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 沿江內遷令 二更合一,還賭賬。……(2 / 2)

秦國如果要攻打南楚國,就隻能先上岸,再長途行軍。途中行跡不僅在層層堡壘的瞭望下一覽無遺,秦軍沿路得不到任何補給,補給線也會拉長。

那時楚國隻需要依托有利地形,以逸待勞即可。

這在戰略上沒有任何錯誤,沒有任何錯誤啊。

戰國各國打仗時多采用堅壁清野,在激烈爭奪的城池之間驅趕庶人,燒毀農田村莊,不準墾荒耕種,以增大敵人攻打時的補給壓力。

南楚國的內遷令不過是加強版的堅壁清野而已。

“先帶他們去休息,將這件事提前告知陳啟等人。”朱襄深呼吸,恢複平靜。

浮丘麵露悲哀道:“是,朱襄公。”

跪地慟哭的楚國士人沒有懇求朱襄什麼,隻是哭著隨浮丘離去。

他們能懇求朱襄什麼?難道懇求隨朱襄南渡嗎?

待人離開後,因驚訝而站起來的朱襄跌坐在椅子上,單手扶額。

焦勻歎氣道:“不愧是項燕,此舉真狠。”

李牧將軍吞並楚地的策略並非著眼於一城一地,而是依托南秦逐漸恢複的經濟和朱襄公的名聲,不斷向長江北岸輻射影響。

孫子曰:“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李牧將軍采用的就是“上兵伐謀”。

項燕此舉雖粗暴,卻也是破解李牧將軍“上兵伐謀”的最好策略。

焚毀長江北岸碼頭城池,內遷楚人三十裡,隔斷南秦對楚地的影響,李牧將軍此前諸多布置都作廢了。

內遷楚人會造成諸多災難。項燕打完這一仗後就會回楚王身邊,南楚君不能將他推出來抵擋內遷楚人怒火。所以項燕自己會安然無恙。

而南楚君肯定會將怒火引向秦國。正因為有秦國的危險,沿江楚人才能不得已內遷。楚人不敢憎恨能殺他們的南楚君,也無法憎恨已經離開的項燕,隻能加倍地憎恨秦國。

秦國通過貿易戰和李牧放糧、朱襄聲望編織的攻心一計,全部前功儘棄。

狠,是真狠。

不僅是讓楚人生靈塗炭的狠,這一對策也又狠又準地擊中了秦國的布置,給秦國滅楚戰略狠狠一擊。

“我想自己靜一靜。”朱襄扶著額頭道。

焦勻點頭離開。

踏出門扉時,他回頭看了一眼。

朱襄的身體微微顫抖,似乎在竭力忍耐什麼。

焦勻仰頭看天。

沿江楚人內遷三十裡,民房農田皆焚毀,他們吃什麼,住什麼?

內遷三十裡後的那片土地又不是無主的。

就算楚人不抵抗內遷令,乖乖隨南楚軍隊遷徙,他們能活下來多少?

這一點,一千多年後的順治朝沿海內遷令研究能給焦勻答案。

沿海內遷令在康熙台灣一戰後作廢。根據明代《嘉靖太平縣誌》與清代的《嘉慶太平縣誌》的人口對比,處於內遷範圍內的太平縣已經結束了內遷令一百多年,經曆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穩定地人口增長,人口數量也僅僅是嘉靖年間的一半。可見沿海內遷令對百姓的摧殘。

這段時間也有不少清朝官員寫下憐憫百姓的詩歌,描繪沿海百姓內遷的慘景。

老百姓賴以生存的財產就是房屋、土地和糧食,就是地主能帶上些金銀細軟,留下的財產也是大頭,而普通老百姓根本沒什麼金銀細軟。

房屋農田燒毀,他們踏上內遷的道路時,與流放何異?途中老弱者死傷無數。

順治年間其實比南楚還好些。

順治當時已經入主中原,幅員遼闊,所以在內遷時劃定了遷徙區,如果內遷的沿海居民能活到遷徙地,有田有地,再熬到糧食成熟,總歸是有條活路。

但南楚國就這麼點地,內遷的楚人能去哪裡?

朱襄放下扶額的手,鋪開紙張,磨墨寫信。

他這封信不是寫給嬴小政,也不是寫給李牧,而是寫給項燕和南楚君。

他在信中詢問,楚人內遷後有何措施,是否給他們已經安排好活路。

如果沒有……如果沒有,請項燕和南楚君放楚人南下求活!

