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九年, 二月。
金烏西沉,天色很快暗了下去。晚風中裹挾著早春料峭的寒意迎麵撲來, 在外走動的宮人和內侍緊了緊身上的衣裳, 不由加快了步伐。
眼看要到各宮落鑰的時辰,禦花園中愈發清靜,隻有風掠過草木發出的響動。
張卓英知道天子心情不好,小心翼翼的隨侍在側。
昨日德妃去福寧殿, 說是今年選秀的章程已經擬出, 想請皇上示下。
李翾有事沒見她, 今日德妃晌午後又來了福寧殿一趟, 又撲了個空。
德妃姿態放得足夠低。
前兩年因著她在皇上遇險的消息傳來時,急不可耐要推大皇子為儲君。還沒等她成事, 邊關傳來捷報, 皇上亦是平安而歸。
雖然李翾並沒因此事遷怒, 德妃卻始終提著心, 生怕哪一日被天子清算。
在甬路的分岔口, 李翾停下了腳步, 他突然出聲道:“有人在哭?”
張卓英聞言往周圍看去, 周圍並沒有人在。
莫非皇上聽錯了風聲?
還沒等他找出人來, 隻見天子轉身走向了不遠處的假山上。
張卓英立刻追了上去,假山後竟真的有人!看她身形是個小姑娘,正抹著眼淚。
聽到來人的動靜, 她抬起頭, 粉雕玉琢的小臉兒上掛著晶瑩的淚珠。
“昭昭?”李翾看清啜泣的人, 眼底閃過一抹訝色。他忙走過去,握住了她的手腕。“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張卓英也吃了一驚。
眼前的小姑娘是住在鸞鳴閣的顧昭姑娘。
她父親戍邊有功,且又救過天子性命, 得知她失去雙親後,皇上南巡時將她帶了回來,以等同公主的規格養在宮裡。
顧姑娘生得粉雕玉琢是美人胚子,且她性子軟又嘴甜,在宮中很得人心。。
“皇、皇上?”顧昭先是一驚,旋即麵露喜色,淚汪汪的道:“我、我不小心迷了路——”
李翾應了聲沒責怪她,他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將顧昭嚴嚴實實的裹了起來,方才就覺得天氣冷,他放緩了語氣道:“回去再說。”
顧昭點點頭,揚起小臉兒,可憐兮兮的望著他道:“皇上,我的腳腕扭了一下,不能走路了。”
她本想說找鸞鳴閣中身強體壯的吳嬤嬤來背她回去,以前她在外麵睡著時,都是吳嬤嬤將她抱回床上的。
李翾蹙了蹙眉。
月白色的綾裙遮住了繡著玉蘭花的鞋麵,小姑娘覺察到他的視線,下意識的往後挪了挪,卻不小心牽動了傷處,疼得她幾乎掉下淚來。
看著往日潤澤清亮的杏眸含著兩包淚,李翾微微歎了口氣,背對著她俯身,道:“上來,朕背你回去。”
顧昭愣了下,似是沒想到皇上會親自背她。
張卓英見皇上還在等,忙小聲提醒顧昭道:“姑娘,奴才扶您上去。”
片刻後。
顧昭趴在李翾的肩頭,輕輕環住了天子的脖子。
自從爹爹病故後,再沒人背過她。
顧昭的小臉兒貼在他寬闊堅實的後背上,感覺心中突然安定下來。
然而還沒走多久,她聽到了嘈雜的腳步聲。
“顧姑娘——”
“昭昭姑娘——”
很快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傳來,顧昭淚眼朦朧的抬起頭,領頭的是大皇子,他身後跟著二皇子、五皇子等人。
他們見到天子顯然是畏懼多於親近,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走過來。
“兒臣見過父皇。”李泓衡帶頭走了過來,恭恭敬敬的行禮。
似是怕李翾不悅,他連忙解釋道:“父皇,兒臣們聽說長樂堂妹沒等到顧姑娘,想到她可能是在禦花園裡迷了路,眼看天要黑了,也快落鑰,故此一起來找她。”
李翾一貫冷淡的神色罕見有了些起伏,他微微頷首道:“你能這麼想,很好。”
李泓衡聞言,麵露喜色道:“父皇誇獎,兒臣愧不敢當。”
他目光落到淚痕未乾的顧昭身上,他本就對顧昭有好感,且又因她得了父皇誇獎,關切的道:“顧姑娘可是傷著了?”
顧昭趴在天子肩上,輕輕搖了搖頭,道:“謝大殿下關心,我沒什麼事。”
小姑娘是從南邊來的,聲音軟軟糯糯很好聽,大皇子聽了很是受用,他本就對生得貌美的顧昭有好感,下意識道:“父皇,兒臣送顧姑娘回去罷?”
大皇子的沉穩沒能維持太久,就在天子麵前原形畢露。
哪怕他提議叫一乘小轎來,都比他自己親自送都來得妥當。
李翾淡淡的道:“不必了。”
見大皇子還想堅持,張卓英察覺到天子的不悅,忙道:“大殿下,時候不早,您也該回皇子所了。”
李泓衡回過神來,這才與皇弟們一起告退。
“皇上,是我不好,給大家添了麻煩。”看到方才“興師動眾”的一幕,顧昭不免愧疚又不安。
她消失了的這段時候,貼身服侍的人竟沒及時趕到。
李翾想起她才進宮時,身邊跟著的兩個丫鬟亦是有些孩子氣,在宮中有些不夠看。
“嗯。”他隨口應了聲,旋即就感覺到身後小姑娘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李翾不動聲色的彎了彎唇角,語氣淡淡的道:“為何會迷路?”
雖是看不到昭昭的表情,李翾不難想象她小臉兒上糾結的神色。
遲遲沒聽到她的聲音,李翾想著她今日本就受了傷,又因天黑害怕還哭了一場,便想著安慰她兩句不再嚇唬她,卻聽到小姑娘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