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少了那麼一點點的尷尬和生疏。
容曉曉認親的事在知青屋這邊也迅速傳開。
時不時就有人來問一個問題,她都是很好脾氣的回應,一直等吃了晚飯後才回到屋子裡收拾行李。
期間,楊娟離她遠遠的。
哪怕很想陰陽怪氣幾句,但最後還是憋住了。
她實在是搞怕了,巴不得容曉曉趕緊搬出去。
等她一搬,再等蔡少英嫁了人,整個屋子就是她一個人住,要多寬敞有多寬敞,從出生到現在她就沒一個人住一間屋過。
容曉曉的行李不難清。
也不需要疊放的有多好,全都一股腦塞進布袋中,塞著塞著她突然愣住了。
扯了扯布袋發現這個尺寸完全可以當做蓋被呀。
她乾嘛還另外花錢買布頭?
難怪媽花錢專門做了這兩個大布袋,原來除了裝東西之外還有這個用途。
她決定把這個大發現記下,等下回寫信的時候寫上去。
……
翌日。
容曉曉起了個大早,早早趕到二姑家。
剛推開門,就見灶房裡飄著白霧,醜牛端著一盤子走出來,“表姑姑,這是奶奶蒸得玉米糕,特彆軟乎。”
容婆子拄著拐杖走過來,“快坐,大隊長家的小子來了消息,說是半個小時後出發,你趕緊把早飯吃了,彆等下餓著了。”
容曉曉並沒有客氣的推脫。
這些玉米麵怕是二姑家為數不多的糧食,但有些事退來退去反而更生疏。
她欣然接受,張大嘴咬了一口玉米糕,“真香!”
嚼了幾口吞下,“二姑,我爸是不是跟你學的?你們弄得玉米糕都好香呀。”
容婆子聽得臉上笑開了花,“沒錯,我每次做玉米糕的時候,他就愛搬著板凳坐在我身邊看著。”
“難怪。”容曉曉說著,“我爸就這麼一道拿手菜,其他都不會。”
容婆子很喜歡聽這些事。
等曉曉吃完後就拉著她的手一直說。
一直到去鎮上的路上還在說。
容婆子眼睛看不見,肯定沒法走著去鎮上。
大隊雖然很愛護唯一的老黃牛,但真的有什麼事時,也能套上板車,讓老黃牛拉著出行。
這一次,大隊長就將老黃牛給拉了出來。
不過他不舍得老黃牛受累,老黃牛拉著車,他就跟在老黃牛身邊走著路,醜牛也不愛坐板車,一蹦一跳的跟在大隊長身後。
出行的四人中,醜牛最快樂。
上一回去鎮上還是幾年前,他都快忘記鎮上是什麼樣子了。
不過他比自己的兩個小夥伴強,虎娃子兩人一次都沒去過,所以他這次得好好看,回去後說給他們聽。
“……你二姐也在附近?好事啊,等哪天咱們一起去看看她。”聽到二侄女也在離這不遠的大隊,容婆子是更加高興。
等聽到三侄子入贅,她不由一笑:“也是命吧,咱們這兩代人入贅的還真不少,你爸是、你三哥是,你姑父也是。”
老太太的臉上浮現出回憶,“我和你姑父是在逃荒路上認識的,不過他和我不同,我是和家人走散,而他是生了病被家人丟棄。”
容曉曉挺好奇,“然後呢?”
“然後?”容婆子笑了笑,“自然就走到一起,他跟著我回到紅山大隊,知道我看重家族,等我生下醜牛爸後,他寧願舍棄自己的姓氏,斬斷狠心的親情,主動提出讓孩子姓容。”
這時,輕輕一歎,“可惜他走的早,不然也能聽聽自己小舅子的消息。”
容曉曉偏偏頭,輕靠在老太太的肩頭。
無需言語去安撫,兩人顯得很是親近。
聊天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沒過多久一行人就到了鎮上。
羅建林先將人送到郵局,他說道:“你們進去打電話,我這邊先去公社一趟,找相關的負責人再將他帶到郵局這邊查信件。”
將人送進去之後,他並沒有直接去公社,而是去了知青辦。
到了知青辦後,熟門熟路找到一間辦公室。
裡麵的辦事人員見到他,立馬歡迎道:“羅大隊長許久不見,今日怎麼把你給盼來了?”
