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韓非紅眼眶(2 / 2)

韓非咬緊牙關,從牙縫裡擠出聲音:“厭惡、打壓。”

他想起了韓國朝堂上那群庸人。

朱襄點頭:“他們深深厭惡我,所以我去長平很順利。”

韓非悲傷道:“秦王與六國君王不同,是嗎?”

朱襄輕笑:“是不同,但我在秦王那裡的身份,也與在其他君王那裡不同。秦王願意給我展現才華的機會,這一點六國君王罕有做到。但如果沒有夏同提前告知秦王我的身份,如果沒有政兒這張護身符,你想,我有能讓秦王等我三個月的機會嗎?”

在不遠處的大樹後麵,一老一小悄悄探頭,又悄悄把腦袋縮回去。

蒙武和藺贄蹲在樹旁邊的灌木後麵麵麵相覷。。

蒙武:至於嗎?就不能走出去,光明正大地聽?

藺贄:哈哈哈哈哈朱襄會不會被君上揍?

韓非沉思了許久,聲音低沉:“沒有。”

朱襄道:“庶民和貴族之間,隔著天涯海角呢。”

他笑了笑,道:“我回趙國之後,立刻就被下獄。不是什麼讒言,趙王是真的想要殺我。我能理解趙王的心思,我這個庶民展現了自己的才華,就襯托出之前幾年他的有眼無珠,哈。王的尊嚴比賢才重要多了。更何況我還是政兒的舅父,可能和政兒一同回秦國。”

“這個賢才可能對我有怨憤,而且和他國沾親帶故,如果是其他王,也會殺了我吧?”朱襄幽幽道,“我能理解,你也能理解,對不對?”

韓非低著頭。他想說不對,但他心裡說對。

如果這樣的人在韓國也是必死無疑。韓王不會留下這個不穩定的因素。

“朱襄公的頭發,因此、因此白了?”韓非問道。

朱襄搖頭:“沒有。我才不會一個傻叉趙王的愚蠢行為白頭。”

韓非:“啊?”直言辱罵了嗎?

朱襄道:“趙王派暗衛來殺我的時候,獄吏獄卒為了保護我赴死。”

他用手比了比長度:“那麼長的鑰匙,獄吏為了不讓人找到,生生吞了下去。我看到他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被剖開。”

韓非身體一抖,抬頭看著朱襄。

朱襄道:“邯鄲城郊的農人為了我入城攻打監牢,他們是犯了忤逆的重罪,甘心為我赴死啊。”

韓非看向朱襄的頭發,又看向朱襄的雙眸,看著朱襄眼底的悲哀。

“我離開趙國的時候,趙人徒步相送,腳底都被磨破了也不肯回去。我跪著請求他們離開……”朱襄道,“我回到趙國拜祭藺公,得知趙王命人拔了冬麥,凍死了我留下用於救荒的土豆種子。貴族有很多糧食,卻不肯救濟平民,而是坐等平民餓死好占有平民的土地……”

朱襄手抓著胸口衣襟道:“廉公為了救下更多的趙人,自毀名聲屠戮燕國,將饑荒的代價轉移給燕國。你說我的頭發能不白嗎?”

韓非閉上雙眼,道:“我知道、朱襄公,為何不肯,教我。”

朱襄微笑道:“我和你說過,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我不是不收你為徒,而是不會收任何人為徒。”

“這個時代王至高無上,貴族高人一等,庶民還不如牲畜值錢。我更看重庶民,這不符合實際。即使我選擇了現實,但心中仍舊記得,我就是庶民。”

“我的徒弟接受我的思想,要麼背棄我,要麼與我一樣,因為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而痛苦萬分。”

“不,你們會比我更痛苦。因為你們有家族、有親人的牽絆,理想和現實更加割裂。”

朱襄鬆開抓著衣襟的手,輕輕拍了拍韓非的肩膀:“所以彆學我,去學立足當下的知識。荀子治國的理念就很合適,既超出這個時代,又不會超出太多。”

韓非終於明白了朱襄的拒絕。

他不是拒絕自己,不是認為自己不夠資格學習他的思想。

“朱襄公、朱襄公認為我向你求學,就一定會成為、成為你嗎?”韓非問道。

朱襄道:“你不會成為我,但一定會被我影響。因為你天賦極高,將來一定能成為比肩荀子的人……這句話不要告訴荀子。”

韓非想擠出個笑容,但笑不出來:“朱襄公就這麼確定、確定你的思想正確,我一定會學?”

朱襄點頭:“當然。”

朱襄看向遠方:“我看得見,近兩千年後我的理想一定會實現。所以我能忍受現在,因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一天的到來。你們看不到遠處的光,隻能看到當下的黑暗,所以我不能教導你們,讓你們也一頭白發。”

朱襄指著自己的頭發,笑道:“雖然我認為白發挺好看,但親朋好友會擔心啊。我正在竭力嘗試如何把頭發變黑。”

韓非理解了朱襄的痛苦。

但他不能理解,為何朱襄還能笑得出來,而且這笑容並不是偽裝。

“好了,好好向荀子學習。不過如果你若有問題想向我求教,我也會指點你。”朱襄笑道,“我不收你為弟子,但在學識上對你指點一二,我還是能做到。不過韓非,你真的要繼續求學嗎?”

韓非問道:“為何、為何不能?”

朱襄道:“學得越多,懂得越多,就越清醒。而清醒的人,一定會痛苦。”

韓非再次垂下頭:“清醒……清醒韓國必定會滅亡嗎?”

