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清茶桂花糕 三更合一,霸王票加更。……(2 / 2)

藺贄這個“掮客”也終於“找到了機會”,讓春申君拜見朱襄。

朱襄問道:“我需要按照你的戲本,扮演一個被囚禁的大賢嗎?”

藺贄笑道:“不需要,你做你自己,說你的真心話即可。”

朱襄疑惑:“不會乾擾你的計劃?”

藺贄擠眉弄眼:“你當我是誰?無論春申君得出什麼結論,隻要他來鹹陽宮裡見你,我的目的就已經實現,你說什麼都不會影響我之後的舉措。你隨意。”

子楚也道:“我倒想看藺禮的計劃失敗,你試試看。”

藺贄鄙視道:“啊呸!也不知道我是為了誰,真是好心沒好報。”

蔡澤歎氣:“好了好了,彆聚在一起,你看到宮人驚恐的眼光了嗎?政兒也在這裡,不要給政兒造成不好的影響。”

嬴小政老氣橫秋道:“蔡伯父放心,我已經習慣了,不會受影響。”

就算舅父阿父伯父做出在光天化日之下,聚在鹹陽宮廣場的正中央大聲密謀這種蠢事,他也不會受影響。

他不會犯蠢,絕對不會。

蔡澤拍著嬴小政的肩膀欣慰道:“甚好,甚好。”

他看著嬴小政,就像是看到淤泥中開出的蓮花,一群東倒西歪的歹竹中唯一身姿挺拔的好筍。

秦國未來的希望,就全在政兒身上啊。

案牘勞形後正在宮裡散步的秦王柱納悶地指著遠方的那一群晚輩,扭頭對荀子疑惑道:“他們是在乾什麼?”

荀子恭敬道:“他們是在找揍。”

秦王柱:“……寡人準了。”

荀子氣勢洶洶地衝了過去。

秦王柱深深歎了口氣。果然自己是不是對晚輩太縱容了,搞得鹹陽宮內氣氛怪怪的。君父在位的時候,鹹陽宮多麼肅穆啊。

他搖頭晃腦,唉聲歎氣,然後帶著笑容愉快地去圍觀晚輩被荀子揍。

黃歇萬萬沒想到,他進入鹹陽彆宮拜見特意等候在花園中的朱襄時,朱襄先遭遇了荀子的戒尺洗禮。

荀子逼著朱襄換了一身能夠彰顯出他氣質的衣服,親自為朱襄選了玉冠,並且挑選了腰間的配飾和長短劍。

秦國的貴族與六國不同,原本不佩戴長劍,隻佩戴短劍。

秦人曾經與戎狄混居,他們的貴族佩戴的短劍是吃飯的時候用來割肉的。能佩戴短劍,就代表他們每餐都有肉,所以是身份的象征。

不過後來秦國東出,接納了中原文化,秦國的貴族們也逐漸佩戴起長劍,不過短劍仍舊是必備。

荀子製定秦禮的時候,還專門為秦人短劍和長劍都佩戴進行了修飾。他讓朱襄將長劍短劍都佩戴齊全,就是在穿著上向春申君表明他已經完全融入秦禮。

不僅是長短劍,朱襄身上每一處配飾,都彰顯著秦國獨特的禮儀文化。

朱襄聽荀子在他耳邊絮絮叨叨,有一種自己在聽宮鬥文的感覺。

挽個什麼發型,發髻上插什麼發簪,發簪上吊幾顆珠子,臉上擦什麼胭脂,身上佩戴什麼環佩,環佩是什麼顏色有什麼圖案……衣冠配飾上的細碎,全都是禮儀的體現,全都是無言的交鋒。

朱襄:“……其實春申君可能注意不到。”

荀子怒瞪。

朱襄乖乖閉嘴,繼續聽荀子念叨,並且在荀子念叨之後接受荀子考試。

他要將自己身上每一處配飾,衣服上每一處花紋代表的含義都記清楚,這樣在麵對春申君的時候,才會更有底氣。

但朱襄真的不認為,春申君會注意這些。

他又不是和春申君在宮鬥。

在朱襄疲憊的神情中,荀子結束了對朱襄的臨陣輔導,忐忑不安地放朱襄去與戰國四大公子之一的春申君見麵。

荀子的眼神,就像是看著自己不靠譜的弟子去挑戰武林盟主似的。

在戰國士人眼中,四大公子確實是武林盟主級彆。

孟嘗君早就去世,平原君已經老病漸危,信陵君遭遇了打擊閉門不出,現在戰國時還遊走世間的四大公子隻剩下春申君。

春申君還並非宗室,是以一介士人身份躋身四大公子行列,可見其能力。

現在戰國中替代了四大公子的後起之秀便是長平君朱襄,舉世聞名的朱襄公。

有人說,長平君就是第五大公子;也有人說,長平君可能會超越四大公子。

無論何種說法,朱襄在天下士人心中,就是引領戰國貴族的新的人選,也是秦國能吸納人才的關鍵。

如今新貴和舊貴正麵交鋒,荀子怎麼能不緊張?