羅建林有些差異。
這還是頭一回看到辦事人員對他這麼客氣,連忙熱情的回應幾句。
“你坐。”馬乾事對著外麵喊道,“小周,給羅大隊長倒杯熱茶。”
羅建林推脫著,“不用不用,我馬上就要回去了,大隊還有事等著我呢。”
“沒事,喝杯茶潤潤喉都行。”馬乾事便問起他的來意,“羅大隊長這次來是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我想調一份我們大隊新來知青的家庭資料,不知道方不方便?”
馬乾事立馬道:“有什麼不方便的,你等著,我這就讓他們把資料給送過來。”
說完起身就出了門。
沒過多久,便端著茶水和一份文檔走了進來。
“資料就擱在這,喝完茶咱們再慢慢看。”
“謝謝。”羅建林客客氣氣地道著謝,心中忍不住有些奇怪。
他不是第一次和知青辦打交道。
也不能說次次對方都是惡聲惡氣,但從來都沒有這麼熱情過。
壓下怪異的神情,端起茶杯淺抿了一口。
有些燙,但味道特彆不錯。
他家也攢下過一些茶葉,不過都是些茶葉根、茶葉沫,哪比得上這次喝的。
喝過茶後,羅建林便抽出一份檔案仔細看了起來。
檔案上記錄的內容很詳細。
除了個人的一些資料之外還有父母的一些信息。
羅建林認真看完之後,心裡算是鬆了一口氣。
他看的就是容知青的檔案。
雖說有照片為證,但不來查證總覺得不踏實。
他倒不認為容知青撒謊,隻是他身為紅山大隊的大隊長,必須為社員負責。
這也是為什麼昨日在容婆子開口讓容知青住過來時他開口阻攔,就是想在知青辦這邊確認一下容知青父母的信息,看能不能和她說的對上。
既然都對得上,他心裡也就安心了。
就著熱氣喝完半杯茶,羅建林將檔案袋整理好放在桌麵,“多謝馬乾事,那我就先回去不打擾您工作了。”
馬乾事一把壓住他的胳膊,“不急不急,這不還有半杯茶嗎,喝完了再走。”
“這……”羅建林看著他的樣子,突然有些不安。
不過他有經驗,每到這個時候裝慘就行,“那就多打擾了,馬乾事你是不知道啊,上回一下子分給我們大隊六名知青,先不說他們能不能乾活,那知青屋都是擠得滿滿當當,有兩名女同誌不得不搬到旁邊破爛的小屋,屋裡連炕都沒有,夏秋也就算了,冬天怎麼辦?”
說著說著,就唉聲歎氣起來,求助道:“要不馬乾事替我們想想法子?”
“你啊你啊!”馬乾事沒好氣的指著他,“你彆在我麵前裝腔作調,我還不知道你這個老東西?”
羅建林什麼都沒說,就是憨厚的笑了笑。
馬乾事拉著他,一臉慎重的道:“我知道你們大隊很難,我也儘量想法子給你們大隊申請一些補貼,不過……”
“不過?”羅建林麵上不顯,心裡咒罵一聲。
他就知道馬乾事這麼熱情沒好事!
就在這等著他呢,肯定是讓他頭疼個的事。
馬乾事鋪墊這麼多,總算說出了主要的事,“不過你們大隊得再接受兩名知青。”
“知青?”羅建林有些驚訝,“今年不都已經分配了嗎,怎麼還來了兩個?”
馬乾事歎氣,“這事說來就有些話長了……”
“不行不行。”羅建林直接打斷他的話,“紅山大隊的知青夠多了,怎麼還能再來兩個?”
馬乾事壓著他的手,無奈道:“你先聽我說!”
……
“呼呼呼。”容水根跑的氣喘籲籲,衝進電話室就問:“是我家小閨女來的電話嗎?”
“對!總算是盼來了你家小閨女的電話,再等個幾分鐘她就打回來了。”
“好好好!”容水根連連應著,雙眼盯著電話機都舍不得挪開。
好在等待的時間不長,電話機在他期待的注視下響了起來。
“曉曉,是曉曉嗎?”等容水根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心裡壓著的石頭總算落下,“你這個丫頭,怎麼才打電話回來?我給你……什麼、二姑?你是說你二姑……”
電話室的老劉見他情況不對勁,仔細一看大驚:“哎喲,你怎麼哭了?難不成是你小閨女出了什麼事?”
容水根哪裡有心思回他話,手緊緊握著電話,嘴皮子激動的顫抖著,“曉曉,真的嗎?你不會騙爸爸吧?”