朱襄道:“西周時諸侯並立,以周天子為尊;春秋時諸侯爭雄,霸主由周天子承認,算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一種吧。這時候,諸侯就已經想成為夏末的商、商末的周了。春秋時諸多國家被吞並,戰國時兼並戰爭加劇,你是韓公子,應該知道各國上層都以逐鹿中原,取代周朝為目標。”

韓非不語。

朱襄又拍了拍韓非的肩膀,道:“周朝陷入分裂,之後勢必會再次統一。韓國在三家分晉的時候沒能吞並其他二晉,先天不足,無論哪個國家開啟了統一的進程,勢必會先攻打韓國。你追尋的越久,就會越痛苦。現在回家,不要再思考這些事,說不定韓國會在你死後才遭遇危機,你就不用為了看不見的危機而痛苦。”

韓非低聲道:“可是朱襄公,我已經思考了。”

朱襄在心裡道,那不一樣,至少現在你隻是知道韓國一定會滅亡,而不是站在了天下一統這一邊。你隻是因現實而痛苦,還沒有被理想和現實撕裂。

但他深深地看了韓非一眼,轉身道:“走,去田地看棉花。”

兩人再次一前一後往前走,韓非仍舊落後朱襄半步。

“韓非,你見到秦王和秦太子種地,可否心裡不適?”

“原本、原本心裡不適。人應該、各司其職,王怎能、種地?但、但我又想,王有愛好,可喜聲樂、喜美色、喜擊劍、喜駿馬、喜美食華服,為何不能喜種地?王並非以種地為職,而是、而是以喜好、引導士人重視農桑,就很好!”

“不愧是你啊韓非子。”

“啊?!!朱襄公!!!彆、彆打趣我!”

“哈哈哈哈哈。”

朱襄的笑聲十分爽朗,仿佛無憂無慮。

韓非的聲音滿是羞窘,被朱襄尊稱一聲“子”驚得語無倫次。

大樹後麵,一老一小走出來。

嬴小政道:“曾大父,滅趙後,我要滅趙的祭祀!”

老秦王兜著手道:“政兒,你忘記趙王與我們同宗嗎?”

嬴小政道:“把他們逐出去!”

老秦王失笑:“隨你。政兒,你舅父說能看到千年後的世界,是真是假?”

嬴小政歪著頭,滿臉天真道:“是真是假沒區彆,都和現在無關。”

老秦王頷首:“倒也是。唉。”

雖說是荀子將韓非留在朱襄家中,但沒有朱襄的首肯,荀子絕不會往朱襄身邊帶人。

荀子對朱襄的寵溺,其實比政兒更甚。

所以,韓非其實是朱襄看中的人。

朱襄對韓非格外關注,是因為韓非和他有相似之處嗎?

“我還以為朱襄會對我提拔他這個庶人感激涕零,結果他如此清醒。”老秦王先皺眉,然後憋不住失笑,“確實,如果沒有夏同舉薦,沒有政兒舅父的身份,我不會給他證明自己的機會。”

老秦王也跟著朱襄等人叫子楚夏同了。“夏同”這個名字,確實比“子楚”順耳。

嬴小政道:“貴族確實看不上庶人。如果庶人展現出比貴族更優秀的才華,除了成為如信陵君等人還算有眼光的封君門客,估計就隻有被殺死一個結局。”

老秦王道:“但人才流落民間,總是不妥。用沒有根基的士子,總比用心懷異誌的六國大貴族強。藺贄,你的提議,寡人準了。”

藺贄下跪叩拜:“謝君上。”

老秦王摸了摸嬴小政的腦袋,笑眯眯道:“政兒快去告訴你舅父這個好消息,讓你舅父開心一下。”

嬴小政作揖:“是,曾大父。”

他提了提褲腰帶,朝前衝去。

雖然嬴小政還不到五周歲,小短腿飛速蹬起來,跑步的速度也不慢。

“舅父!舅父!政兒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朱襄回頭:“哎喲,跑慢點,我的小祖宗,摔著怎麼辦!”

“舅父接著我,才不會摔!”嬴小政一頭撞進朱襄懷裡,被朱襄提了起來,習慣性地往肩膀上一抗。

“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舅父?”朱襄護著胸前兩條小短腿。

嬴小政抱著朱襄的腦袋,笑嘻嘻道:“舅父,曾大父同意發布招賢令,親自開科取士,招六國士子入秦為官!”

朱襄眼睛一亮:“君上英明!”

嬴小政把下巴擱在朱襄頭頂:“舅父可以當麵對曾大父說,曾大父就在你身後。”

朱襄轉身就是一個叩拜,然後嬴小政太重,壓得叩拜的他直不起腰了。

“政兒,下去。”朱襄尷尬道。

嬴小政抱著朱襄的腦袋不放:“我不,嘻嘻嘻,舅父快起來啊,曾大父叫你起來呢。”

“我讓舅母打你的小屁股!”朱襄威脅道。

老秦王立刻樂嗬嗬道:“彆下來,政兒,曾大父會下令,不準你舅母為此事教訓你。”

嬴小政:“哈哈哈哈!”

朱襄無語:“政兒,我趴在地上,你也臉朝下啊,你難道不難受嗎?”

嬴小政:“我還能堅持一會兒!”

朱襄咬牙切齒,這隻知道對舅父頑皮的皮皮蝦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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