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月色似乎不太好，有烏雲遮蔽，夜風一起，帶著寒意。
“你覺得我該殺他？”蕭九辭問道。
這是修真界的共識，他猶豫，想活捉，甚至沒有關押起來，就已經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了。若是被發現，罪名不輕，其實蕭九辭也不知道自己所作所為是對是錯，他隻是論心而為罷了。
“若他不是喬晗，隻是其他奪舍的魔族，我覺得遵守修真界的鐵律是應該的。”陸追笑著伸長雙腿，往後一仰，幾乎躺在台階上。“可是……他救了湘湘的命啊，更彆說他擊退了灰魔鱷，保護了我們，我又怎麼能恩將仇報呢。”
是啊，這也是蕭九辭心中最大的顧慮。他們若是恩將仇報，那跟傳聞中的魔族又有何分彆。
“人和妖都有好壞，也許魔也有吧，畢竟我們誰都沒有真正生活在魔族還未封印的時代，能接觸到的極少數也不能作為絕對的標準。說不定，喬晗就是那朵奇葩。你瞧他似乎還是十分享受當人族修士的樣子，也許他隻是不想一直被封印在那邊，所以出來換一個身份換一種活法？”
蕭九辭看著石桌旁，喬晗正用木係法術給另外兩個變花束，目光閃了閃。
“你就是這麼想白絨的？”蕭九辭突然道。
陸追心頭一驚，愕然的看著蕭九辭，“你……你知道了？怎麼可能？”玉虛宗的長老們都沒有看出來白絨的真身，如不是他無意中看見白絨露出馬腳。
蕭九辭道：“一看見他就感覺到一股不同的氣，應該是妖族沒錯，喜歡吃胡蘿卜，擅長土係，踢腿攻擊很強，兔妖？”
陸追嘴角抽搐，“還真是瞞不住，不愧是我們這一代第一人，你這天賦異稟啊，這都能感覺出來，神了。”大概是蕭九辭創造的奇跡太多，陸追也不疑惑。
可是蕭九辭卻是疑惑的，他不該知道才對。
陸追被拆穿了小樂趣，也就擺爛了，“是啊，笨蛋兔妖一隻，我也沒彆的想法，一來他也是救了湘湘的，二來，人族妖族互相放細作也不是什麼少見的事情了，留著這麼一個又笨又在眼皮下的細作總好過被揭穿，又換新的來，這種情況反而最有利，關鍵時候說不定能反利用這隻收集情報的兔子。”
說到這裡，陸追突然眸光一亮，笑道：“難道你也是這麼打算的，魔族一直蠢蠢欲動，雖然有封印在，但是也一直在試圖搞事情，你想留一隻可控的魔族探探情況？”
蕭九辭道：“這隻是思慮之一，魔族奪舍出來大體可分為兩類，一種是自身逃離，想要強大，這樣的魔族必然會遠離大宗門，偷偷修煉，但因為修煉的都是魔功，一定會弄得腥風血雨，早晚都會被發現鏟除，另一種尚未發現，卻必然是有的，那就是替魔界辦事，潛入大宗門，那次青蓮境就是證明，那不是意外。”
這一點陸追還真沒想到，沒想到蕭九辭注意的這麼仔細，但是他也沒有細說。
蕭九辭目光幽幽落在喬晗的身上，繼續道：“他不走，那就是第二種，關鍵還是他的目的，會做到哪一步，若他是危險的，那……”
“我看不出他危險。”陸追道。
“他的確跟我想象的見過的都不一樣，但是魔族千辛萬苦奪舍離開封印之地，必然有強大的執念，更何況魔性本惡……像妖族那種簡單互相監視傳遞情報，不足以成為執念讓他們出來，所以一定有更嚴重的目的。”
“比如顛覆宗門，伺機殘害修士？”陸追試探問道。
最嚴重的是試圖找出解除封印的辦法，不過這種太過久遠的封印，身為大宗門的弟子他們自己都不清楚。
“所以不可掉以輕心。”蕭九辭道：“而目前能看出來他的目標暫時在我身上，所以我給了他機會留在我身邊，我想看看他……”
不等蕭九辭嚴肅說完，陸追突然笑了起來，而且還是止不住的笑。
陸追捧腹道：“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
蕭九辭不解看向陸追。
