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不露聲色的功夫拿捏的太好,顧昭一時沒留意他特意咬重“熟悉”二字的讀音。
“我在長壽宮給長公主做伴讀,又趕上太後壽辰,我若裝不認識周臨歧才奇怪呢。”她沒有多想,直言道:“我去打個招呼不是很正常?而且我是聽說了小黑的事,才過去問的。”
她心中坦蕩,若看在旁人眼中,怕就是完全不同的意思了。
李翾知道顧昭的舉止並無不妥,隻是心裡有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吃味。
“讓朕猜猜,他是不是說一定將狼給你獵回來?”李翾不緊不慢的問道。
顧昭愣了下,竟讓天子給猜了個差不離。
她點了點頭,道:“周小侯爺隻說若他獵到,會帶給我看的。”
“即是如此,昭昭大可以直接讓周臨歧幫忙活捉小黑。”李翾意味深長的道:“隻要你開口,他一定是願意的。”
顧昭即便是再遲鈍,也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快。
她突然想起上次李翾說周臨歧很受貴女歡迎,自己還問過他是不是要撮合她和周臨歧的蠢話——
顧昭感到麵皮微微發燙,悄悄抬眼打量了李翾的臉色,謹慎的道:“可小黑的事情本來就不能告訴彆人呀。”
聽她的意思,周臨歧在“彆人”的範疇內,李翾才麵色稍霽。
“周小侯爺的事,朕算你情有可原。”他故作大度的說完,再次望向顧昭的眼神已然變了。“咱們來說說另一件事。”
還有彆的事?
李翾欺身到了顧昭麵前,那雙深邃的墨眸映出她的身影。
她不知不覺的被困在軟塌的角落動彈不得,男子炙熱的氣息撲麵而來。
顧昭本能的覺察了某種“危險”的氣息,身子也輕顫了一下。
天子的神色有些不對勁兒。
“皇、皇上……”顧昭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眸中閃動著不安,正驚魂未定的望向了天子。
隻見天子薄唇微抿,俊美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卻格外氣勢迫人。
李翾抬手勾起她鬢邊散落的一縷碎發繞在自己的指尖,似是漫不經心的道:“昭昭,聽說你跟朕不太熟悉?”
下午在林邊相遇後,李翾還沒有走太遠,兩個姑娘以為他已經離開,便又放心的說話。
他耳力極佳,此處又順風,故此他清晰可聞的聽到了那句“不太熟悉”。
縱然知道顧昭是為了避嫌,李翾心裡還是不大舒服。
顧昭有些心虛的低下頭。
她沒想到自己隨口一說,竟被天子給聽了去,還拿來“質問”她。
若是真的質問倒也罷了,眼下愈發曖昧的氣氛,讓她的臉簡直像是要燒起來一樣。
“朕以為,昭昭跟朕已經算得上是熟人了。”李翾抬起了她的臉,不容許她轉移視線。
男子指腹略帶薄繭,輕撫在她臉頰上有種粗糲之感。
小姑娘麵頰有些發燙,這會兒倒是害羞了起來。
“皇上,衛三姑娘問了,我就隨口一答。”顧昭軟綿綿的道:“您彆生氣呀。”
這招最好用了,以前她說幾句軟話,天子便不會跟她計較。
為了讓效果更好些,顧昭還眼巴巴的望著他。
小姑娘倒懂得跟他撒嬌了。
若放在從前確實管用,可如今兩人的關係不可同日而語,自然不能這樣輕易的揭過去。
“昭昭覺你跟朕是什麼關係?”天子俊美的麵映在躍動的燭光裡,神色看起來竟有些晦暗不明之感。
難道天子真的生氣了?
顧昭從方才進門時就感覺有些暈乎乎的,隻是見到天子後一時忘了,這會兒竟覺得更迷糊了。她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道:“熟人?”
看她清亮的眸子中蒙上了一層水光,天真又純淨的模樣,李翾簡直要被氣笑了。
“你倒是膽子愈發大了。”他挑了挑眉,道:“朕記得衛三姑娘分明殷切叮囑過你,說朕冷峻威嚴,讓你最好離得遠些。”
顧昭愕然。
天子的耳力也太好了些!怎麼什麼都知道——
“而你,接受了她的建議。”李翾最後幾個字輕飄飄的落下,卻讓顧昭渾身一激靈。
天子是要記仇的意思麼?
“皇上,我沒有的。”顧昭急著想要解釋,可身子一歪,軟綿綿的倒在了李翾懷中。
投懷送抱?
李翾目光微凝,垂眸望著伏在他身上沒起的小姑娘。若她真的要賴在自己跟前撒嬌,倒也可以考慮……
不過他很快察覺到不對。
他的指尖就在顧昭的臉側,此時竟愈發燙了起來,並非簡單的臉紅害羞!
李翾忙捧起了她的臉,去探她的額頭。
顧昭發燒了!
“昭昭,昭昭——”李翾此時什麼旖旎的心思都沒了,立刻將她抱了起來。“你知不知道自己發燒了?”
