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著小毛頭何嘗不就是指著容曉曉?
容曉曉向後縮了縮,苦笑道:“朱婆婆彆氣,有話好好說。”
這頓飯吃得不容易。
“媽,你慢點,家裡的魚沒有少。”王慶花趕緊攔著,“大隊分的魚都在,二嘎沒有偷家裡的。”
“我沒偷!”有人證明的小毛頭瞬間理直氣壯起來,“是知青叔叔把魚扔牆角,我給撿回來吃了。”
“知青?哪個知青這麼舍得,連魚都扔?”朱婆子嘖嘖兩聲,“我孫子就是聰明,待在家裡還能撿肉吃。”
二嘎瞬間笑了起來,咧出嘴裡的幾粒小米牙。
容曉曉眯了眯眼,“是周知青嗎?”
二嘎點了點頭,“就是他,奶奶說周知情兩個眼睛一個大一個小,一看就不是好人。”
說著,他看了看眼前的知青姐姐,“我也知道你,奶奶說你……”
“咳咳!你小子趕緊閉嘴。”朱婆子連忙打斷孫子的話。
她就一個毛病,就愛評論人的長相,在家說得多全給孩子給學去了。
本來就上趕著討好容知青,可不能把人給得罪了。
容曉曉倒是不在意這個,“你是說周知青把魚扔在了牆角?”
“不是哦,是把碗摔在牆角,老凶了!”二嘎臉上擠了擠,想擠出周知青凶狠的樣子來。
容曉曉伸手掏了掏兜,抓住一小把糖果塞在他手裡。
二嘎眼睛身邊變大。
朱婆子趕緊阻止,“這是做什麼,他哪裡能要你這麼多糖。”
容曉曉攔住她的手,“沒事,二嘎正好告訴我一件想知道的事,算是給他的獎勵。”
說完,拍了拍二嘎的後背,“去玩吧。”
捧著糖果的小毛頭二話不說,邁腿就跑,生怕奶奶把他的糖果收了。
朱婆子氣急,“這小子,我請你來吃飯,反倒讓你破費了。”
如果隻是光吃飯,那就無所謂。
可她現在是有事想拜托容知青,又哪裡好讓人家破費?
就算她平日愛占彆人便宜,也知道什麼時候該大方一點。
咬了咬牙,最後決定把過節時女兒從婆家送來的肉腸也切一點。
半個小時後,朱婆子家的飯桌上擺了兩道硬菜。
同時朱婆子的家人也都陸續下工回來,看到桌麵上擺著飯菜,都是齊齊倒吸一口氣,不過再肉痛誰也沒開口說什麼,現在這個家是朱婆子當家做主。
“容知青你嘗嘗我做得魚。”朱婆子伸出筷子在盤子裡鏟了兩下,直接將最好的魚腹全夾在貴客的碗裡,“這可是我的拿手菜,煎魚放夠了油才香,整個大隊裡沒人比我舍得放油了。”
容曉曉笑著接下來,在朱婆子期待的眼神下嘗了一口,“確實很香,我下回可得學著。”
“學什麼學,你要是想吃儘管來。”朱婆子一巴掌拍在胸口承諾著。
她這一說,桌麵上其他人都不由抽了抽嘴角,卻沒一個人開口。
朱婆子又夾起一條肉腸,“你再嘗嘗這個,這是我三閨女從鎮上送來的,鎮上人都愛肥瘦相間的肉,我想著你從城裡來,應該也愛這口。”
這確實,容曉曉吃肉實在是吃不了純肥的肥肉。
肥瘦相間口感才更好。
兩碗硬菜,朱婆子和她的家人都沒怎麼動筷,屬容曉曉吃得最多。
倒不是她不客氣,而是朱婆子太客氣了,不住往她碗裡夾菜,手裡的小碗就沒空過。
好不容易吃完,兩個兒媳收拾桌麵。
剩下的人坐在院子裡說話聊天。
來之前,容曉曉就知道今天肯定有什麼事。
不過她也沒主動問,人家閒聊她也跟著閒聊,反正著急得也不是她。
倒是一旁當陪襯的羅柱急了,忍不住用手戳了戳旁邊的老伴。
朱婆子直接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老頭子你乾嘛?我和容知青聊聊天都不行?你催什麼催?”
羅柱訕笑著,沒再吱聲。
朱婆子狠狠瞪了她一眼,這才想起正事。
沒錯,要不是老伴來提醒,她差點忘記為什麼要盛情款待容知青了。
還真彆說,和容知青聊天就是有意思,不像其他年輕人,除了‘嗯嗯哦哦’很少接話,和容知青不一樣,不管聊什麼容知青都是一副好奇驚歎的模樣,給足了她成就感。
輕咳了兩聲,朱婆子擠出一抹燦爛的笑容,“容知青啊,老婆子就不和你拐彎抹角了,我三女婿在鎮上玩具廠當臨時工,那小子很勤快,但手上沒一點技術也就有點力氣,所以我想著問問你,你能不能教教他鍛工?”
麵對朱婆子的請求,容曉曉並不驚訝。
在她畫出一個大餅時,就知道會有人找上門。
隻不過因為網魚的事一直拖到現在。
容曉曉臉上的笑意收斂,“朱婆婆,你應該也知道一門手藝那可是吃飯的家夥。”
又怎麼可能隨意教給彆人?