他這一番激動,落在旁人眼裡那就是出了大事。
都是一個廠子裡的人,誰不知道容師傅是一個事事都聽媳婦的男人,他家媳婦才是家裡的主心骨。
老劉見狀,拉住外麵經過的一人,“快快,快去把容師傅的婆娘喊來,他家小閨女出事了。”
這一個穿一個,等落在吳傳芳耳裡時,那就是自己小閨女快不行。
憑著一股氣跑到電話室,等看到電話機邊上淚流滿麵的老容時,隻覺得心中咯噔一下,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
此時心裡沒有難過、也沒有後悔,而是一片空白,整個人都空洞了。
她顧不上跌坐在地的疼痛,揮開要攙扶她的人,衝到老容身邊搶過他的電話,顫聲對著電話哀嚎,“曉曉……娘的曉……二、二姐?”
“傳芳,那是我二姐,曉曉把我二姐給找回來了。”容水根一臉激動,麵上是喜極而泣。
一旁的老劉一臉尷尬,都不敢直視吳傳芳瞪過來的眼。
他這不是太著急了嘛……
吳傳芳深吸一口氣,隻覺得後背的衣服都被冷汗給浸透了,她對電話那邊道:“二姐你好,我是老容的媳婦吳傳芳,對對……是是……你們還好吧?”
吳傳芳在接電話的時,容水根一直待在旁邊候著,湊過去仔細聽也能聽到話筒裡二姐的聲音。
傳芳來之前,他就已經和二姐聊了很多很多。
知道她現在住在老宅裡,身邊還有一個八歲大的孫子。
然後就沒其他人了。
容水根沒繼續追問姐夫和外甥的事,二姐沒說怕是人都已經不在了。
一個上了年齡、一個不滿十歲。
想想就知道他們的日子不好過,也讓他的心更著揪起來。
他這次沒太詳細的追問,也是想著等哪天二姐不在旁邊時好好問問曉曉,看看二姐到底是什麼情況。
吳傳芳說了兩分鐘,還有很多話沒說,但容婆子實在是舍不得電話費,便約定信上聊。
最後,吳傳芳叮囑著那頭的閨女,“找到你二姑就該好好慶祝下,彆不舍得花錢,還有啊……你保重點,有什麼事一定得跟家裡來信。”
得到肯定的答複,才將電話給掛了。
容水根伸手掏錢。
他等得就是小閨女的電話,身上一直帶著錢。
不過帶的錢有些不夠,他不好意思道:“老劉,還差的錢我等會給你送來。”
“不急不急。”老劉看了麵無表情的吳傳芳一眼,悻悻然道:“抱歉啊,吳同誌,我真是一時會錯意,不然也不會急匆匆讓人去找你。”
知道弄錯後他還找了人去帶消息,可沒想到吳同誌來的這麼快。
“算了,你也是好心。”吳傳芳擺了擺手,跟著又笑著道:“對了,老劉你明天記得過來吃酒。”
“吃喜酒?”老劉納悶了,“你們不是說大兒子的喜酒先不辦了嗎?”
“他的喜酒確實不辦。”吳傳芳臨時來了主意,一手搭在老容的肩膀上,“我家老容和家裡人失散這麼多年,如今能重聚就是一件大喜事,值得辦酒席慶祝下。”
“對對對,一件天大的喜事。”容水根連連點頭。
接近三十年了,他日日夜夜都在盼,無數次祈禱老天爺給他們重聚的一天。
更是無數次恐慌著,擔心容家隻剩下他一人。
好在,他找到了自己的親姐姐。
這確實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就這樣,吳家的親戚和朋友們又再一次接到邀請。
真的就挺戲劇化。
剛取消掉兒子的婚事,結果現在又辦了重聚酒。
這樣看來,吳家是真不打算讓大兒媳婦進門了,這辦酒特意準備的菜都上了桌,總不能又重新置辦一次吧?
有錢也不能這麼造啊。
就在吃酒席的當天,一個瘦小的丫頭從吳家大雜院離開,一路跑到小鎮的另一頭,鑽進一條顯得有些破爛的巷子。
她並沒有馬上回到家,而是先看家裡有沒有人,確定沒人後才飛速跑進房間,“大姐,你趕緊收拾東西去吳家。”
段月被突然進來的人嚇得一跳,“你不是去撿煤了嗎?怎麼回來了?”
