是金元天池倒映出的黃昏餘霞。

尤其是每日最後一抹餘霞沾染的金元天池水,會對神族的神格造成極大損傷。

連玦明白了。她想起此前很長一段時間,太華常常頂著極寒來皓天澤看望她,帶東西給她吃,看她吃完了她才走。

也隻有太華,能讓她放鬆警惕,無聲無息地慢慢毒害她的骨肉。

這一刻,連玦徹底失去了理智,對神界最後一絲歸屬感也蕩然無存。

她知道這些事並非太華一人所為,至於誰是主使,誰是幫凶,又有多少神尊參與其中,她已無心思考。

腦中翻滾著酷烈的嗜殺念頭,她想要殺了所有人,甚至想讓整個神界為她的丈夫與孩子陪葬。

可她經曆幾度大創,法力已大不如前,僅憑她一人,如何與天界千軍萬馬對抗?

連玦抱著隆起的腹部,不願將死胎剜出,淚水從眼眶湧出,融入冰寒的澤水,她生來第一次感受到寒冷帶來的刺痛,剖心剜骨一般,迷亂的腦海中甚至冒出一個念頭,那就是把神界最忌憚的魔神放出來……

連玦也隻是想想。峮獄早已不是肆意妄為的毀滅之神了,她自己都想死

,放出來有何用?且憑峮獄那無腦的個性,加上幽冥海的侵染,哪還鬥得過心機莫測的神族。

這時,連玦突然由峮獄,聯想到了另一位古神。

那才是神界真正至高無上的存在,手握創世之力,仁慈之心澤披萬物,連玦心中突然萌生出了一絲縹緲的希望,渙散的眼睛恢複清明,她從澤底一躍而出,一路匿形,飛進了鴻蒙神殿。

巨大的神木靜靜佇立在空曠溫暖,宛如原野的神殿中央。

連玦跪倒在神木之下,像虔誠的凡人五體投地,祈禱神靈降福一般,悲痛又懇切地祈求太初古神救救她的孩子。

神木沒有任何反應,一如古神隕落之後數十萬年,從未給過任何人回音。

連玦捂著越來越沉重僵硬的肚子,若不及時把孩子從腹中剖出,她的身體也會被感染,神力受損,甚至昏迷。

一滴又一滴冰寒的淚水落到地上,漸漸凍結了一片草地,延伸到遠處的樹乾之下。

連玦不知跪了多久,直到四肢僵硬,心灰意冷,決心要與仇人同歸於儘之時,神木之上,忽然傳來溫和縹緲的人聲。

古神蘇醒了。

“你的孩子神元已毀,用你身上所有神力,加上我的造物之術,或許可以救回他的命,但他失去的神元不可能恢複了,你也會因神力耗儘而亡。”

“也就是說,他永遠都是個凡人了?”連玦竟然笑起來,“太好了,太好了,永遠不要回神界,實在太好了……古神,您無所不知,能告訴我,他若成為凡人,未來的命數如何?”

太初沉默了一會,道:“如無逆天之力乾涉,他會平凡無憂地度過一生。”

連玦高興極了,正欲再問古神,神界的人會不會去凡間找她孩子的麻煩,轉念一想,他永遠都是凡人了,礙不到那群高高在上的神,加之她獻出所有神力之後,一定會死去,她一死,這孩子和神界的關係徹底斷絕,他們也就沒有理由再害他。

即便如此,連玦還是絞儘腦汁,想找一個可靠的人,在她死後照拂一下她的孩子。

她已不再相信神界的任何人,所幸,她很快找到了合適的人選。

“他們正在找你。”太初忽然道,“有人找到這裡了,我已將神殿封鎖,但支撐不了太久。你看到右邊那個冰池了嗎?如果做好決定,就走進去吧。”

連玦點頭,鄭重地對神木拜了三拜。

她全身浸入池中,釋放了所有神力,恨不得將自己的身體也揉碎了,融化進池水中。

冰冷的神池代替她的宮腔,用了一夜時間,孕育出了一個瘦小蒼白,毫無靈力的男性嬰孩。

連玦爬出冰池,抱住了那個用神木葉片包裹的男孩。

她身上已沒有半分神力,隻得懇求古神,幫她召喚來她的一位下屬仙將。

那是一位隻有一千多歲,沉默寡言,天姿超凡的年輕人。

他跟隨連玦不久,總是悶聲不吭地守在主帥身邊,隨她一同衝鋒陷陣,忠心耿耿,連玦很是信

任他。

連玦將孩子托付給喻瀟疏,讓他把孩子帶到人間,交給陸瑜章的親妹妹陸瑤笙,編一個糖餅師傅與高官家女兒的愛情悲劇,讓他們相信這孩子是陸瑜章的親骨肉。

喻瀟疏驚惶不已,接過小小的嬰孩,隨後,連玦又把弑魔神劍交給他,讓他將此劍與陸瑜章合葬。

“此劍就像我的一部分,我已封住它的神力。希望你能守護好它和我的孩子,不要讓他們再與神界產生瓜葛。”

喻瀟疏抱著嬰兒與劍,垂著頭,重重跪下領命。

太初的神力支撐不住了,匆匆送走喻瀟疏,守在殿外的人便闖了進來。

來人是紫霄,連玦背對著他,用最後的力氣說道:“孩子我已生下來,是個連靈海都沒有的凡人,和神界沒有半分關係,不會汙染你們的血脈……”

紫霄並不相信:“司命宮得到啟示,那孩子神格極高,連神名都已經出現了,名叫……”

“司命宮算錯了罷。”連玦打斷他,“我得到的啟示是,他會一生平凡安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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