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響(1 / 2)

求生 玉紫笛 21009 字 5個月前

參娘的臉上依舊帶著淡淡的笑容, 並不因為古來的話而有所分心。

後者冷笑一聲, 他看著參娘, 又把目光移到從巷口走出來的那些骷髏,應露依舊走在最前麵,她手中拿著那些斷裂的紅繩, 用一雙空洞的眼眶對準了古來。

“應露。”古來指向參娘說:“她就是你們受難的根源。”

應露扭過頭,在她身後的那些骷髏也一齊看了過去。

烏泱泱的骷髏對著參娘,她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 甚至還能抬起袖口, 以長袖掩麵,背後那些麵目猙獰的男人們成了她的武器,正眼神怨毒的盯著骷髏們

仇恨對著怨憤,悲戚對著貪婪, 在這種情況下,氣氛極為膠著緊張,仿佛隻要有一點火星, 就能燒成燎原之火。

“兩百多年前, 雅參村突發地震,在村南那塊地裡裂開了一個口子。”古來突然開口說著,他拍了拍阿茴的肩膀,讓她讓開一下位置, 從參娘娘廟門口走出, 來到了參娘麵前。

“村誌並沒有說那裡發現了什麼, 但自那之後, 原本的村子改了名,變成了現在的雅參村。”

參娘抬起頭,她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一點,朝著古來伸出一隻左手,微微勾弄手指,示意他再靠近一點。

古來沒有動,他無視了參娘的這個要求,接著說道:“你是被選中的祭品,自你之後,村子裡便每20年舉行一次祭典。”

應露此時也到了他們的身旁,作為一具沒有血肉的骷髏,她的情緒並不能很好的展現出來,而在參娘的旁邊,同為女人,她們的對比則更加強烈。

一個有著年輕美麗的皮肉,一個隻剩蒼白恐怖的枯骨。

應露的手骨碰到了參娘的皮膚,她突然停住,古來覺得她們可能是在對話,幾秒之後,應露突然將手裡的紅繩全部扔在了參娘背後的那些男人身上,這也代表著,束縛了她們幾百年的繩索在此時斷開。

那紅繩在觸碰到男人的時候,猛地著起了火,那火焰是雖然明亮,卻是幽冷的藍色,在陰冷的霧中燃燒起來,為這片黑暗帶來了一束光。

以此為契機,骷髏們也紛紛衝向了麵目猙獰的男人,她們無視黑霧的腐蝕,從裡麵抓出一個個被捆住的男人,張大嘴巴,削尖指甲,用自己所有能攻擊的部分,來像雅參村的男人複仇。