他本來以為朱襄功課學得極好,春申君又有求於他,身處弱勢,可能問題不大。

但他仍舊心裡忐忑,所以和秦王柱一同前來叮囑朱襄。

結果,他就看見朱襄和太子等人在鹹陽宮某處廣場正中央大聲密謀,仿佛對即將到來的大戰完全沒有準備。

荀子當即心態有點崩。

這豎子!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不可塗牆也!

“荀子,彆擔心,朱襄公待客的禮數從未出過錯。”韓非被荀子的黑臉嚇得都不結巴了。

荀子深呼吸,深呼吸,然後冷哼一聲:“希望他彆出錯,否則……”

韓非好不容易從病床上堅強地爬起來,不再去咒罵韓國朝堂上那群庸人讓韓王丟人現眼。他差點又被荀子嚇得躺回去。

否則什麼?荀子你說話彆說一半啊,好嚇人!

今天的年輕韓非,仍舊在荀子身旁瑟瑟發抖。

朱襄待客確實是靠譜的。

他明白荀子的意思。不就是裝逼嗎?裝逼多簡單?他輕輕鬆鬆就能把春申君唬住。

於是春申君被帶到了花園池塘中間的亭子裡,朱襄已經為他準備好了最裝逼的景色。

他將亭子兩麵用竹簾遮住,隻留兩麵,一麵看水,一麵看特意移植在庭院中很容易死的鬆竹。

朱襄沒有用在秦國已經很常見的桌椅,而是像以前一樣放下坐具和低矮的桌幾,端正地坐在桌幾前。

他點了些淡雅的熏香,準備好了茶壺,熱水就放在一旁的火爐上,隨手都可以取得。

黃歇被人引著,穿過彎彎曲曲的花園小道,走過佇立在水中的回廊,挽起竹簾,看到了端正坐在火爐旁,正手持一卷竹簡的朱襄。

朱襄聽到竹簾的響動,將手中竹簡放下,起身作揖:“春申君,久仰。”

黃歇從煙霧中看到一位表情淡漠的白發士人出現,正晃神中,聽朱襄率先向他行禮,不由有些慌亂,連稱不敢,與朱襄對拜行禮。

朱襄沒有多禮,伸手請黃歇坐在桌幾另一邊,為黃歇沏茶。

沏茶第一個功夫是用熱水洗茶杯,第二步是用熱水洗茶葉,第三步才是泡茶。甭管好不好喝,朱襄先把自己心中泡茶的裝逼步驟拿了出來。

什麼是裝逼?裝逼就是明明可以一次做到的事,要多此一舉,讓人不明覺厲。

朱襄這一番沏茶的動作練過很多次,如行雲流水。

這不是他自己練的,是荀子認為茶可以代表禮之後琢磨的。

朱襄被荀子拉著一同琢磨和練習,深受其苦。

這就是有一個大儒當老師的甜蜜的痛苦。

被荀子嚴加訓練之後,朱襄這一手斟茶的功夫看得黃歇心情緊張無比。

他雖然看不懂,但也能從這步驟中看出繁瑣和高雅。這在士人心中,就是禮儀的體現。

朱襄將茶杯放在黃歇麵前,淡淡道:“清茶一盞,為春申君解渴。”

“這就是清茶?”黃歇觀察著青色陶瓷杯中清亮的茶水,想起了關於朱襄的傳聞。

傳說朱襄清廉,不喜歡現在滋味濃厚的飲品,所以便發明了清茶。

茶入口苦澀,回味甘甜,咽下後口齒留香,心情和身體的疲憊都會在一盞茶中得到放鬆。這是朱襄公的道和禮的體現。

黃歇曾經想模仿朱襄喝茶,但他弄出來的清茶怎麼都難以入口。

他懷疑朱襄喝的茶本身也很難喝,隻是旁邊的人敬仰朱襄,所以連朱襄喝的難喝的茶都要誇幾句。

現在朱襄親自給他沏茶,這繁瑣的步驟讓他生出懷疑。或許茶真的並不難喝,隻是他不會沏茶?

黃歇摸了一下茶杯的溫度,抿了一小口已經不算太滾燙的茶水。

他眼睛一亮:“果然如傳言一樣,入口微苦,回味甘甜,口齒留香。我曾像傳聞那樣沏茶,卻沒有長平君這茶的味道,是因為步驟不同?”

朱襄打開一個漆盒,裡麵是滿滿的茶葉:“我喝茶,就是因為茶葉喝起來很簡便。其實剛才我的步驟都可以取消,隻需要抓一把茶葉放進水杯裡,用熱水衝泡即可。”

朱襄臉上的淡漠散去,露出狡黠的微笑:“隻是茶葉不同罷了。我這茶葉喝之前炒製了一番。春申君自己泡茶試試?”

黃歇愕然地看著朱襄的氣質從仙人突然回歸凡人,半信半疑地拿著茶葉泡茶。

待茶涼了一些後,黃歇喝了一口。

果然如朱襄所言,滋味差不多。

黃歇道:“不過還是朱襄公泡的茶更好喝。”雖然差不多,但還是有差彆。

朱襄笑道:“這就是上限和下限的區彆。茶葉怎麼泡都不會太難喝,但繁瑣的步驟會讓它更好喝。隻是美味程度提升不大。”

黃歇立刻接話:“這就像是讀書一樣嗎?待讀到一定程度,再進步就難了?”

