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更尷尬了。
超人終於按捺不住瞥了厄裡亞一眼,發現厄裡亞正盯著茶幾上奧菲莉婭的畫看得入迷,就好像那是個盧浮宮展出的藝術品似的。
“你,”他再開口時不小心結巴了一下,迅速收斂思緒說,“哈瑟維先生,你就說你知道的也行,謝謝。”
“噢……那好吧。”西蒙認真回想起來,“據我所知,厄裡亞那會似乎正陷入一些對命運軌跡的困擾當中。你知道,儘管偉大的命運之主毫無疑問是偉大的——”
“西蒙。”拿著奧菲莉婭的半成品畫作左看右看的厄裡亞頭也不抬地打斷他,“我說過了,‘提煉’。”
“咳,”西蒙咳嗽一聲,“我是說,他在大部分時間裡隻是個旁觀者,哪怕故事儘頭的結局令他不快,他也什麼都不會做。而紅色之子的未來……當年的厄裡亞對我說過一句評價,是‘注定以悲劇收場’。”
“啊。”超人又一次笑了,帶著些許寬慰,就好像西蒙說的不是他的故事一樣,“我真的很抱歉。”
“你為什麼要道歉呢?厄裡亞對我說,那不是‘超人’的問題,不是任何一個人的問題,儘管從單個的宇宙中的發展來看,是無數的錯誤選項讓超人走向失敗,但他從宏觀命運的角度卻得出另一條結論,即:世界需要一個失敗的超人。”
超人聽到這裡,從剛才的某種難以描述的情感中掙脫出來,微微一怔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西蒙搖頭:“我不知道。”他看向旁邊的厄裡亞,“你呢,朋友?”
超人控製不住地跟著看過去,注意到厄裡亞思考得極為專注,隱隱有銀白色的光芒在他眼底浮現出來,又轉瞬即逝。
片刻以後,他說道:“我不確定。”
他有了一些不成係統的想法,卻需要更多情報——和超人有關的情報才能下定論。
這讓他前所未有地渴望搞清楚‘命運之主’在莫斯科的那五年裡,究竟和紅色之子交談了哪些東西,這些談話中一定包含著他們對‘未來’及‘命運’的見解,可惜西蒙那時還是個獨立的個體,沒有綁定命運之書,
對更詳細的內容所知寥寥。
超人有些失望。他覺得厄裡亞並沒有將全部信息告訴他,或許是因為不方便說出來……又或許是因為他們的關係尚且沒有緊密到可以互相信任的程度。
但是蘇聯那位超人就可以嗎?
他們之間有那麼大的差彆?
他定了定神,將這沒有緣由的失望情緒趕走,問西蒙道:“那個‘我’也聽厄裡亞講過‘注定以悲劇收場’的結局麼?”
西蒙點點頭說:“他知道。所以在我們臨走前,‘超人’向厄裡亞告彆,說如果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會讓未來看上去沒有那麼糟糕。”
以西蒙樂天派的精神,講到這裡也不禁有些傷感起來。
他的思緒像一隻遲暮的候鳥,慢悠悠地飛回了那多年不曾回想過的凜冬晚上。十二月份的莫斯科郊外,兩排昏黃的路燈照亮了覆蓋著積雪的灌木叢,人們呼吸間鼓動著白霧,仿佛紛飛的蝴蝶般的鵝毛大雪在一棟棟尖頂的三層小樓中間隨風飄揚,眼前視野模糊不清,天地間一片寂靜,隻有鞋底和積雪擠壓時發出的嘎吱聲響。
西蒙依稀記得自己遠遠落在後麵,看著命運之主與超人並肩走在腳踝深的積雪中,二人的交談聲被刮骨刀似的冷風傳遞過來,吹進耳畔,隱隱約約,如沉睡之人的夢囈。外來的旅人就要告辭離開了,而那幾乎注定要和朋友永彆的紅色之子看上去卻很高興,他臉上帶著寒風吹不散的笑意,藍眼睛在燈光下閃爍著溫暖的色澤,用鄭重卻不嚴肅的語氣對身邊人說:
“如果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後麵的話西蒙沒聽清,隻看到厄裡亞搖了搖頭。超人見狀便說:“那我儘量讓它看上去沒那麼糟糕。放心吧,‘命運’同誌,我相信這世上沒有在我們齊心協力以後依然戰勝不了的東西——哪怕是命運本身也是如此。”
“……”
西蒙不確定這是不是個雙關語笑話,因為超人緊接著便有些促狹地笑起來。他不待厄裡亞回應,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長管樂器,轉過身對厄裡亞和西蒙說:“得了,先生們,我們彆在這樣的‘好天氣’裡討論一些惹人不快的話題了,難道平時講得還不夠多嗎?說起來,你們想不想聽歌?”
“什麼歌?”厄裡亞問。
穿著紅披風的青年飄在大雪裡,垂下眼睫將口琴按在嘴邊,半秒鐘後,悠揚的聲調從他口中流淌出來。
西蒙立刻聽出這是蘇聯近幾年最出名的一首曲子。他隻聽過一兩遍,卻能跟著曲調哼出聲,甚至還記得點歌詞:
‘深夜花園裡,四處靜悄悄,
樹葉兒也不再沙沙響。
夜色多麼好,令我心神往……
在這迷人的晚上。
……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偷偷看著我,不聲響……
但願從今後,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舒緩的、憂傷的曲調如絲帶般穿行在無邊無際的大雪中、消散在沒有儘頭的夜幕裡,西蒙關於那夢一樣的五年時光的回憶,便也隨著曲聲的消逝慢慢走到了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