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文學城獨發(2 / 2)

薄薄的門板被慢慢推開,呼嘯的風將細碎的雪粒刮了進來。

外麵並沒有誰在把守,更確切地說,外麵一個人都沒有。隻有茂密參天的鬆柏,和滿地枯黃的鬆針。冷冽的風讓細碎的雪粒在空中不斷飛舞,不少枝葉上已經掛白,地上雖然還沒積蓄起厚雪,但也顯得潮濕和陰冷。

夏季落雪,一瞬的念頭讓餘缺懷疑自己到了北境,但他很快又推翻了這個推測。畢竟,這裡的樹木品種完全對不上不說,而且假如真是北境,以他之前重傷昏迷的情況,應該不是一個人慢慢蘇醒,而是被這裡特有的凶獸銜回了山洞。

但這裡不是北境,又會是哪?

走出房門後,目光所及,皆是深山特有之景。在嚴寒的氛圍下,彆說是人煙,鳥獸都不見一隻。餘缺於是放回順手抄起的斧頭,又用一根樹枝將門板抵住,自己沿著山中依稀可見的小路往下走。

——先找到人煙再說。

雪越來越大了。

身上這件布滿防禦法陣的白色長袍很薄,外界又沒有靈氣以供吐納,餘缺在步行中,越來越感覺嚴寒刺骨。不過怎麼說也是修士,肉身強悍,冷便冷了,凍不壞他。

山中落雪風景優美,餘缺還有閒心沿途欣賞,走著走著,又不免回想到之前發生的事。

他的記憶停留在新任天機樓樓主的接任大典上。

餘缺和這個新上任的樓主積怨已久。

兩人第一次見麵時,他就感受到了對方那股沒來由的厭惡。

當時餘缺隻是個剛剛得知竟真有“修仙”這回事的毛頭小子,就像是許多年輕人對於電視劇裡飛簷走壁、摘花殺人有種發自內心的推崇一樣,餘缺對於修仙也有天然的狂熱和興奮。哪怕後來發現自己沒有什麼好根骨好天賦,也絲毫沒被打擊到自信心。裡還有“廢材”的流派呢,沒道理他餘缺就混不下去。

經過多方打聽,得知萬劍宗以苦修為主,對資質要求很低,更看重弟子心性堅韌與否,餘缺便過五關斬六將,站到了萬劍宗的門前。

眼看就要成功入門,成為一名外門弟子,彼時還未坐上天機樓樓主之位的畢泫橫叉一腳。

他隻高高在上、用一種充滿蔑視和厭惡的目光看了餘缺一眼,就斷言他不可能有什麼大造化。這話一出,原本還打算將餘缺收下的外門管事,竟直接順水推舟,收回了已經遞出去的弟子令牌。

修真無歲月。對於當時在場的任何人來說,餘缺隻是個不值得一提的螻蟻,錯過萬劍宗,他應該隻能回到凡塵俗世,等他們升上一兩個境界,就該像一片枯死的樹葉落進泥土,腐爛得乾乾淨淨。

但偏偏十幾年後的宗門大比,餘缺站到了畢泫的麵前,並在無數雙眼睛見證下,堂堂正正地將其擊敗。這位天機樓的大弟子或許從未嘗過如此慘烈的失敗,再加上餘缺習慣性“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奉還當初的羞辱,眾目睽睽之下,他眼中的厭惡更甚。

報複回去後,餘缺本來對他失去了興致,但之後兩人的梁子越結越大。

特彆是當初那名外門管事找上門來,說明了當初不收他的原因:天機樓認為“生死有命,命皆天機”,卜算測命是其獨特的修煉方式,天賦越高,越不可能有誤。畢泫作為天機樓新一代中天賦最強的大弟子,見到餘缺的第一眼,就斷言他之後會對萬劍宗忘恩負義並引來災禍,暗地傳音,因此才讓管事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餘缺當時都要氣笑了。他雖然自覺不是什麼好人,但也不是好賴不分的混賬。就算作為大型宗門,萬劍宗有些藏汙納垢的地方,他也不至於怪罪到整個師門,更遑論忘恩負義到引去災禍?

但畢泫這人似乎對自己算出的結果堅定不移,雙方前後多次交手。在某次交鋒後,他誤以為餘缺已經窮途末路,直白告知當初餘缺離開萬劍宗時遭到的追殺也是其所為。

餘缺本就倒黴慣了,遇見沒來由的惡意也多,像畢泫這樣,一見到就想殺他的也不是沒有過。唯一覺得奇怪的,是對方在他沒有一絲修為的時期,竟然找了三位築基修士一起追殺,未免過於謹慎。

之後情況逆轉,餘缺雖然並不準備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疑點放過對方,但畢泫這人著實古怪。

他就像是裡描寫的那種龍傲天主角一樣,餘缺屢次要置他於死地,卻又屢次失手。這種失手可能是來自對方突然趕來的支援,也可能是任意一個意外。餘缺從未感覺一個人這麼奇怪過,就好像他真的應了那句“天命在我”一樣。

多次失手後,餘缺發現這人漸漸影響到了自己心境。他就像是一枚攔在自己道途上的巨石,不殺了他,遲早生出心魔。

於是,畢泫作為新任樓主的接任大典上,餘缺算計著時間抵達現場。雙方對視的瞬間,餘缺本以為會看見一如既往的厭惡,卻不想,他在對方眼裡看到了一種真切的、難以形容的恐懼,接著,畢泫就開始瘋了一樣的、用近乎玉石俱焚的方式來試圖留下餘缺的命。

他敗了,也死了,但餘缺現在的情況同樣算不上多好。

本來快要進階元嬰,現在金丹卻滿是裂紋,丹田破損,傷勢隱隱作痛。

收回不自覺按在小腹上的手,餘缺抬頭一望,發現腳下的路終於從陡峭變得平整。天空中的雪也不知何時從細碎的雪粒變成了絨毛一般。走了這長長的一段路,他的發絲、眉梢,甚至是睫毛,都掛上了些許霜白。

行至山腳,整齊的農田已覆上了一片茫茫的白色,再往前一段,才算真正有了人煙。

此時,餘缺本該像個合格的過路人,上前詢問身在何處,再問出附近的丹藥出售點以及靈脈所在地,好好休整一番再說。但隨著步子越來越近,看到眼前的畫麵,他有一瞬間懷疑自己身在幻境。

幾個戴著虎頭帽的孩子嬉笑著點燃炮仗,“嘭”的一聲,火花迸裂,不遠處的大人遠遠招呼了一聲“吃飯”,他們便三三兩兩的往家跑。雪地被踩出亂七八糟的腳印,不知誰家的音響大聲放著“恭喜你發財”,公路上,騎著摩托的行人“突突突”地飛馳而過,後座上還捆著一摞紅色的禮盒。

春聯,鞭炮,人人臉上都掛著喜氣,逢人都問候兩句“吃飯了嗎,家裡人都回來了沒?”

修士五感敏銳,餘缺甚至能清楚聽出,這些人的口音,正是出自他的家鄉:淮市。

身後是深山,前方是村鎮,餘缺獨自一人站在大雪紛飛的田埂上,仿佛站在了修真界和現代世界的交界。

是的,現代世界。

此時此刻,餘缺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從修真界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世界——藍星。也終於明白了運氣數值變化的原因:現在狀態的他,出現在毫無靈氣的藍星,實在是倒黴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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