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四十二個樹洞 最後一個盛夏(2 / 2)

春早發過去一個拳頭。

原也笑:“輕點,打折了可就沒免費的名師輔導了。”

春早告誡:下次再講類似的話就彆怪我目無師長,直接掛斷語音。

原也:一個人講話很枯燥的,幫自己提個神而已。

春早:那你去睡覺,我自己慢慢也能理清。

原也:我哪敢。

這個暑假縮短到隻剩往年的1/3,原也沒回家,一直待在出租屋。春早曾想找機會去看一看他,但無從入手,期末數學成績不儘人意兼高三關鍵期即將到來,春初珍也當上忍者,完全放下對搓麻的執念,跟座大佛似的鎮守家中,從太陽升起到西沉,除了燒飯睡覺,隻要一推開臥室門,春早總能與客廳的老媽不期而遇。

遑論翻出她的五指山超過半日。

就這樣熬完這個一半苦悶一半清甜的假期,八月初,正式升為高三生的春早,背著厚重的書包折返校園。

蟬鳴不絕,叫囂著躁動的夏語。

走在無風的香樟大道上,隻屬於高三的炙烈緊促感撲麵而至,幾乎能繃住人鼻息。

在底層待了一整年的幾個班集體大遷移到一樓,看著教室門上的標牌變更為高三(3)班,春早也升騰出一股強烈的使命感和奮進心。

不到一年了。

成人渡口前的最後一個盛夏。

她正在往自己的蔚藍色海岸一步步靠近,時淺時深,有笑有淚,但終歸走在想走的路上。

開學以來,晚自修延長半小時,獨處的時光變得更為窄仄,春早決定將洗澡時間安排在晚自習前,睡前的電子消遣也壓縮至十分鐘。

跟她的聊天乙方鄭重聲明的下一秒,她假模假樣走個程序:如有不同意見請在明年六月九號後提出。

原也史上第一懂配合:謝謝,我會利用這九個多月的時限好好斟酌。

然後兩個人就在各自的臥室床上同時笑出來。

九月將至,春早逐漸適應這種日複一日,枯悶但緊迫的新節奏。

班裡同學亦然,課間出門的趟數特明顯減少,大家不是爭分奪秒學習,就是一頭栽倒補覺。

而晚自習後和原也結伴而行的那段路,成了她進入高三後為數不多的出口。

春早昨天做了個噩夢,後半夜幾乎沒能入睡,今天果然困到神誌不清。

走在男生身邊,小區裡的路燈都像長了圈絨毛,她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原也側頭打量她:“這麼困?”

春早揉揉左眼:“對啊。”

原也被她呆滯成憨豬包的模樣可愛到,提議:“我看我同桌天天用清涼油提神。”

“清涼油?”春早一怔:“這不是我爸那個年紀的人防止疲勞駕駛才用的麼?”

原也笑出一聲。

春早順勢問:“你現在不跟塗文煒同桌了?”

原也冰颼颼講反話:“你還真是關心我。”

“我這些天都沒怎麼出過教室,誰知道你已經換了同桌,”她及時關心:“新同桌是誰?”

原也說:“一個十班升上來的黑馬,”稍微一頓:“挺帥的。”

春早眼一亮:“真的?誰啊?”

“嗬,”原也冷哼:“一下子來精神了?”

春早不搭腔,他就趁著女生不設防,扯她馬尾辮一下發泄醋意。結果這一下力道略大,將她辮子扯散了幾分,春早佯怒,抬手就要捶打,原也一個閃身躲開,向前快跑幾步,回身衝她粲然一笑,春早被晃到呆愣一秒,情緒也跑得沒了影。她當即決定不跟這個心理年紀隻有小班的幼稚鬼多計較,將辮子解放,手指繃開鬆緊材質的發繩,準備重紮馬尾。

綁第一道時,一個沒注意,發繩脫手彈跳出去。

春早愣住,抓著頭發眨巴眨眼,旋即躬身去路麵和樹叢裡查找。

原也留意到,走回來問她怎麼了。

她瞪他一眼:“都怪你,我皮筋丟了。”

原也聞言,立即打開手機電筒,打光幫她一起尋找。

見她一直握著頭發,他問:“你手舉得不累嗎?”

“累啊,”春早不爽出聲,“誰害的?”

“放下不就好了。”

“放下會成金毛獅王的,你們男生才不懂。”

原也是不懂。

但不代表他不會為此忍俊不禁,因為她很有畫麵感的描述。

什麼金毛獅王,小圓臉,黑眼仁,明明是翹毛馬爾濟斯。

春早的視線在被光映成霜色的草地上遊走,就在此刻,男生的手貼靠過來,從另外一邊,近乎完整地圈裹住她的。

他的手指疊在她手指上:“鬆手,我幫你握著。”

一刹間,春早的心臟仿佛也被大股溫熱且纏綿的力量托舉,激起抽搐般地顫栗。

她的氣息微微紊亂起來,慌張地抽出手。

他們在樓下找了五分鐘的發繩,幸虧它沒有被什麼看不見的蟲洞吞噬,春早的馬尾辮總算恢複常態。

她如之前一般先行上樓,原也斷後。

在單元門內戀戀不舍地說了三次“再見拜拜待會見”,春早踩著樓梯上行,取出鑰匙開鎖。

樓道的感應燈在背後熄滅。

春早推開門往裡走一步,映入眼簾的是如平素一般坐於餐桌邊的春初珍。

她的心還遺落在一樓,沒多端察,取了拖鞋才抬眼喚人。

春早沒能叫出那個“媽”字。

她駭在原處,仿佛生咽一坨凍結的冰。它從她後頸的位置融開來,有無形的透冷的液體往她整片背脊上蜿蜒。

瞳孔僵止,氣息驟停。

客廳的餐桌上,沒有擺放今晚的宵夜,而是七零八落的物品。

它們的出發地,全是她抽屜深處那隻不為人知的鐵質收納盒。

春早一眨不眨地盯著那裡,如入極寒之境,汗毛悚立,大腦嗡嗡作響,再無法動彈,也喪失語言能力。

春初珍手肘撐桌,遙看著她。女人的麵色沒在客廳冷白的光線裡,寡淡到近乎陰惻,像個無情的判官。

少刻,她把手裡掂著的手機咣當丟到桌麵:

“打電話,叫樓下那個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