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閒談科舉路 二更合一,霸王票加更。……(2 / 2)

嬴小政理直氣壯。朕堂堂秦太子政,哪能費這等心思!

朱襄和雪姬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離去,扁鵲對站在身後添茶送水的孫兒道:“如何,聽懂朱襄公所言了嗎?”

孫兒老實回答:“朱襄公之言簡略精當,包含的道理卻十分深遠,仿佛站在極高的地方,極遠的過去和未來都能被他所看到。孫兒聽得頭暈目眩,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什麼都沒明白。”

扁鵲歎氣道:“在我還活著的時候,與朱襄公閒聊時都會帶上你。什麼時候你能明了朱襄公言語中的道理,我就會舍了這張老臉,雖朱襄公不會收徒,也能讓朱襄公以後多照顧你一二。”

他接過孫兒的茶水潤了潤喉嚨,接著歎氣道:“若你愚鈍,我便不費這些心思了。隻有賢能仁德的人才能接近朱襄公,明白嗎?”

孫兒麵色灰暗道:“是,孫兒會努力。”

扁鵲鬆開了緊皺的眉頭,笑道:“就算你努力後達不到我的要求也沒關係,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如你一樣,聽到朱襄公這麼多教導?這世上聽了朱襄公教導之後,暗中以朱襄公弟子之名為準則行走世間的人很多,你也可以成為其中之一。”

孫兒立刻使勁點頭:“是!”

扁鵲眯起眼睛,回想起朱襄公教導太子政那一番話。

雖他是醫家,這些士人必學的經書他也是學過的。著醫書之餘,寫一些雜談記錄自己親耳聽聞的朱襄公的點滴言行教育後人,也是能傳家的書了。

嬴小政回去後,一邊工作一邊冥思苦想,然後帶著自己想好的東西一腳踹開朱襄的門。

朱襄正在和白起聊種紅薯的事,見嬴小政急匆匆進來,無語道:“政兒,你就算不敲門,能不能用手推開門?”

抱著一堆文稿的嬴小政豎眉:“手不空!”

朱襄道:“你身後的人是擺設嗎?你可以讓他們幫你抱東西和敲門。”

嬴小政身後伺候的人露出了驚恐不安的神色。

嬴小政道:“我沒吩咐他們做事,他們就不敢做事。”

朱襄接過嬴小政懷裡的文稿,道:“還是要讓他們有一點主動性。否則小心你被刺殺的時候,其他人都在你身後呐喊助威,不敢上前幫忙。”

嬴小政臉色一變,鼓著眼睛瞪著舅父。

舅父是知道什麼,還是開玩笑正好碰巧說中了?

算了,不管了。

早就和舅父有了默契的嬴小政將這件事拋到腦後,對朱襄道:“舅父,快看看我寫的功課。”

朱襄疑惑:“什麼功課?”

嬴小政拍桌道:“舅父!你給我布置功課,自己卻忘記了布置了什麼功課?”

“拍什麼桌子,手不疼嗎?哎呀,你脾氣怎麼越來越暴躁了,這樣不好。”朱襄先阻止嬴小政拍桌,然後拿起書稿,“功課?我怎麼不記得……啊,這個啊。”

朱襄無語。他隻是與嬴小政隨意聊了聊,怎麼就變成功課了?

不過嬴小政現在就考慮思想統一和百家齊鳴之間的取舍,倒也不錯。焚書還是太粗暴了,是將天下讀書人都放在對立麵上。拉一派打一派,既可以統一思想,又不至於讓矛盾太尖銳。

封建王朝需要讀書人做官,皇帝和讀書人本就是相輔相成又相互製約的關係,不能真的敵對。

敵對後,誰來治國?

嬴小政所思考出的解決方法主要有兩點。

思想統一必不可少。思想統一就必須學術統一,這樣以師徒關係為基礎的學閥就不可能避免。

嬴小政認為,首先要以秦國官方的名義,增加地方上學院學府的投入,衝淡師徒授業的“恩情”。

投入地方上學院學府投入時,官方應該多印刷認可的注釋經書,禁止民間私自印刷經書。這樣民間傳播的經書,都是官方認可的思想,即使不焚書,也能讓不合他意的思想慢慢消亡。

做到這一點後,嬴小政認為,還要輔以更廣闊的秦王直接選拔人才的渠道。

現在學院、學府、學宮三級考試和推薦,教授者的權力太大,容易形成朱襄所說的“門生”“故吏”。若是從第一級考試就直接官方考試選拔,並輪換評閱的考官,也能進一步削弱“推舉恩情”。