陸追眯著眼道：“你說的不錯，他的目標就在你身上，在不知道他是魔族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如今想想，若是魔族，說不定他的執念就是為你而生，也是為你而來。所以我們也許不需要想的那麼複雜，很明顯嘛，他喜歡你，想撲倒你。”
蕭九辭：……
眉頭緊蹙，臉色嚴肅，蕭九辭有些不悅，“在說正經事，彆開玩笑。”為什麼會這麼想，他說的是扮演崇拜他的小師弟，獲取他的信任，對青雲宗不利。
陸追被質疑，立馬反駁起來，“我看是你故意忽略了某些細節。”
“喬晗是不是隻對你一個人紅臉緊張，各種花式誇獎！”
蕭九辭：……
“喬晗是不是幻覺中都想跟你一起泡靈泉，還特彆注意咳咳！”
蕭九辭：！
“喬晗是不是肯為你冒生命危險！畢竟就算他是魔族，他也是築基期的修為人族的身體，根本不可能真的打過灰魔鱷啊！”
“魔族怎麼可能喜歡上……”蕭九辭驚悚了半天才說了這麼一句。
“嘖嘖嘖，一看你就知道野史看得少了，以前還有混種存在呢，當然能喜歡上。”陸追笑道。
“他說了……不喜歡男人，也隻想拿我當兄弟。”蕭九辭眼神有一瞬間慌亂，磕巴道：“而且我們約定好了解除婚契，雖然可能是怕我通過婚契發現什麼……”
陸追沒想到還有這事兒，頓時來了精神，“典型的以退為進，要不就是……”
“就是什麼？”蕭九辭不知不覺已經被陸追的思緒帶著跑了。
而喝了酒的陸追，越想越起勁兒，笑著道：“我覺得事情可能是這樣的。”
“他，一隻魔族，可能還是一個剛剛長大，沒學會魔族殺戮血腥的魔，對外界充滿了好奇，在封印之地，利用術法看修真界的時候，無意中看見了你的風姿，瞬間一見鐘情。”
蕭九辭手一抖，酒差點灑出來。
陸追繼續胡扯，“然後千辛萬苦的跑了出來，奪舍你身邊的人，原來的喬晗就成了那個倒黴蛋。但是！”
蕭九辭看過來。
陸追露出一個苦情的表情道：“他深知自己若是繼續跟你綁定婚契必然會隨著你修為的進展而發現貓膩，所以他告訴你他不喜歡男人，要解除婚契，然後再辛辛苦苦考入青雲宗，當你的師弟，就是為了可以名正言順的陪在你身邊。”
蕭九辭神情一言難儘。
陸追說著說著自己都感動了，“雖然魔族沒啥禮義廉恥，隻有魔性，執念，但到底是有多喜歡你，這麼一隻看上去不太聰明也不太厲害的魔才能成功奪舍出來？他明明占用了道侶身份，還有羅煙玄體，若是他真的心懷不軌，最應該做的就是趕緊拉著你雙修，提高修為，然後趁你還沒發現貓膩的時候害你或者，強行占有你啊！但是他沒有！”
蕭九辭傻了。
“他一隻魔，做你的道侶，足以完成你懷疑的那些事情了，弄死了你，再弄死一些有潛力的年輕修士不就可以輕鬆顛覆了嗎？何必給自己找麻煩當青雲宗的弟子，這麼慢慢接近你討好你？為了什麼？不就是因為……喜歡你，隻想好好待在你身邊，不求其他，隻求一個師兄弟的身份足以。”
陸追深吸一口氣，“我擦這是什麼感天動地的愛情故事。”
蕭九辭從震撼到懵逼，“你不覺得自己編的有些荒唐嗎？”
“你就說有沒有合情合理的可能性？”陸追傲然道。
“你還真是什麼都敢想。”
“我可是風一樣美男子，自然放蕩不羈無所畏懼，什麼都敢想。而且這樣想不是皆大歡喜嗎？接下來也好驗證了，你勾引他看看，看他激不激動就行了。”
蕭九辭這樣的人都有些煩躁的看著陸追了，恨不得縫上他的嘴。
“你要是真不想舍身飼魔，我也有彆的辦法。”
蕭九辭看陸追是真的醉了，自己也是瘋了，聽他胡說八道半天。
可是陸追笑嘻嘻坐起，直接從懷中掏出一塊精致的古鏡。
蕭九辭瞬間瞪大雙眼，“問心鏡？”玉虛宗的法寶，給每一個新入門弟子問心用的，就是防止出現心懷不軌，品性惡劣之人。
“噓，我偷來的。”陸追醉醺醺道。
蕭九辭無語道：“這根本看不出什麼。”隻要顯示的不是血腥殘忍的畫麵，一般都算是過了，畢竟人心難測，你怎麼知道某時間某人在想什麼。
“試試嘛，我特意偷來給你用的，就是怕你糾結。”陸追不等蕭九辭說話，已經輸入靈力，鏡子不是單麵的而是像水晶玻璃一樣的雙麵，一麵給持鏡人看，一麵對著想要探查的人。