“我經過吳家見他們正在辦酒,他們是真不打算依著爸媽獅子大開口。”段春性子急,翻開櫃子就打算給她收拾東西。
“可是……”
“還可是什麼?你為這個家付出這麼多還不夠嗎?是真想被家裡給壓榨死?”段春打斷她的話,“你現在就去吳家,哪怕不辦酒席也得進了他們家的門,隻有離開這裡去到吳家你才能過好日子。”
段月還有些遲疑。
手指摳著手指,顯得猶豫不決。
在婚事前兩天突然增加聘金,這件事她也不想,可那是她的爸媽啊……是生她的人,她哪裡能拒絕。
段春瞧她的樣子就很氣躁,“你還猶豫什麼?你知不知道如果吳家真的不願意娶你,你會怎麼樣?去鄉下當知青都算好的,你很有可能被爸媽給賣掉,不管是老頭還是鰥夫、又或者是一個傻子,隻要誰給的起錢,他們就會把你賣給誰。”
段月臉上慘白,她沒法否認。
因為她知道小妹的話沒錯。
段春雙手搭在她的肩膀,放緩聲調:“隻有嫁給吳家,你才能過上真正的好日子,姐夫雖然木訥又軟弱,但他有一雙好父母,容叔叔是高級鍛工,家裡就不愁吃喝;吳嬸嬸看著不好相處,可隻有她能壓得住咱爸媽,真要鬨起來,爸媽不一定能有好果子吃。”
她深深看著麵前的大姐。
或許大姐不敢反抗又容易被人鼓動的性子很不好,但大姐卻是唯一願意照顧她長大的家人,如果不是大姐在,她或許早就被重男輕女的爸媽給淹死了。
段春帶著些哀求,“大姐,你就聽我的吧。”
“可……”段月有些鬆動,其實她自己也明白。
如果不和吳平祖在一起,她的下場一定很慘很慘,就跟她兩個姑姑一樣,每次想起姑姑們的生活,就讓她毛骨悚然。
她緊張地吞咽口水,“可我這麼走了,爸媽要是鬨怎麼辦?”
“所以你千萬不能退!”段春叮囑她,“鎮上婦聯的乾事說過,現在是自由戀愛的時代,父母不能逼迫子女,隻要你立得住,他們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要你立得住,吳嬸嬸會替你解決一切麻煩。”
她再次重複,“你一定不能再被爸媽鼓動,不然沒人能幫得了你,去了吳家也彆把這裡當做娘家,你做的一切足夠償還他們的養育之恩,他們耽誤你這麼多年,彆再讓他們耽誤你一輩子。”
“我懂我懂。”段月緊張的手心儘是汗。
段春替她收拾著東西。
其實也沒什麼能收拾的。
要不是想把女兒買個好價錢,怕是連衣服都不打算給她們做。
收拾好後,段春扯著緊張到身體發顫的段月出門,一路跑到某處巷子口,她催促著,“走吧,到了吳家就跟吳嬸嬸說,你想明白了,寧願不要聘禮也要嫁進他們家,吳嬸嬸不是小氣的人,肯定會給你們備上一些物件,與其便宜給段家的人,倒不如你和姐夫拿著。”
段月早已經淚雨闌珊,因為淚水讓她看不清小妹的臉。
小妹不過才十五歲,卻想得比她多得多。
她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擔憂道:“可我走了,你怎麼辦?”
她能有吳家庇護,可小妹呢?
段春聞言一笑,“我還小,能有什麼事?”
她抬起手給大姐擦了擦眼淚,輕聲道:“再說了,我不還有你嘛?難道我真的出事,難道你會不管我?”
“當然不會!”
段春笑得更燦爛了,“那不得了?”
伸手推了推,“行了,趕緊走吧,再不走段家的人要回來了。”
看著大姐離開的背影,段春臉上的笑意收斂。
她和大姐不同。
她的心很冷很冷,不管所謂的父母是苦苦哀求還是嚴厲打罵,她都不會聽從他們的安排。
想靠她養著一大家子,做夢吧。
前方的巷子裡已經見不到大姐的身影。
段春這一瞬間特彆輕鬆。
總算將大姐從泥坑裡拉出來,就像小時候大姐從水缸中將她撈起來一樣……
就在這日夜幕降臨時,一人背著小小的包走進了吳家所住的大宅院。
同時間,東北某處的鄉間小道上,一頭老黃年拖著板車緩緩朝著前方走去。
老黃牛邊上的老漢緊鎖著眉頭。
顯然他想辦的事沒有頭緒,反而還因為某些事更添憂愁。
而坐在板車上的容婆子正肉痛著,哪怕看不到,也能感受到簍子裡的重量,眉頭皺得跟大隊長似的,“丫頭欸,你怎麼割了這麼大塊肉,多費錢啊。”
容曉曉脆聲,“我媽說啦,今天得好好慶祝下呢。”
她可是聽媽媽話的好孩子。
所以,肉得往大塊的割!一頓要吃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