朱襄笑著歎了口氣。

嬴小政兩點措施都是從“恩情”入手,將授業和推舉時師徒的“恩”,換成國君對官吏賞賜,這便是後世科舉製推行的原因了。

不過科舉製並非這一個作用。

世人所誤解的“隋煬帝首開科舉”其實是錯誤的。

隋文帝廢九品中正製,開分科考試製度,設明經科和秀才科。隋煬帝隻是增設了進士科。

隋朝想要參加考試,必須有五品以上官員推舉,不允許自行參考,其實本質上是將魏晉的九品中正製變回漢朝的察舉製。

“科舉”的重要特點是“投牒自舉”,這個製度在唐朝才形成。

不過這並不是說隋朝的分科考試製度就沒有進步意義。飯不是最後一口才吃飽,沒有隋文帝開設分科考試,就沒有唐允許“投牒自舉”。

經過隋文帝分科考試後,地方豪強不能通過推舉在當地當官,而是被分配到遠離家鄉範圍的地方生根發芽。就像是漢朝的推恩令一樣,將在地方上根深蒂固的世家豪強一點一點瓦解。

當那些世家豪強的大樹被拆解後,科舉製才從“推舉考試”變成可以“投牒自舉”,明牌考試變成糊名考試,考官定乾坤變成殿試定乾坤。

隋文帝的分科考試不是科舉,但也確實可以說是有科舉首創之功。

已經從始皇崽成長成始皇少年的嬴小政,不愧他千古一帝的名聲,一步就跨到了真正的糊名投牒自舉上了。

朱襄看完之後,看向嬴小政的下裳,眼神十分古怪。

嬴小政不由自主並住腿:“舅父,你看什麼!”

朱襄慢條斯理道:“我看你步子跨得太大,會不會扯著你的小蛋蛋。”

嬴小政怒道:“我蛋蛋不小……不是,舅父你在說什麼?能不能直說,彆拐彎抹角!”

正當布景板旁聽的白起差點把嘴裡的枸杞紅棗茶噴出來。

朱襄微笑道:“我就是字麵意思啊。”

朱襄彈了彈嬴小政的文稿,道:“你確實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但你有沒有想過阻力?”

嬴小政皺眉道:“有阻力,我……”

“砍了便是?”朱襄刮了一下嬴小政的眉間,讓嬴小政的眉頭舒展開,“政兒啊,治國隻需要砍掉不服從你的人就行了嗎?原來這麼簡單嗎?那趙王想殺了我,是不是也是很正確的治國之道?”

嬴小政立刻道:“這不一樣!”

朱襄道:“好吧,不拿我作比較。你看秦國雖說公子無功不能封爵,但秦國宗室實際上也是被秦國養著,哪怕與你血緣關係隔了好幾代,幾乎沒見過麵。你能說不給錢就不給錢嗎?”

嬴小政再次皺眉,當朱襄又要伸手的時候趕緊鬆開眉頭:“不能。”

“你不是很懂嗎?”朱襄笑道,“你看,你君父雖已經取消‘客卿’之名,但重用你荀翁和兩位伯父的時候,朝堂中其他高官都是入秦國好幾代的人。從鹹陽學宮選拔時,也以秦國本地士子為主。是因為你君父瞧不起六國人,怕混入奸細嗎?”

嬴小政想了想,緩慢搖頭,但沒有說話。他心裡隱約知道了什麼,卻不想承認,因為承認了會很不開心。

但治國之道,和國君願不願意沒關係。

朱襄道:“我曾經和你說過,現在國家的結構就是一座錐形塔。國君在最頂端,被人瞧不起的庶民是基礎,中間就是士人。國君想要坐穩塔尖的位置……”

朱襄在桌上畫圖。

“國君常常會忽視最底層的庶民,因為最底層就算挖空一點,整座塔也不會立刻崩塌。但如果無視底層,當塔基動搖的時候,這座塔就已經不可能被修補,隻能作廢了。”

“國君地位穩固最直觀的影響,便是從塔尖依次往下數,離國君位置越近,越容易動搖國君的地位。”

“世卿勳貴、故地士人,便是離國君最近的塔層。”

“政兒,你想換掉離你最近的塔層,隻能先加固一部分後,取出極小的一部分,這樣一點一點地換,塔才不會傾倒。”

“若你直接大開大合,塔層是換了,塔也倒了。”朱襄像是開玩笑,當隻有他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不過你若這樣做,對天下人而言也沒什麼太大的壞處,不過是後人在你的基礎上再起一座更堅固的新塔。隻是你國君位置沒了而已,還是很劃算。”

“劃算個頭啊!”嬴小政氣得小臉漲紅,把朱襄手中的文稿一搶,轉身就跑,邊跑邊喊,“舅父你等著!我絕對會寫出更完美的功課!”

他身後被朱襄的話嚇得想把耳朵捂住的侍從趕緊跟著離開。

朱襄歎氣:“我都說不是功課……這孩子怎麼老是自己給自己增加功課。”

白起都忍不住翻白眼了:“你都教導為君馭下之道了,還說不是給太子的功課。”

朱襄愣了一會兒,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還真是!”

科舉不就是封建皇帝的為君馭下之道嗎!

白起也一愣,然後扶額苦笑。

朱襄“閒聊”時,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驚世駭俗之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