結果陸追醉了，就對著蕭九辭。
隻見陸追這一麵，顯示了整個青雲宗的景象。
陸追嘖嘖兩聲道：“你就賣身青雲宗算了。”
蕭九辭推開問心鏡。
陸追搖搖晃晃，依次掃描了遠處幾人。蕭九辭本對這個毫無興趣，但看著已經有些站不住的喬晗，還是湊了過來。
白絨：無數胡蘿卜和青青草原。
蕭九辭：“他拜師的時候，沒被發現？”
陸追：“多純良。”
陸湘湘：先是蕭九辭，然後喬晗，然後陸陸續續出現很多人，
蕭九辭，陸追：女孩的心思你彆猜。
終於掃到了喬晗。
蕭九辭心中莫名一緊，隻見那水鏡之上漸漸浮現光影，他在上麵清楚的看見了自己。
蕭九辭眼神一頓，想著也許跟陸湘湘一樣，會……
畫麵果然變了。
可……還是他……一直是他……
最後是陸追醉的不輕，拿不住，鏡子滑落才停下。
蕭九辭幾乎啞然的喃喃自語道：“隻能說明，目標是我而已。”
可是陸追也沒有精力跟他再胡扯。
趴在一旁道：“反正他醉了，你去問好了。”
夜色漸濃，烏雲徹底遮蔽了月光。
陸追醉倒了，白絨和陸湘湘也相繼醉倒。喬晗還在那邊喊著喝！
突然，喬晗站立不穩往後倒去，可是卻一下子撞到一個人。
喬晗迷迷糊糊的回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頓時眉開眼笑起來。
“你在啊！我正找你呢！”
蕭九辭目光沉沉的看著喬晗，心情有些複雜，都怪陸追胡說八道。
“找我做什麼？”蕭九辭陪著醉鬼說話。
“我們一起去泡靈泉吧！”喬晗激動道：“我上次錯過了，你補給我行不行！”
哢嚓，蕭九辭感覺好像有什麼在腦海中斷了一根。
蕭九辭故作沒聽見，不理會，想要扶喬晗去休息。
結果喬晗又抬起手腕，讓他看。
他看了半天，隻能看到碧玄，沒有看到其他。
“你真好，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好。我真的……真的真的……太喜歡你！”
蕭九辭原本低頭看著，聞言徹底僵住，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向喬晗。
哢嚓！又斷了一根。
就見喬晗傻兮兮的笑著，眉毛也隨之而動，輕輕跳動著，仿佛和他內心的喜悅一同歡快起舞。這樣的笑容仿佛能夠溶化周圍所有的憂愁和煩惱。
他是魔族，還是一個男的，怎麼可能會對自己……
蕭九辭嗓子有些發緊，“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也許是演戲，也許是偽裝，也許是……
“我知道啊，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很多年了，我從很早很早以前就隻看著你了，很可笑吧，明明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我卻把你當我的最愛，所有人都笑話我。”喬晗說著說著就生氣了，“你這麼好，我喜歡你理所應當，他們憑什麼笑話，他們才是一群傻逼！”
蕭九辭：……說的是魔界的那群魔族。
等等，他真的醉了……竟然跟自己主動承認他來自魔界！
蕭九辭震驚的盯著喬晗，莫名有了一絲生氣，似乎覺得喬晗不該這麼隨便說出來。不要命了嗎？！
不對，是自己醉了嗎？怎麼這個說法跟陸追說的那麼像？
蕭九辭雖然震驚，但是腦子還是快速運轉，知道是機會，必須要利用。
“你來這裡到底是什麼目的。”蕭九辭直接質問。
喬晗愣了一下，道：“來見你啊。”
蕭九辭咬緊牙關，看著喬晗。“為什麼？”
喬晗歪著頭，似乎不明白為何要重複說，“喜歡你啊，我真的好喜歡你啊，我想永遠在你身邊看著你。”
“你這麼好，我想變的跟你一樣。但是我做不到，不過我會努力像你學習。儘可能的靠近你。”