顧昭迷迷糊糊的搖了搖頭,她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臉頰,小聲道:“沒有罷?我隻是有點頭暈。”
“不舒服怎麼不早些跟朕說?”李翾語氣中透著些責備,他更惱自己竟沒看出小姑娘身體的異狀。
他忙叫了懷霜等人過來,準備把顧昭抱到床上,又讓人去叫太醫。
“您百忙之中抽空來看我,我就一點不舒服而已。”顧昭生病時格外乖巧,說話的聲音也軟軟的,懂事得讓人心疼。“我也想跟您說說話呀。”
李翾心疼不已。
他脫下了自己的大氅裹住了顧昭,沉聲道:“帶著姑娘的東西,去長錦宮。”
即便她腦子幾乎成了一團漿糊,還是覺得不妥。
顧昭掙紮著想下去,李翾忙按住了她,低聲哄道:“聽話,你在這兒朕也不放心。不跟朕回去,是想朕留下麼?”
天子留下自然更為不妥。
片刻間懷霜等人已經收拾好了顧昭的慣用的東西,天子鑾輿已經等在了外頭。
李翾抱著顧昭上去,同時讓張卓英用顧昭能聽到的聲音說已經清場,沒有不相乾的人看到。
果然方才還在他懷中掙紮的顧昭才安穩了些。
在門口候著的初丹和落蕊看呆了。
抱著自己姑娘的,是當今天子?那個一直幫姑娘的貴人,竟是天子?!
***
長錦宮。
李翾直接將人抱到了天子的寢殿中,親自坐在床邊守著。
事發突然,找柯聿來是萬不能的了,張卓英提醒天子淩太醫也伴駕隨行了。
“讓他過來。”李翾當機立斷的道。
顧昭這次發燒來勢洶洶,雖說回來的路上李翾沒讓她吹到一點兒風,她的呼吸還是變得粗重,整個人昏昏沉沉的。
有宮人拿來了用冷水投過的帕子,李翾親自接過來,替顧昭貼在額頭上。
“姑娘下午出門前還沒事,想來是在湖邊吹了冷風。”懷霜跪在一旁,低聲道:“是奴婢沒照顧好姑娘,請皇上責罰。”
李翾皺著眉,隻是他還沒開頭,昏沉中的顧昭聽到懷霜的聲音,迷迷糊糊的去抓李翾的衣袖。“皇上、不、不怪懷霜姐姐。”
她都自顧不暇了,還沒忘了替懷霜求情。
李翾沒了脾氣,得任由她攥住自己的衣袖,低聲哄她道:“朕知道了。”
得到了天子的允諾,顧昭才放下心,隻是忘了鬆開他的衣袖。
見姑娘如此維護自己,懷霜心中一暖,更愧疚自己沒有服侍好姑娘。
李翾望了懷霜一眼,示意她先起身。
既是長錦宮吩咐請太醫,不多時淩太醫就等在了門前。
“昭昭,等會兒有太醫來給你看病,彆怕。”李翾怕顧昭不自在,特意先囑咐了一句。
等到淩太醫進來後,看到天子床上躺著的小姑娘,縱然見慣了大風大浪,眼底還是閃過一抹愕然。
且不說長錦宮曆代除了天子獨居隻有帝後同住,那人瞧著仿佛是長公主身邊的伴讀顧昭——
“顧姑娘發燒了,你來給她看看。”李翾自是看出了淩太醫眼中的驚色,語氣如常的吩咐道。
淩太醫回過神來,連忙拎著藥箱走了過去。
他拿出了脈枕,交到懷霜手上。
走近時他才發現顧姑娘還攥著天子的衣袖,而天子竟也由著她,雖是保持一個姿勢有些彆扭也不舒服,天子臉上卻隻有對她的關注。
雖然看著顧昭像是發燒,可診脈探查病情也是必須的,淩太醫頓時露出為難之色。
“昭昭,先鬆開手,太醫要為你診脈。”李翾放緩了聲音,見她沒鬆開,仍是哄道:“昭昭,聽話。”
懷霜和張卓英等人都習慣了天子對姑娘的寵愛,淩太醫卻是震驚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他給天子請平安脈已經有十年之久,還從未見過天子如此待人。
明明直接抽走衣袖就好,天子卻偏要去哄人。
顧昭疲倦的睜了下眼,終是把他的話聽了進去,緩緩放開了手,還有點委屈似的。
見淩太醫目瞪口呆的沒反應過來,李翾不悅的蹙了蹙眉,道:“給姑娘看病。”
淩太醫忙連聲應是。
顧昭是受了風寒才發熱的,倒也不是什麼大毛病。隻是近來還有些憂思鬱結一直未能發散,加在一起才來勢洶洶的病了。
比起給姑娘看病,天子看向他的目光,才令他真正的如芒在背。
當初給天子診脈都沒有這樣緊張過。
“皇上,姑娘沒有大礙。”淩太醫將顧昭的病情說了,又道:“微臣去給姑娘開方子抓藥先退燒,再好生靜養兩日。”
聽說顧昭“憂思鬱結”,雖說這是醫者常用的詞,可李翾還是上了心。
在淩太醫走之前,他又強調了句:“開得方子儘量彆選太苦的藥材”。
淩太醫恭聲應下。
若要用天子的血當藥引,隻怕天子也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這位姑娘,未來在宮中是要有大造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