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身後事熱鬨 二更合一,補昨天加更。……(1 / 2)

人自刎的時候不會立刻死亡。

黃歇很愛護這柄楚王賜予的寶劍, 常常擦拭打磨,劍刃十分鋒利。

劍刃與脖頸的吻痕很深,鮮紅色的血液噴湧而出,就像是細小的泉眼。

但即使是這樣, 黃歇也不會立刻死亡。在兩分鐘內, 他還是有意識的。

所以他倒下的時候,看到了楚王使者扭曲的笑容, 看到了朱襄臉上的憤怒和悲傷, 也看到了朱襄猛地轉頭時, 露出的夾雜著驚訝和更加悲傷的神情。

黃歇猜到了門客為他做的事。

他嘴唇翕動, 但發不出聲音。

朱襄跪在他身旁, 雖做好了成全黃歇忠義的心理準備, 仍舊不由自主用手掌捂住了黃歇脖頸間門的傷口。

鮮血立刻沒過了他的指縫,將他雙手手掌全部染紅。

朱襄見黃歇似乎想說什麼,俯下身體努力傾聽, 可黃歇喉嚨裡隻發出“赫赫”的氣音。

他讀不懂唇語, 卻看懂了黃歇的表情。

黃歇大概是說,他以為朱襄來了,他的門客能和朱襄一起走。

黃歇翕動的嘴唇慢慢地不動了。

他的眼神熄滅了。

原本黃歇的表情是釋然和快樂的,現在他的表情卻定格在了悲痛上。原本應該合上的雙目無神地看著天空, 雙手呈現按著地麵的姿態。

他是想努力爬起來, 看看身後發生了什麼。即使他已經猜到了。

當黃歇眼神熄滅時, 朱襄的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他保持著捂著黃歇傷口的姿勢沉默了半晌,當李牧把手放在他肩膀時,他才抬起頭。

“我沒事。”朱襄對李牧說道。

他想撕下衣袖,為黃歇包紮死後仍舊簌簌流血的傷口。

但古裝劇裡總是很容易撕裂的布,他怎麼也撕不動。

李牧歎了口氣, 道:“春申君已經去了。”不用為他包紮傷口了。

朱襄道:“我知道。我隻是不想讓他的血流乾。”

朱襄終於想起自己有佩劍,拔出佩劍比劃了兩下,好像有些糊塗了,不知道怎麼從衣服下割下一塊布。

被春申君門客自刎震撼到的縣令終於回過神,飛奔到黃歇還留有餘溫的身體旁,伏在黃歇身體上慟哭。

楚兵在楚國使臣帶著抑製不住笑意的命令下,再次靠近。

拔出劍後茫然了一會兒的朱襄持劍站了起來,上前幾步擋在春申君麵前。

“退兵。”朱襄神色漠然道,鮮血順著劍柄滴落。

躲在楚兵身後的楚國使臣聲音尖銳道:“你有何資格命令楚王的使臣!”

李牧一直抱著已經拔出的刀,好像在等候著什麼。

當李牧聽到一陣尖銳的嘯音後——其他人也聽到了,嘴角浮現安心的淺笑。

他單手握刀,另一隻手伸出手指按住嘴唇,也發出同樣節奏的嘯音。

而後,馬蹄聲踢踏,地麵震動。

李牧的騎兵從城池兩側策馬出現,但嘯音並非李牧這支隻有幾百人的騎兵發出。

更遠處的地平線上,黑黝黝的人影和隨風飄蕩的旗幟看不出是哪國軍隊,卻絕對不是楚國的軍隊。

朱襄再次道:“如果楚國還不想和秦國開戰,退兵。”

楚王使者這次不敢出聲了。

而在朱襄持劍護在黃歇身前時,在楚王使者命令下的楚兵早就往後退了。

他們都垂下頭,不敢直視朱襄的眼神。

騎在馬上的楚將也一樣。

領兵的項燕門客此時方從震撼中回神。他看向那些已經倒下的春申君的門客,又看向春申君和伏在春申君身體上痛哭流涕的縣令,最後視線掃過一直很冷靜的李牧,和持劍與楚軍對峙的長平君朱襄。

“退兵吧。此刻不宜戰。”他身旁楚將道,“我們承擔不起挑起秦楚爭端的責任。”

楚王也派了兩百護衛跟隨使者,作為使者的排場。這位楚將是楚王派來的人,他主動承擔了退兵的責任。

項燕門客沉默地點了點頭,抬起手,以手勢下令退兵。

他有很多話想說,但最終什麼都沒說,隻是在離開之前,對著不知道是朱襄還是春申君拱手低頭,以表達敬意。

“朱襄!!”

遠處整齊隊列中,有幾人脫離了大部隊,策馬疾馳而來。為首者一聲暴喝,嚇得朱襄一個激靈。

李牧板著的臉徹底放鬆了。

他將刀插回刀鞘,道:“廉公來了。”

“啊,嗯。”朱襄也把劍把上滿是鮮血的劍收回劍鞘,然後往李牧身旁挪動了幾步。

李牧往旁邊挪動了幾步。

朱襄:“……?!”