朱襄重重下筆,力透紙背。

……

李牧還未從南越回到吳城。

現在消息流通不暢,李牧得到燕國出兵的消息時,項燕已經出兵。

李牧雖然經過判斷,知道楚國肯定會出兵,所以立刻往回走,但也需要時間。

嬴小政急得每日都要在渡口上背著手逛一圈,見到秦人官吏回來,就上前問一聲“舅父舅母可好”。

在得知舅父舅母非要把廣陵城的事處理好之後才回來,嬴小政氣得想自己劃船去對岸,把舅父舅母綁回來。

李斯和韓非一左一右把嬴小政死死按住。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要是真出了什麼事,楚人把朱襄公和太子一鍋端了,他們該怎麼辦?

韓非語出驚人:“朱襄公名聲大,即便被俘,楚人也會禮待。”

李斯罵道:“韓非,你可閉嘴吧!”

韓非疑惑:“我沒說錯。”

李斯罵道:“閉嘴!”

韓非看向嬴小政已經充血赤紅的眼睛,情商上線,乖乖閉嘴。

雖然他心裡仍舊委屈。

他沒說錯啊,朱襄公夫婦肯定不會有危險,頂多被請去陳都做客。他這是在安慰太子。

嬴小政把按住他的李斯和韓非推開:“趕緊去問老師走到哪了?讓老師親自把舅父舅母捆回來!”

韓非抬腳邁出一步,回頭:“真捆?”

嬴小政咆哮道:“把舅父捆回來!把舅母請回來!隻捆舅父!”

韓非提著下裳小跑離開,決定親自去找李牧將軍,可不能把話傳錯了。

嬴小政氣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右手握拳使勁砸桌子。

李斯趕緊給太子順氣:“太子,夫人與朱襄公同在廣陵,朱襄公即便想自己冒險,也會先將夫人送回來。若夫人未單獨回吳郡,就證明廣陵並無危險,朱襄公也沒想過去冒險。”

嬴小政粗聲粗氣道:“希望舅父能有自知之明。他留在廣陵又能如何?他難道還能守城?他連我君父都打不過!”

李斯:“……”這話就不是他該聽、該回答的了。

他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嬴小政知道李斯說得很對。

舅父十分愛護舅母,就算舅父腦子抽了想要冒險,也會先把舅母騙回來。

而舅母就算知道舅父騙她,肯定也會裝作受騙回來。因為舅母知道舅父一人去冒險,成功的概率才最大。她即便心中不願,也不會拖累舅父。

舅母總是很聽舅父的話,留在安全的地方等舅父回來。

嬴小政揉了揉右手,恢複冷靜:“派人向廣陵送信,問問舅父究竟要做什麼!”

李斯道:“是!我親自去送信!”

嬴小政甕聲甕氣道:“如果舅父舅母不回來,你也彆回來了。”

李斯苦笑道:“是!太子!”

他就知道會這樣。

朱襄公啊,你可千萬彆亂來。

朱襄此時沒想亂來。

他即便想亂來,也不知道自己能乾什麼。

對麵可是項燕,他難道能用廣陵城這點守軍把項燕打退?不可能。所以他什麼都做不到。

他隻能徒勞無用地寫信請求項燕和南楚君放過楚人,同意楚人南下逃命,然後將這件事通知廣陵城的人,讓他們做好準備。

陳啟抓著朱襄的袖口,雙眼無神道:“長平君,是真的嗎?怎麼可能是真的?項燕將軍怎麼能這麼對我們?”

朱襄鎮定道:“現在沒有慌張的時間了。趕緊搶收糧食,哪怕沒成熟的水稻也能吃,總比什麼都沒有強。想南下的跟隨守軍南下,南邊還有很多田地可以開墾,雖然艱苦一些,總歸有活路。在北邊有關係的士人,提前準備好行李,待項燕一來就開門迎接,乖乖北遷。”

陳啟垂淚,仍舊不敢置信:“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有楚國士人承受不住噩耗,暴起怒罵道:“都是你們!都是你們秦人來了,我們才會遭此厄運!”

朱襄身後護衛皺眉,亮出刀劍。

朱襄擺手,冷漠道:“你是想繼續自怨自艾,還是趕緊行動起來,為自己和鄉親找一條活路?還是說,你要現在就把我罵走,拒絕秦人的所有幫助,自己去麵對楚軍屠刀?”

陳啟一抹眼淚,回身狠狠抽了罵朱襄的士人一巴掌:“夠了!秦軍占領廣陵的時候不殺我們,楚軍回來了卻要殺我們!這天下爭奪,多少城池幾經易主?誰見過收複自家城池的時候,殺自家的人,毀自家的城!楚人根本沒把我們吳越人當作自家人!”

他蒼老的雙手狠狠顫抖,轉身狠狠跪下,朝著朱襄磕了一個響頭。

“求朱襄公救救廣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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