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振翅(2 / 2)

狙擊蝴蝶 七寶酥 8270 字 3個月前

但男生態度認真,與油滑毫不沾邊,岑矜聽著不大像,進一步確認道:“誰?”

對方安靜須臾才開口:“您還記得我嗎,我是你和你丈夫資助的學生。”

岑矜恍然,腦中滑過一個影子,那個立在門後打量她與吳複的瘦削少年,她已想不起他全貌,隻記得他眼睛明亮倔強,像山野中安靜蟄伏的牛犢,或者小鹿。

岑矜語氣柔和了幾分:“是你啊,找我有什麼事嗎?”

少年說:“我想繼續上學,您能幫幫我嗎?”

岑矜起疑,蹙了下眉:“你不是在念書嗎,還是這學期的錢沒收到?我記得八月前後就應該到你爺爺賬戶了。”

少年聲音變得沉悶:“他十月初過世了。”

“啊……”岑矜默然,心頭湧出一股悲憫:“現在家裡就你一個人嗎?”

“我住來姑姑家了,每天……沒辦法學習,”他又說:“我給吳先生打過電話,他叫我來找你。”

岑矜被下半句激怒,騰得坐了起來:“他什麼意思?”

少年大概很擅長沉默這件事,寂靜須臾,他說:“我也不知道,他說你們分開了,然後給了我你的聯係方式。”

“……”

岑矜曲起雙腿,單手將碎發彆到耳後,口氣冷黯下來:“所以你就來找我?”

他敏銳覺察到她的情緒變化,低聲道:“對不起。”

孩子的示弱讓岑矜調轉矛頭:“你等一會。”

少年有些為難:“我借的手機。”他待會可能就接不到了。

岑矜:“兩分鐘。”

“好。”

掛斷電話,岑矜立即撥給吳複,從她搬出婚房開始,她再沒聯係過他。

第一通,吳複拒接,她又打出第二通,這一回,終於連上。

耳畔不再是熟悉的昵稱,隻有開門見山的生疏:“什麼事。”

岑矜手按在被子上問:“我們資助的小孩,你就推給我一個人?”

“這是你爸媽的主意。”

岑矜唇線緊繃,呼吸變得緊促:“所以?”

“誰開的頭,誰去收拾爛攤子。”

“你不是參與者?”

“我們都是,”吳複好整以暇:“所以我把結束權交給你,當然你也可以繼續當個好人。事實證明,你父母的迷信活動封建思維並不管用,我們婚姻一樣很糟。”

岑矜胸線起伏,氣到眼眶泛濫:“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事實。”

岑矜要被火氣脹滿:“就不管他了?不覺得殘忍嗎?”

“他是我們的親生兒子嗎,矜矜,”來情緒時,吳複仍會下意識喚她小名,因為長年累月的習慣在短期內無法更改:“我看過合同,資助人如有意外變故,可提前結束資助關係。我跟你不管,自然會有彆人接手。”

原來他與她,他與他們,那些曾經充盈著情感的白紙黑字,都是隨時能夠終止的冰冷契約。

岑矜聯想到自己,周體發寒,吐字近乎顫栗:“吳複,你真不是個東西。”

吳複:“我還在忙,沒空吵架,掛了。”

一聲,那端徹底沒音,岑矜氣到胸痛,她捏起拳頭,抽動鼻腔,逼迫自己重整情緒,而後回撥給李霧。

對麵接的很快,但已經換人,聽起來年長許多,有些粗啞,是她幾乎聽不明白的方言。

岑矜懊惱起來,焦急問:“用你手機的那個男孩子呢?”

“走了哈,”男人說:“哈有事啊?”

岑矜瞥了眼時間,如被悶棍一擊,克製不住滾下淚來,隻說“沒事了”,就按斷通話。

傻坐了會,岑矜平躺回去,試圖將那些泣意咽下去。

她雙手交疊,將手機貼在胸口,心傷又迷惘。

早兩年他倆剛訂下婚期,吳複就出了車禍,雖有驚無險,但也讓家中長輩憂心不已,生怕結婚當天再生事端。

起初她跟吳複不以為意,後來,她第一次懷孕掉了孩子,父母寢食難安,開始花高價求助所謂的命理大師,而吳複也變得疑神疑鬼,就順了二老主意。

大師給的化解方法,就是讓他們夫妻倆去南邊資助個小孩。

岑矜迫不得已,被生拉硬拽著,跟去了勝州的偏遠山村。

村裡有個為他們量身定做的貧困生,那孩子初中剛畢業,負擔不起之後縣城高中的學費。他家世又慘,打小父母雙亡,與偏癱的爺爺相依為命,一邊照顧老人一邊讀書,日子是非常人所能忍受的苦。

見有貴人主動上門,村委主任殷切不已,直說李霧成績好,人又懂事,領著他們去他家看了眼,一間低矮簡陋的土砌小平房,家徒四壁,頭頂懸掛下來的一顆燈泡是此間唯一電器。

“小孩人呢。”吳複問。

主任也納悶,吐著一口拙劣的普通話:“我也奇怪,李霧呢,李霧!”他喊著他名字往裡間走:“老李頭——你孫呢……你躲這裡頭乾嘛呀。”

岑矜跟著回頭,也是此刻,她與門縫內一雙眼睛對上目光。

……

整個流程確認的很快。

最後主任還拉著孩子跟他們合影,就站在那間比吳複高不出多少的小土房前麵。

思及此,岑矜打開手機相冊,翻看起17年的相片,不多久,她找到那張合照。

當日烈陽灼眼,她與吳複分列左右,吳複的笑臉被映得極白,而她雙目微眯,也彎出笑意。

那個叫李霧的孩子,就站在他們中間,比她矮了半頭,麵無表情,是唯一一個沒有笑容的人。他下巴微斂,但非怯怕鏡頭,那雙眼直直看過來,黑白分明,隱含著與年紀不符的執著鋒利,隔著屏幕似能將人望透。

少年的眼神過於有力,好像能把人從冰湖中撈起,岑矜放大看了會,亦被點著,身體裡聚起團熱量。她按滅屏幕,翻身下床,邊往衛生間走,邊就著皮筋綁緊散亂的長發。

她要去那座山,她要再拉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