“朱襄!!”白發蒼蒼的廉頗騎著駿馬奔馳而來,那怒張的雙目,把朱襄嚇得心臟驟停。

“廉、廉公。”朱襄脖子一縮,往李牧身邊又挪動了一步。

李牧再次往旁邊挪動了一步。

朱襄:“……??!”

廉頗勒馬急停,翻身下馬:“你……”

他還沒說完話,就看到了地上的春申君。

廉頗長歎一聲,解下腰間門佩劍放在春申君身旁,對還在哭的縣令道:“節哀。先讓春申君瞑目。”

縣令抬起頭,用袖子使勁擦臉,驚恐道:“廉將軍?”

廉頗道:“不用擔心,我來接朱襄,不會攻打你們。”

縣令抬頭看向朱襄。

朱襄道:“放心。”

縣令點頭:“朱襄公,你來吧。”

朱襄挪動到廉頗身旁蹲下,伸出手正想幫春申君合上雙眼,看到自己滿手的血,趕緊在身上擦乾淨,才幫春申君閉上眼睛。

廉頗皺眉:“你傷哪了?”

朱襄搖頭:“不是我的血,是春申君的血。”

廉頗重重歎了口氣,沒再追問。

朱襄對不斷哽咽的縣令道:“春申君和門客的遺體我帶走了,我會將他們交給家人,好好安葬。”

縣令又抹了抹眼淚,道:“稍等。”

他站起來,對城門上號哭聲震天的城民道:“開城門!”

城門緩緩上升,即使城外是秦國的軍隊,城民也蜂擁而出。

他們沒有擠到春申君和門客遺體身邊,有士人維護秩序,讓他們站在稍遠的地方為春申君和門客們哭喪。

有商戶抱來素色的細麻布和棉布,把門客的遺體滾了起來。

有富人抱來絲綢,讓家奴扛來原本給自己準備的上等棺木,為春申君收殮。

還有衣著簡陋的人提來水,要為門客和春申君清洗血汙。

朱襄用水洗乾淨手後,親自幫春申君擦拭血汙,用絲綢裹住他的傷口。

但血怎麼也止不住。春申君好像要將全身的血液,都留在楚國的大地上。

他隻能抱著還在流血的春申君,用絲綢裹住身體後,放入棺木中。

待收殮草草結束後,廉頗率領的秦軍也已經到來了。

縣令帶著城中士人親自將棺木扛到秦軍的馬車、馬背上。

廉頗對門客的遺體道:“沒想到會出現這種事,隻帶來了一架運送遺體的馬車,抱歉啊,待離開楚國後,我一定擇佳地為你們安葬。”

廉頗讓人把門客的遺體豎放在馬背上,就像是躺在馬背上似的。

秦兵下馬牽著馬前行。

“走了,再不走,楚軍就要來了。”廉頗道,“我雖繞開了防線,但他們也該發現了。”

楚國國境線不可能處處設防,繞過很正常。各國打仗連關隘都能繞。

打仗總是要攻城的,隻要守好城池就行。

春申君的封地在淮北,本來就是邊境戰場。廉頗急行軍繞過楚國邊軍而來,不難。

春秋戰國的名將,誰不會一手長途奔襲的急行軍閃電戰?

城民雖然舍不得,但他們在城門上親眼看到楚國使臣的無禮,擔心春申君和門客們的遺體會被折辱,隻能讓秦人帶春申君和門客們趕緊離開。

“長平君,春申君交給你了。”城民哭喊道。

朱襄點頭:“好,朱襄必不負所托。”

他和李牧上馬,護在載有春申君遺體的馬車旁。

廉頗踢了沒存在感的大兒子廉符一腳,讓廉符親自為春申君駕馬車。

呼哧呼哧騎馬跑來追趕老父親的廉符氣還沒喘勻,還沒和朱襄、李牧行禮打招呼,就被老父親催促去趕車了。

廉頗領軍離開。

秦軍表情肅穆,在號令中轉身,整齊的隊形絲毫未亂。

楚國的縣城就在他們眼前城門打開,他們卻在將軍的命令聲中,真的隻是趕來接個人就離開。

軍陣將朱襄、李牧和春申君護在正中間門,代替了原本主帥廉頗應該在的位置。

廉頗在戰陣最前方領著隊伍,朝著西北方而去。

縣令和城民有的騎馬,有的駕車,有的徒步,跟隨在秦國的軍陣後,送春申君離開楚國。

隻走了十裡地,發現沒怎麼掩飾蹤跡的秦軍身影的楚國邊軍將軍,就率兵匆匆趕來。

這之前,他就讓兵卒向楚王報告秦軍來了。

見秦軍居然往回走,他十分疑惑,大著膽子派人上前詢問。

廉頗冷淡道:“我來接朱襄,護送被楚王賜死的春申君遺體離開楚國。”

他招了招手,軍陣從中間門裂開,露出了中間門裹著白布的馬車。

兵卒不敢置信道:“春申君怎麼了?!”

廉頗道:“春申君被楚王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