血肉被吞下,骨頭被打斷,身體被撕開,脖頸處綁著紅繩的男人們根本無力掙紮,任由那群骷髏將自己分食。

痛苦的哀嚎從男人們口中發出,紅白的內臟也漸漸鋪滿整個樓梯,僅僅幾分鐘,原本微妙的平衡被打破,這裡成為了人間地獄。

參娘依舊很平靜,她微微抬頭,目光像是隔著一層霧看向了參娘娘廟裡,那仿佛是穿透了時間與空間的視線,直直落在所有人的心頭。

她的眼睛很漂亮,睫毛纖長,眼尾上翹,瞳孔黑亮,看人的時候仿佛含著情帶著愛,還會閃著細碎的光芒。

這麼漂亮的人,理應得到世間一切的美好,但在天災人禍的時期,漂亮,就意味著悲劇。

參娘再次抬腳一步步走上台階,古來適時讓出位置,應露作為唯一一個沒有去吃男人的骷髏也跟著走了上去。

“現、現在怎麼辦?”煎餅強裝鎮定的問道。

她想著自己準備的特殊道具和技能,發現對現在的狀況根本沒用,手指不同掐算,可不管怎麼算,都隻有死路一條。

煎餅臉上的血色褪的乾乾淨淨,額前也冒出不少冷汗,她甚至不敢抬頭去看離得越來越近的參娘,緊張的胃部抽搐,反胃想吐。

當參娘從她旁邊經過時,煎餅聞到一種奇怪的香氣,像是冬天裡的寒梅,帶著一股冷香撲鼻而來。

煎餅愣了愣,下意識的抬頭去看,隻對上參娘那燦若星辰的眼。

“糟……”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已經倒地,陷入昏迷。

阿茴歪了歪頭,對此有些疑惑,看向古來,後者正在盯著參娘,沒有注意到這邊。

參娘終於走到了廟裡的雕像前,她抬起手,碰了碰白玉的雕像,之前被古來扔雅參弄臟的地方也重新變乾淨了。

“這是我的身。”參娘再度開口說話,她腳下的紅繩將那些還活著的男人們也拽入了廟裡,即便被骷髏們解決了一部分,這些男人的數量也不見減少。

畢竟雅參村裡生出男孩的人實在太多了。

一代一代的傳下去,所有人都要男孩來傳宗接代,原本貧瘠的村莊也開始富庶,有錢了就會想生更多的男孩。

代代如此。

古來也聞到了一股冷香,他的眼前一陣恍惚,隻覺得頭重腳輕,周圍的場景迅速變換,最終變成了一個古色古香的房間。

這房間並不算大,屋中擺件也不多,望著頭頂的床帳,他有些迷茫是怎麼回事。

抬起手想要坐起來,長發垂下,古來愣了愣,摸了摸臉才不得不接受自己變成了女人。

“深姐,深姐!”窗戶外有幾聲童稚的聲音在喊著。

古來慢慢走過去,因為裹了小腳,每走一步都痛的鑽心。

好不容易挨到了窗邊,那幾個小鬼早早就將窗戶打開,帶來了外麵稍冷的風。

“深姐,好點了嗎?”一個五六歲的女孩正踮著腳尖問道。

“嗯……”古來因為不知道具體情況,不敢多說,隻點了點頭,又挪到了門邊,將門打開。

“你病還沒好,不要到處亂跑!”又一個小女孩也跟著說,她比之前那個年長一些,也更加懂事。

不過雖然這麼說,她們還是直接進了屋子,一共有五個女孩,大的不過十歲,小的隻有三四歲,圍著古來轉成一圈,各個都顯得童稚可愛。

古來笑了笑,咳了兩聲,那大女孩便道:“深姐,我從家裡的雞窩給你拿了兩個雞蛋,你快點吃,吃了就好了!”

“桃桃姐,原來雞蛋是你拿的……三娘剛才還在你家門口罵呢……”

“……我、我會跟娘說的……”桃桃有點心虛的說。

古來沒有接過那兩個雞蛋,這些女孩的日子也過得不好,身上都還穿著帶補丁的衣服,雙手也因為凍瘡而發紅腫脹。

他見此情景,便有心套話,這些女孩心思單純,沒有多餘的想法,什麼都說出來了。

古來的這具身體名字叫做應深,她是前任村長的女兒,五年前村長為了村民而獨自一人上山殺匪,再也沒有回來。

現任村長是她的小叔,因為感念她父親做出的事情,所以也對她很好,甚至沒有拿走她家的田地和房子。

至於年代,這些小孩也不知道,而村子的名字叫做南山村,因為村後有座南山而取名。

姓應。

古來大概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恐怕是他在參娘娘廟裡聞到的冷香緣故。

這裡是幾百年前還未改名的雅參村,而應深,就是參娘。

看著鏡子裡麵的臉,古來已經確定。

這張臉比他印象中的要年輕許多,看起來也才十四五歲,眉眼間還有著少女特有的天真。

既然是以前……那麼是否可以改變過去?古來剛這麼想又很快的否定了,因為他不認為參娘有著操縱時間的能力,這或許就和嫋花枝曾經遇到的幻覺一樣,隻不過是讓他能看到參娘以前的經曆。

裹著小腳的身體讓古來沒法正常走路,他又似乎染了病,隻能在屋裡呆著,幾個小女孩嘰嘰喳喳的說了一通後,也滿足的回去了。

到了午間,有個大約三十歲作用的農婦過來送餐。

古來道了謝後,那婦人咧嘴一笑,“深姐,你可得好好養病啊,不然大喜日子帶病出嫁多不吉利啊!”

“大喜……?”古來遲疑。

“唉,我知道你看不上那窮書生,但人家至少也是有個童生功名的,他家裡又沒長輩,跟你成親就是入贅,以後要是考了好功名,你可是秀才夫人了!”婦人好生勸著。“再者說了,他是外村人,又答應與你住在一起,如果婚後敢欺負你,我們這些鄉裡鄉親的肯定打的他滿地找牙!”