“你不知道，我看著你受傷，看著你被欺負，我真的好心疼你，可是我那時候還過不來，幸好……還是見到你了。你這樣好的人，就該得到世間最好的一切，你放心，我既然來了，就一定保護好你。我要看你越來越好，越來越幸福。那我就此生無憾了。”
哢嚓哢嚓，無數根不知名的東西在蕭九辭的腦海中斷裂。
一切帶入魔族魔界，合情合理，竟然被陸追那張嘴說準了。
這隻魔，真的是為他而來，他就是這隻魔的執念。
什麼陰謀詭計都沒有，根本不是懷揣惡意，喬晗就是……就是單純喜歡他，想要接近他，甚至小心翼翼，卑微的不求一個真正道侶的身份，他就是……就是……單純喜歡他而跨越了兩界。
魔族竟還有這麼笨的魔嗎？
魔之初，性本惡，惡由執念生，至純。
他似乎有些明白至純之意了，也就是說這隻魔還沒有學會惡就已經單純的以他為執念了。
以往種種相處中的異處終於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釋。
可是蕭九辭卻大受震撼，哪怕喬晗不是魔族，他都不會有那種震撼。
“啊，好吵，腦袋好吵！”突然喬晗捧著腦子開始叫喊。
蕭九辭回過神來，見他痛苦的樣子，心中一慌，趕緊上前拉住喬晗的雙手，“彆打，我看看。”
可是檢查之下，卻沒事。
而喬晗似乎也安靜了下來，低垂著頭看著他的手臂。
“怎麼？”蕭九辭聲音有些不穩，麵對現在的喬晗，他真的不知道該有什麼樣的心情。
喬晗卻突然抬頭，一臉真誠道：“可以握個手嗎？”
蕭九辭一愣，不明所以，但看著喬晗滿懷期待的樣子，也隻能鬆開他，再伸手。
然後他就看到喬晗激動無比，顫抖著手握了上來。
“很高興……很高興見到你。”喬晗憨笑著，聲音激動的發抖。
蕭九辭卻看得動容。
喬晗又忍不住抬頭問道：“那……能抱一下嗎？就簡單的擁抱一下。”
蕭九辭莫名一陣緊張，想要後退，但是他的姿態讓喬晗臉上瞬間難過了起來。
那種樣子，仿佛自己是負心漢一般。
蕭九辭猶豫站定，最後微微點頭。
他以為喬晗會猛烈熊抱，卻不想喬晗先是激動的雙眼發光，隨後小心翼翼又緊張無比的上前一步，隻是輕輕環抱了一下，仿佛隻有手臂接觸到了而已，然後猛然後退幾步，臉上卻已經是陽光燦爛的表情了。
蕭九辭茫然的看著喬晗，看他原地蹦了三下，激動的轉圈圈，一瞬間，綠色靈光自他身上散開，刹那間，滿園的靈植都開了花。
蕭九辭驚愕的環顧一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以前看過木係師兄師姐求親成功的時候也出現過這樣的情景，那代表木係修士發自內心的欣喜若狂。
蕭九辭看著喬晗滿園亂舞，最後一頭磕在渾元樹上，驚的蕭九辭趕緊衝上去，扶住人，低頭一看，額頭都撞紅了。
蕭九辭微微蹙眉，就見喬晗眯了眯眼，又盯著他看，隨即咧嘴一笑：“你好帥！”
蕭九辭心頭一慌，又鬆開了喬晗，任由他靠著渾元樹，擰眉看著。
喬晗眨眨眼，又道：“做夢都不敢想……哈哈哈，能……能在你身邊，就這樣看著你。”
烏雲不知何時漸漸散去，露出皎潔的月光，照著原本俊朗穩重的男子，一臉的無措。
這麼多年以來，不是沒被人表白過。
可是第一次，這般無措，慌張，荒唐，荒謬。
蕭九辭怔怔的看著喬晗已經抱樹而眠了。
走上前，就聽到喃喃一句，“我真的好喜歡你！嗝，你就是我的男神，嗝，是我永遠崇拜的嗝嗝……嘿嘿嘿！”
蕭九辭僵了許久，才給喬晗拍了拍不停的酒嗝，終究還是抬手將人攙扶了回去。
房門開了又關。
最後蕭九辭站在月光下，緩緩拿出了之前藏起來的發帶。
突然院中有人說夢話，似乎驚到了蕭九辭。
刹那間發帶結冰，最後隨著輕微的砰的一聲，那斷掉的發帶跟著冰塊碎成無數冰渣消散於無形。
蕭九辭放下手，無聲歎出一口悠長悠長的氣。
他該……拿這隻魔……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