這話不用說得太直白,該懂得多懂,要是真有人不懂,那也是裝不懂。
和裝不懂的人那就沒必要繼續說。
“我明白我明白。”朱婆子重重點著頭,“我三女婿家裡也不是不想讓他學門技術,交錢也行送東西也罷,就是找不到門路。”
這話也算是挑明。
隻要願意教,不管是交學費還是送東西都成。
容曉曉卻沒馬上答應下來,而是看了看朱婆子坐在旁邊的兩個兒子,她一開始以為朱婆子是為了自己的兩個兒子開口。
朱婆子發現她的目光,瞬間挺起胸脯,“我跟你說,我可不是那種重男輕女的婆子,兒子也好女兒也罷,那都是從我肚子裡鑽出來的,我能區彆對待?”
說完,指著一旁的老頭子,“就他那老娘,嫌棄我生了兩個閨女,還瞞著想把閨女扔了,我月子都沒坐,硬是將他們家砸得稀巴爛,這輩子都沒來往。”
羅柱又開始哼聲,一雙渾濁的眼裡滿是幽怨,顯然不想在外人麵前提起家裡的醜事。
朱婆子又白了他一眼,“在容知青麵前說說怕什麼?咱們都是一個大隊的人不是外人。”
又一手拍在老伴的肩膀上,“也算他識相,知道自己的老娘不是東西,不然我就是一個人養大幾個孩子也會跟他離婚了。”
容曉曉聽得肅然起敬,先不說朱婆子的脾性,但為了女兒和婆家杠上這種事,還真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做到的。
“媽,你再說下去,我爸都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了。”旁邊的羅建民瞧得好笑,結果還沒笑兩聲就被自已老爹一巴掌拍在後腦勺。
顯然,老爺子不敢懟自己老伴,收拾兒子時手還是不軟。
“彆搭理他們。”朱婆子給父子兩一人一腳,隨後接著得意洋洋道:“你不知道,這女兒和兒子真的有區彆,我那死去的娘就跟我說過,生女兒那是享福、生兒子是遭罪。”
容曉曉聽過類似的話,但能在這個年代聽到還蠻稀奇,頓時來了興致:“朱婆婆,你詳細說說。”
“我娘幸運,在亂世的時候被一家外室買去當粗實丫頭,她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看得也多。”朱婆子一邊回憶,一邊‘嘖嘖’搖頭,“那外室天天穿金戴銀、吃得是山珍海味,連帶著她的家人也跟著過好日子,自己的老爹被請到宅子享福,自己的弟弟被塞進商鋪當掌櫃,一家人徹底改換門庭,從農家人成了城裡人。”
容曉曉聽得一臉古怪。
朱婆子接著道:“小時候我老娘就說了,比起兒子,女兒更能讓家裡的日子好過一些,養大兒子,取個媳婦還得出聘禮,咱們也都有自知之明,娶得媳婦也都是門當戶對,鎮上條件好的姑娘肯定不會下嫁,想徹底走出農門,那簡直難上加難。”
說著,她眼睛亮了亮,“可女兒不同了,好好培養一番,萬一能被鎮上的小子看對眼呢?這要是嫁到鎮上去,那我這個老娘不也得跟著享福?”
“……”容曉曉嘴角有些抽搐。
她突然想起了老家大宅院的馬蓮。
同樣也是想著靠嫁女兒讓自己家過上好日子的母親。
不過,馬蓮為了臉麵堅決不承認自己虧待女兒,不像朱婆子,說得越來越起勁,絲毫沒覺得有什麼好丟臉。
甚至……有種引以為傲的自豪感?
“所以啊,我生得這兩個閨女那絕對是寶,她那個惡毒奶奶想扔掉她們時,我直接和婆家鬨翻;擔心她們乾粗活讓皮膚變得粗糙,能不乾的活我都不讓她們乾;為了讓她們多學得知識,大隊裡沒幾個男孩去讀書,我也咬牙將他們送去讀書。”
說著,朱婆子突然拍了一巴掌,“你瞧瞧,我堅持的成果不就來了嗎?三閨女和她在鎮上的同學結婚了,還帶著她姐姐認識了鎮上人,兩個閨女都給嫁到鎮上了,為了能讓她們在婆家有話語權,我和孩子爸硬是掏空家底給她們置辦了嫁妝,讓她們風風光光嫁到鎮上去。”
朱婆子越說越興奮,“我現在可是兩個鎮上人的嶽母,整個大隊沒人比我更威風,逢年過節,兩個女婿都會拎著東西來看望我們,他們都特彆孝順呢。”
此時,容曉曉臉上皺巴成一團,感覺需要緩緩。
朱婆子的話聽起來有種好好養著女兒,其實是為了達到某個目的的意思。
聽起來很是彆扭。
但她和馬蓮那種重男輕女的人還是有很大的區彆。
畢竟,真要說起來,比起重男輕女,或許有些身為女兒的人反而希望被父母利用吧。
最少,能在出生的時候避免被奶奶丟掉,在男孩都讀不起書時,依然被送去學校,在婚假時擔心被婆家看低,咬著牙置辦一套還過得去的嫁妝……
就連現在,直接越過兩個兒子,毅然選擇最合適的三女婿,為他學技術的事操著心。
並不是說兒子不重要。
而是將兒子和女婿擺在同一個位置,從中選擇最合適的那一個。
一時之間,容曉曉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定義朱婆子。
這讓她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能說到讓她無話可說的人,朱婆子還是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