古來看出婦人是好意,又多說了幾句便咳嗽不止,婦人趕緊去熬了藥,等他吃完,強行按著他躺在床上,蒙了幾層被子發汗。

當古來在床上眼睛一閉一睜就過了幾日後,他就確定這裡確實是幻覺了,因為風寒好了,他也可以自由出入屋中。封建時代的村子並沒有什麼值得觀察的地方,這裡的道路全是黃土夯成,因前日下了雨,泥濘不堪,走在路上都會被濺一身泥點。

他找到了桃桃家,招手讓正在喂雞的小女孩過來,“深姐,怎麼了?”

古來道:“在屋子裡悶的太久了,你跟我一起到處走走。”

“好!”

桃桃把雞趕進院中,便抬手扶著古來到處走,期間古來還給她在貨郎那裡買了塊桂花糖,可把彆的小女孩給看直了眼。

南山村不大,前後走了半天也就全部逛完,村裡的生活不怎麼富裕,大多數的田地都被村長家裡把持,其他村民都是為了村長耕地,更像是地主與佃戶的關係,但真正走在裡麵卻發現這些人對應深沒有太多的恭敬之意,他們更像是在和看著長大的小女孩打招呼。

而應深的小叔此時不在村裡,聽桃桃說好像是去鎮上為她采買結婚用品。

這麼一個鄰裡關係融洽的南山村,為什麼會變成後來人人帶著罪孽的雅參村?

古來想不明白。

他也沒有試著逃跑,一是裹著小腳根本跑不遠,二是他有一種預感,這個親未必能夠結成。

一月之後,該到了成親之時,那邊傳來消息,說是男方突然病重去世,喜事變喪事。

古來對此不太在意,但那些村民似乎覺得他很傷心,每天都過來寬慰他,就連那不苟言笑的小叔,也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不用在意”的話來。

到了冬天,媒人又過來說了一樁親,男方依舊是外村的,比之前那個人的條件好多了,家中有房有田,書香門第,父親是縣官,雖然男人的年齡大了不少,但是考取了秀才,家中沒有娶妻,卻有兩房妾室,三個孩子。

因為無意中見過她,被她美貌吸引,才來求娶,給的聘禮也很豐厚,不過應深嫁過去後也是妾。

小叔本來不滿意,但古來說可以嫁,於是又開始張羅起來,在快到成親之日時,這男人也死了。

死在青樓的妓.女身上。

連死了兩任未婚夫,關於應深的名聲就變得很奇怪,有人說她克夫,有人說她命苦,但是她的美貌在第二任未婚夫的宣揚下到了人儘皆知的地步,更多的男人卻因此而找媒人說親,幾乎要踏破了應家的門檻。

當她死了第五任未婚夫的時候,即便美貌比之前更甚,也沒人敢來,她也因此被傳成了專吸男人精氣的女妖怪。

小叔愁的頭發都白了,古來卻覺得越發可笑,當時間到了隆嘉三十五年時,他知道,回去的日子近了。

隆嘉三十五年,應深二十歲,到了這個年紀還未出嫁,已經是十裡八鄉找不出第二人的“老”姑娘了。

桃桃去年許了人家,是同村一塊長大的男孩,本應在家待嫁,但她依舊喜歡往古來這裡跑,經常給古來帶一些棗子或者其他零嘴。

“我娘又生了個妹妹。”桃桃咬著棗,無奈的說:“這兩年收成不好,去年還鬨了蝗災,我們家養不起妹妹,所以爹已經聯絡好了買家,等到六個月後,就把妹妹賣出去。”

這不是他們家第一次做這件事,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桃桃從一開始抗拒到現在的習慣,也不過用了五年。

南山村不知為何,近年來出生的孩子隻有女孩,那些沒了男孩無法傳宗接待的人隻能把希望放在村外,在賣出自己女兒的同時,也會像人牙子去詢問男孩的事情。

但是這些男孩在來村裡之後,用不了幾個月就會莫名身死,死因都極為淒慘,各個腸穿肚爛,有人說這是惹怒了山神,因為他們許久沒有舉行祭祀的原因。

而這些所謂的祭祀更是在胡扯,根據古來的調查,南山村根本從來沒有舉行過祭祀,說出這話的也不是村子裡的人,而是一個外村人,他隻是閒著無聊,隨便編造了這個謠言。

謠言愈演愈烈,已經到了必須要用人祭祀的程度,古來讓人去報了官,官府派來差役抓走了不少人,其中就有桃桃的未婚夫,沒幾天,這些被抓走的人全都死在牢裡。

那些死了家人的村民不敢在官府鬨事,就跑到古來這裡痛罵出聲,什麼難聽罵什麼,他的房子還差點被人燒了。

經過這件事,古來確定了背後有一隻手,在一步步推動南山村的變化。

就算他不叫來官差,到時候選擇人祀,就要用十幾個女孩的命去填。

那時候南山村還是南山村嗎?

