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開山平地雷 三更合一,131w-14……(2 / 2)

“朱襄,你現在說話的用詞就像是一個貪官汙吏。”

“是的,沒錯,我就是秦國曆史上最大的奸臣。”

李冰打趣朱襄,朱襄秉承著一貫的“隻要我自損就沒人能損我”,再次在口舌之爭上戰勝了李冰。

嬴小政揉了揉眼睛,踮著腳等舅父遛彎回來給他做夜宵。

好不容易看到了朱襄,嬴小政一邊原地起跳,一邊使勁揮手:“舅父!政兒餓了!”

朱襄笑罵道:“你是小豬豬嗎?大晚上吃多了會積食!等我給你做點果腹的湯水。”

李冰扶額:“你知道晚上吃多了會積食,還不改掉讓政兒晚上吃夜宵的習慣,你真是……”

朱襄對政兒真是隨時處於嚴格和溺愛中搖擺,李冰真是看不懂朱襄育兒的方式。

他本想向朱襄學習,好好教導自家皮孩子。可朱襄的育兒方式,真是學不來啊。

嬴小政牛氣哄哄地領著一眾學宮學子繼續充當文書,思考舅父出的難題——舅父究竟要告訴我什麼?

朱襄則暫時充當了爆破指導員,為李冰開山進行爆破技術支持和安全監督。

為了儘可能的保密,朱襄引入了流水線,工匠們隻負責火|藥配置其中一個步驟。

雖然隻要有心人去偷學,仍舊能把步驟試出來,但已經是目前最好的保密方式。秦國國內盔甲製作也是采取的這個方式。

兵器製作並非秘密,但盔甲是。所以在漢朝時,豪強家中可以私藏兵器,但私藏兵甲就等同於造反。每次想抄誰的家時,就有酷吏告發,某某人在府邸私藏多少副甲。

準備開山爆破的時候,忙於組建新式騎兵的李牧才姍姍來遲。

雖然他很忙,但火|藥的初次運用,他可不能錯過。他還想用火|藥攻城略地呢。

火|藥爆破前的打孔位置,和用釺杆進行采石的位置差不多。

第一次爆破,朱襄親自出手。他身穿皮甲,戴著頭盔,將配置好的黑火|藥包放進坑洞裡,點燃引線後立刻往後猛跑幾步後臥倒。

轟隆一聲,平地驚雷,嚇得附近工匠先呆若木雞,而後各個跪地請求山神不要責罰他們開山。

“這威力……還行。”李牧膽子最大,躥上前觀察炸掉的坑洞,“果然如朱襄所說,要炸開都城城牆城門不太可能。”

李冰看著地上可怖的坑洞,又看了一眼滿臉遺憾的李牧,發自內心道:“你們這些將軍在想什麼,我不懂。已經很可怕了!”

就算已經做過實驗,再次看到這一幕,李冰還是忍不住手腳發麻。

怪不得朱襄一直強調“安全安全,還是安全”。這要不嚴格按照朱襄製定的安全流程來施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人可沒有石頭堅硬,這一炸,估計連個全屍都找不到!

“我來試試!”李牧不僅不害怕,還躍躍欲試。

“好,你點燃之後,立刻往後跑,數十次心跳時間後護著腦袋撲倒。”朱襄道,“如果你拿不準時間,數七八次就可以撲倒。”

李牧疑惑:“為何不拿盾牌擋在前麵,直接躲進盾牌裡?”

朱襄道:“現在他們還太害怕,無法形成有效地配合,可能會有舉起盾牌的人因為恐懼而不及時讓開路。所以先選膽子較大、性格謹慎的人擔任爆破手,自己負責自己的安全。效率雖然低一些,但更安全。之後再慢慢培訓人員,提升工作效率。”

李牧點頭:“我膽子大,性格也謹慎,交給我!”

朱襄欲言又止。

未來的武安君,你現在看上去不像是膽子又大性格又謹慎的人,倒像是一個急於玩火炮的熊孩子。

但朱襄還是相信了李牧,李牧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第二次爆破很順利。

李冰見兩位友人都上前了,自己也硬著頭皮上了。

朱襄雙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害怕就不要勉強自己!”

李牧很誠懇道:“害怕就不要去,要是不小心失誤怎麼辦?”

朱襄:“不要去,我不會嘲笑你膽子小!”