朱襄道:“春申君雖然說得有道理,但我其實是想說,我是庶人出身,本身就不太重視什麼禮儀,春申君不必太緊張了,你一緊張,我也跟著緊張。”

朱襄指著自己身上的配飾道:“今日前來見春申君之前,荀子特意為我配了一身符合禮儀的衣服,並讓我背了半日的書,就怕我丟長平君這個名號的臉。你不知道這有多累,唉。”

黃歇:“……”

朱襄笑道:“見到真實的我,春申君是不是失望了?”

黃歇臉皮抽動了一下,然後緩緩扶額:“不是……隻是……”

朱襄放聲笑起來。

黃歇無奈地歎了口氣,也跟著一同朗聲大笑。

他們二人之間生疏又僵硬的氣氛,在此刻一掃而空。

“你這舉止,讓我想起了信陵君。”黃歇笑完後道,“信陵君一見我,就非得拉著我喝酒,把我的衣襟都扯歪了。”

朱襄笑道:“我見到信陵君的時候,信陵君正為我送行。我們席地而坐喝酒,也算暢快。”

黃歇問道:“是暢快?難道不是悲哀?”

朱襄道:“悲哀肯定很悲哀,不過現在想起來,結識了一位好友,也算是暢快了。”

黃歇歎息:“長平君很灑脫。”

朱襄端著茶道:“人生若不灑脫一點,那煩惱的事就太多了。”

黃歇道:“確實。隻是有些事灑脫了也沒用,還是得煩惱。”

朱襄道:“這倒是。現在是大爭之世,而且是快要決勝負的大爭之世,無論誰都難過。來,品嘗一下桂花糕。這是用稻米和去年的桂花做成的糕點,你嘗嘗。”

朱襄打開了另一個漆盒,裡麵放著的是他親手做的桂花糕。

桂花糕白嫩如玉,上麵點綴著金黃色的糖桂花,僅憑顏值就吸引了黃歇的喜愛。

黃歇開玩笑道:“聽聞長平君擅廚,難道這桂花糕是長平君親手做的?”

朱襄道:“自然。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黃歇心頭一暖,但隨即又是苦澀。

關於朱襄的傳聞,除了朱襄的才華和品德之外,就是朱襄恐怖的交友能力。

他現在總算明白了,朱襄交友的能力有多恐怖。隻是寥寥幾句話,他都想與朱襄成為好友了。

“若你在楚國多好?”黃歇沒有取桂花糕,“我當日派人前來邯鄲迎你,晚了一步。”

朱襄笑著歎氣道:“這可不是晚了一步。子楚還在當質子的時候,就想好怎麼拐我入秦了。”

黃歇差點打翻了茶杯:“什麼?!”

看見黃歇的神情,朱襄忍不住笑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道:“你應該聽說過,公子子楚在邯鄲便與我結識。再者,政兒是我唯一的後人,我怎麼會放心政兒獨自入秦?”

朱襄的笑容淡了一些:“不過我原本準備等秦國哪一日來接質子回國的時候,再一同與政兒回秦國。在我的預想中,我會在趙國待至少十年,然後以一個無名之輩的身份,心情十分平靜地入秦。”

黃歇沉默了許久,道:“但時勢所迫。”

朱襄道:“是啊,時勢所迫,世事弄人。”

黃歇歎氣:“看來我晚了確實不止一步。”

朱襄手放在嘴邊,壓低聲音道:“其實沒有子楚和政兒,我恐怕也隻能入秦。當時先主就在長平,他放我回邯鄲的時候就知道我會被趙王忌憚,前腳放我離開,後腳就派出了武安君來邯鄲接我。”

黃歇嘴角抽搐:“怪不得秦軍來得如此快。不愧是秦昭王。”

朱襄不住點頭。沒錯,不愧是戰國著名大魔王。白公告訴他這件事的時候,朱襄被老秦王嚇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黃歇看著朱襄臉上隨和的笑意,手指摩挲了一下茶杯,道:“我聽藺卿說,秦王忌憚你,所以將你拘禁在鹹陽宮?”

見黃歇開門見山,朱襄知道他在懷疑藺贄的話了。

朱襄笑道:“是他誤解了。其實我是自願進宮照顧君上和政兒。”

黃歇問道:“這樣聽來,長平君與秦王君臣情誼很深厚。但長平君為何未在朝中任職?”

朱襄嚴肅道:“因為朝議需要起太早,影響休息。”

黃歇:“……”你認為我信嗎?

朱襄失笑:“我知道你不信,不過確實是我不願意去朝堂。朝堂上的賢才無數,下地種田的賢才隻有我,我當然會留在最需要我的地方。待君上孝期之後,我也會離開鹹陽,繼續像以前那樣四處種田。”

朱襄手指敲了敲茶杯,看著茶水上的漣漪道:“我種田有多有用,春申君應該親身體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