因為他的舉動,家裡的田地房契也被小叔收走,他斥責古來是個沒見識的惡毒女人,還說他當初就不該讓女人有錢,該在大哥死了之後就立刻把他扔到山上去。

古來一邊聽他這麼罵,一邊想著如果是原來的應深,此時該有多麼絕望。

她一直以為這個世界上小叔是對她最好的人,到頭來他也和彆人一樣,因她是個女人就看輕鄙夷,她這些年在外麵買下鋪子,按時給小叔分紅,唯恐他受一點委屈,到最後全都變成了她的錯。

當小叔罵完,就將古來從村裡趕到村南那塊荒地上,他還有一點良心,給建了一個茅草屋。

古來躺在茅草堆做的床上,也不顧裡麵潮濕,咬著一根茅草,雙目望空的看著屋頂,在地麵上有著許多窸窸窣窣的聲音,老鼠也不避諱人,到處爬來爬去,把他僅剩的一點糧食吃光。

“隆嘉三十五年,秋,村南震,有金光出。”古來念著這句話,又從漏風的牆壁裡看著外麵即將變成金色的稻田,喃喃道:“快了。”

九月中旬,淩晨時分,突然地動山搖,在他被驚醒後,原本稻田全都不見,地龍翻身,隻留下一道道令人膽寒的溝壑。

古來穿好衣服,走出房門,兩百年的時間改變了許多地貌,他隻能憑借著大概的記憶尋找著曾經見過的裂痕。

即使離村子很遠,他也聽到了被風聲傳來的哭喊聲,不久之後,村裡的中心起了一場大火。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會,麵無表情的移開目光,因為時不時會有餘震,所以他走的很小心。

終於,晨曦微亮時,他找到了要找的東西。

一株人參。

或者說,是罪孽的起源。

四周都是裂痕,但是每一道裂痕的根源都指向這株參,如果說是天意如此也太扯了,怕是傻子才看不出來這是人為。

不過,在遙遠的封建王朝,這一切確實能被稱為天意。

古來冷冷的笑了一聲,他伸手將人參拔了出來,一道刺目的金光從那洞口裡冒出來。

還真是,“金光出”啊。

金光吸引了附近的村民,他們看到古來手裡提著人參,在驚疑不定中將他綁了起來,人參也被帶走。

在小柴房裡住了幾天,小叔又一次出現在他麵前,這一次,他帶著近乎諂媚的態度說著:“深姐啊,這一切都是誤會,小叔不該將你關起來的。”

古來不動聲色。

小叔又說了好多話,才引出重點,“村裡來了位大師,你跟我去看看,他說你可是難得的仙人命,要帶你去修仙呢!”

修仙?

古來沒出聲,但也沒反駁,他隨著小叔去見了那個道長。

他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穿著洗得發白的舊道袍,笑容和藹又有著親和力,與人說話時總是背脊挺直,身材清瘦,見到古來的時候,他的眼前一亮,那雙一點也不像是老年人的眼睛裡看不到一絲渾濁,精神爍爍地說:“應小姐,貧道武震。”

武震。

古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原本絞成一團的事件在此時有了答案。

如果說他能在後世坐到高位,那麼在更加愚昧的古代,想必他的位置會更加厲害。

武震說話的時候帶著一種特殊的能力,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聽從他的話,古來將其歸於活太久的長者魅力。

他小叔對於武震的話簡直言聽計從,很快就按照他的要求準備好了祭壇。

這一次的祭品就是應深,他的親侄女。

古來饒有興致的體會了一場古代的祭祀活動,如果能記錄下來,或許可以補充民間風俗習慣。

桃桃在祭典前找到了他,並且打開了房門,想和他一起逃出村子,被古來拒絕了。

“深姐!不跑你就隻有死了!”桃桃急切的抓著他的手,“大家都瘋了!他們想要你的命,想要用你的血去養參!”

古來指了指自己的腳,搖頭道:“我跑不了。”

桃桃咬了咬嘴唇,堅定道:“我背你!我們一起走!”

“誰都走不了的。”

他的目光越過桃桃,看向她的身後。

武震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依舊是帶著微笑,每個角度都像是精心計算過,能讓人一眼看過去就心生好感。

“武道長。”古來請他進來,“不知你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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