李牧:“嘲笑?怎麼可能。”

李冰氣得手都不顫抖了,一氣嗬成完成了第三次爆破。

朱襄捧腹大笑。李牧撓頭,不知道朱襄在笑什麼,也不知道李冰在生什麼氣。

其他培訓好的爆破手雖然經過了多次實驗,但真要開工的時候仍舊很緊張很害怕。

但三位貴人都率先爆破了,他們膽子也大了起來。

他們的耳朵中塞著破布,十分嫻熟地點燃引線,比朱襄、李牧、李冰的動作麻利多了。

李牧觀察之後,又上前嘗試了幾次,摸索出效率更高、更適合身手敏捷的人的爆破方式。

他現在學習和實驗這個,是為了將火|藥包引入戰爭而做準備。

朱襄對此心情很複雜。

不過最終他將心中鬱氣呼出,不僅沒有反對,還給李牧出主意。

他還提出了改進弩|箭的建議,雖然他不清楚具體的改進方法,但提出了需求,有了研究方向,工匠們摸索出改進方法的成功率就會高許多。

他還提出了製造投石機,和用火|藥、火油替代石塊的建議。

這些都是古代的攻城利器,或許能替代炸堤壩堵河流水淹城池的方式,攻下六國的都城。

六國是必定會被滅的,都城也是必定會攻打的。用這些方式破城,民眾的苦難會稍稍降低一些。

李牧聽著朱襄的建議,神情複雜。

他本想打斷朱襄,但看著朱襄認真的雙眸,心情壓抑地緊緊閉上嘴,將朱襄的建議都記在心中。

“我不會為你表功。”李牧之後道,“這些都是我想出來的。”

朱襄深呼吸了一下,道:“謝謝。”

他也知道自己的堅持很奇怪,很膽怯,甚至很虛偽。但人總會傾向於選擇讓自己更舒服的生活方式,幸而他的親朋好友都縱容他的任性。

熟悉爆破之後,開山有條不紊地進行起來。

工匠們知道晴天霹靂並非神罰,而是一種他們也能掌握的開山工具之後,從驚恐不安到興奮莫名。

朱襄不太懂他們的興奮,但提高了勞動積極性是好事。

火|藥數量不足,李冰也不敢讓太多人知曉火|藥的使用方式。在爆破手進行重點山壁的爆破時,工匠們也在用原始的方式,在其他地方搬運和挖掘岩石。

比如用火燒熱岩石後,潑冷水,讓岩石進行熱脹冷縮就是其中一個措施。

工匠們肩挑手扛,將石塊運下山。這些石塊,將來會用於鑄造分水堤壩。

李冰雖然在朱襄的建議下,製定了比較嚴格的安全用工條例。但工匠們很容易鬆懈,再加上疲憊,以及此時完全不存在任何安全措施,所以每日工地上都有人受傷。

皮外傷很常見,骨折基本就等死。

都江堰很偉大。修建都江堰卻沒有什麼熱火朝天熱血沸騰激動人心的場景,有的隻是苦役們在督工的鞭打下,扛著石塊挑著土壤,在碎裂的大地上艱難地蠕動。

即便李冰在工程前動員時都告訴他們此次修建堤壩的好處,但對於大部分人而言,他們隻是神情麻木又悲苦地做著被命令的事,一步一步、一點一點地消耗著自己的生命。

朱襄親眼看著這一幕幕,記著這一幕幕,也帶著嬴小政觀察著一幕幕。

後世人或者不在現場的人,看著文字記錄,總會指點江山、揮斥方遒,喊著“一世畢萬世功”“罪在當代利在千秋”之類的豪言壯語。

那麼代價呢?

代價不是他們,他們甚至看不到代價。

那些倒下的役夫中有男人有女人,甚至有老人有孩子。他們受傷,流血,失去性命。

當他們離去的時候,可能孤零零地安無聲息地消失,也可能有親朋好友為他們哭泣。

他們或許沒有多少夢想,但活下去是所有生命的本能。

誰能輕飄飄地說出一句“罪在當代利在千秋”?隻有不是代價,也看不到代價的人。

李冰不是這樣的人。

他看著每一個倒下的人,命人焚燒這些人的屍骨。有的骨灰被送回鄉,有的骨灰就地安葬。

他監督著每一筆撫恤金的發放,但總會遇到撫恤金找不到發放人的時候。

他籌集草藥,請來軍醫,儘可能地推行給庶民役夫補貼的政策。

他從最初的不忍,到最後的麻木。但朱襄看到李冰的雙目中那團火焰,知道李冰不是麻木,隻是將痛哭深藏心中。

李冰是一個有良知的人,一個不像貴族的人。

所以在曆史中,他會畢生投入蜀郡水利建設,建造的利民建設並不止都江堰一處。

在戰國時代,“愛民”“利民”對官員而言,是一個罕見的性格。因為在貴族眼中,“庶民”不是人。

李冰居然將庶民當做人,想要為庶民做些什麼,想要儘量減輕成都平原的洪澇災害。那麼在他看到役夫死亡的時候,就不可能無動於衷。

他是知道代價有多沉重,能感受到這種沉重的人。

所以朱襄才會全力支持他,暫時放下手中的工作陪著他。

朱襄知道,曆史中的李冰一個人也能撐過來,今後幾十年都在蜀中與山川河流打交道,然後累死在水利建設工地上。

但現在他成了李冰的友人,正好在李冰身邊,他就應該與李冰分擔這些代價的沉重。

“死了這麼多庶民,如果不能活更多的庶民,我就是罪人。”李冰對朱襄道,“我一定要成功。”

“你一定會成功。”朱襄道,“我也支持此事,你不是一個人。”

李冰日益沉重的臉上難得露出了輕鬆的笑容:“這倒是,好歹還有個你陪我一起擔責。如果我出了什麼事,沒能把這項工程繼續下去,希望你能幫我。我相信我的判斷絕對是正確的!”

朱襄道:“放心,你肯定用不上我。”

嬴小政牽著舅父的手,仰頭聽著李冰和舅父的對話,若有所思。

他將思索的內容深藏心底,與很多經曆一起藏在心底,就像是種子一樣,等待一個發芽開花結果的時機。

開山進入流程化作業後,朱襄留下了部分學宮學子幫忙,帶著嬴小政離開了工地,回到成都城,幫忙李冰處理春耕之事。

李冰忙於修建水利,但郡守還有其他事做。

曆史中李冰會自己一力承擔,頂多讓家人和幕僚分擔。現在李冰大手一揮,能者多勞,春耕之事正好長平君做。

朱襄好脾氣地同意了。

“政兒,郡守的工作有時候和國君類似。你先試著統治蜀郡,積累統治秦國的經驗!”

嬴小政默然無語地捧著李冰給自家舅父的郡守印章。

他誠懇地問道:“舅父,這件事李冰伯父知道嗎?”

朱襄道:“他讓我暫代郡守,就應該能猜到我會這麼做。”

嬴小政不斷深呼吸。

雖然一個郡守而已,他當然能輕鬆做好。但讓一個孩童當郡守,舅父你對我放心過分了!

不對,這不是放心的問題。

“舅父,我才六歲!”嬴小政說出了已經離開的李牧老師經常抱怨的話,“你這是欺負我!你是欺負孩童!”

“那你去告狀啊。”朱襄露出了邪惡的笑容,“快去,向你曾大父告發我。向你大父你阿父告發也行。”

嬴小政道:“我要向舅母告狀!”

朱襄哈哈大笑:“好可惜,你現在告不了。去忙吧,小郡守!”

嬴小政氣得鼓成了包子臉。

雖然嬴小政不是真的生氣舅父讓他當幕後代理郡守的事,但舅父的態度真的很氣人!

“隻是一些文書工作而已,與你每日研讀書本沒區彆。”朱襄笑完後道,“你也在家裡休息一段日子。在工地上的時候,辛苦了。”

工地上吃住畢竟比不上家中舒服,嬴小政跟著朱襄忙裡忙外,人都瘦了一圈,軟肚肚都不鼓了。

不過嬴小政又重了不少,估計不是真瘦了,隻是抽條和長結實了。

“不辛苦。”嬴小政真不覺得辛苦。舅父怎麼會讓他吃苦?

“舅父,你出的題我想到答案了。”嬴小政都差點忘記了這件事,“我怎麼看這刑徒的待遇比庶民役夫還好?這不是鼓勵人犯罪當刑徒嗎?但刑徒現在的生活也是基本能活,不能更差,所以應該提高庶民役夫的待遇。”

嬴小政沉思了一會兒,打好腹稿,繼續道:“役夫的食宿該由官府提供,路費可以官府補貼。雖然這樣會增加官府支出,但能讓更多役夫活著回鄉耕種。否則服役等於死亡,庶民不斷減少,兵源就會崩壞。”

“再者,長平趙兵兵亂證明,若庶民被逼到極致,橫豎是死,恐會民亂。現在各處兵亂,他們無處可逃,尚能忍受。若天下大定,短期內總會有六國人試圖謀逆,那些民亂的人就會成為他們的兵源。”

“由此可見,國庫雖多些負擔,但利遠遠大於弊。”

朱襄誇讚道:“政兒聰慧!真厲害!”

嬴小政嘴角下撇:“這是我的真心話,但舅父應該不想聽到這個。雖然結論可能一致,但舅父應該想讓我看到民生多艱。”

朱襄把嬴小政抱起來,蹭了蹭嬴小政仍舊軟乎乎的臉頰:“我看到的是民生多艱,那是我的思想;政兒看到的是恐生民亂,這是政兒的判斷。政兒了解了我的思想,做出了自己的判斷,這道題滿分!”

嬴小政抱著朱襄的脖子,臉貼在朱襄肩膀上嘀咕:“嗯嗯嗯,政兒永遠滿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