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五十六個樹洞 幼鳥脫巢(2 / 2)

國王長著驢耳朵 七寶酥 16011 字 3個月前

走出房間,客廳茶幾上已放了三隻斟有香檳的高腳杯,淡黃色的酒液清雅澄明。

春早四處看看:“老爸和外婆呢。”

春暢拍拍自己身邊空坐:“老爸去送外婆呢,咱們母女仨單獨慶祝一下?”

春早看一眼坐在左邊單人沙發裡的媽媽,雙眼熠熠:“好啊。”

說著快步繞過茶幾坐下,端起高腳杯,嗅一下,柑橘花香沁入鼻腔。

她看向另兩人:“要碰杯嗎?”

春暢架住她手腕,把杯子擱回去:“等會兒,彆急,還得走個流程。”

又對媽媽做出邀請手勢:“你有什麼想說的,現在可以開始了。”

本還安靜目視女兒的春初珍,頦肌微顫兩下,但飛快克製住:“去年那件事,媽媽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她舉杯吸氣:“那天是媽媽太著急了,亂翻你的私人物品不說,還講了很多難聽的話,傷害了你,也傷害了小原。”

“媽媽跟你道歉。”又補充:“誠摯地道歉。”

儘管這個道歉遲到了近一年,但衝擊分毫不減,還因時光的堆疊更顯沉厚。

那日情景曆曆在目。春早五味雜陳,眼眶飛速漲潮,她急急將它們眨回去,也正式開口:“媽媽,我也是。我說的那些話,也不是我本意,對不起……”

“雖然你……”她好像突然間不會說話了,氣話總能脫口而出,但真心話卻總三緘其口,唯恐詞不達意:“雖然這麼些年被你管的是有點煩啦——”

她破涕為笑。

“但我知道我是真心愛你的,也知道你是真心愛我的。”

“總之……”

春初珍接話:“我知道。”

兩人杯子相撞,似是以酒為解,怨艾兩結。

“救命啊……”春暢輕籲,一股腦抽出多張紙巾,分彆遞給她倆,自己也開始抹眼。

“大好日子,彆惹我哭好嗎,”她深呼吸,揩拭幾下,開啟今晚的坦白局:“怎麼說呢,我這個姐姐問題也很大。早早,有些事情,媽媽一直沒讓我告訴你。”

春早鼻頭通紅,甕聲甕氣:“什麼?”

春暢整理好情緒:“其實老媽也蠻慘的,”她淚眼汪汪地瞟了眼春初珍:“你出生前,她一直在市圖上班,還有編製,我小時候都是外婆帶得多,但老媽是真倒黴啊……”

她眼光爍動:“上過節育環,但那一點點的概率還是被她撞上了,不小心懷了你。那時有計劃生育政策嘛,她要是生你,就要被單位處罰離職。她就一直猶豫不決。但老拖著也不行啊,後來老爸就說帶她去私立醫院照個B超看看,要是男孩就留下來,女孩就不要了。結果出了B超室她反而一改前態,下定決定要生你。懷你三個月前,她還做過一次取環手術,真的受了很多罪。我們爸就是個混賬,那時候外公因為這事心裡憋悶總來家裡吵架,說花錢供媽媽讀的書不知道學到哪裡去了,爸爸也不知道維護老媽幾句。反正就那時開始,老媽就變了個人,對我,對你都變得特彆嚴格。也老是遷怒我。”

“但我沒辦法。老媽不讓我跟你說,怕你自責。我知道所有事,卻一個字不能說。我過得壓抑難受,看到你難受,看到老媽又難受。太煩了。”

她抽噎著,一直用紙巾洇淚:“就隻能逃跑,趁著上大學趕快跑得離這個家遠一點,眼不見心不煩。”

春初珍也偏開頭,沉吟許久,複而紅著眼看回來,哂笑,似吐出了這麼些年淤積於胸中的悶氣:“都過去了,我那幾個牌友都說我熬出頭了。”

——可豈止是“煎熬”呢,孩子成長帶來的幸福感何以完全抵銷這苦悶。那麼多年的無處訴苦和倚靠,那麼多年的被悔恨和憋悶反複傾軋,以淚洗麵的深夜,又那麼多年的重新振作,強令自己笑對每一個明天。

因為“責任”,因為“身份”,燦亮的人生從此積上一層陰雲,灰蒙蒙,隻能把女兒當做兩盞取暖的燭焰,祈盼著,她們有一天真正化為星輝,穩定升空,照拂到她,也讓她重溫到久違的明快與慰藉,輕盈如回到少時,再無憂慮。

春初珍嗬歎一聲:“那時主要還是不甘心吧,想爭口氣,想證明自己的選擇沒有錯。文成他指望不上,你們不好好學,走了歪路,誰給你們負責?我是真怕你們將來跟我一樣,吃了虧,受製於人,沒有更多的選擇。想著自己丟了編製,就覺得女兒應該考公,彌補當年的遺憾,這一年間我也在反思,自己這個媽媽到底該怎麼當才是正確的。確實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前些年吧,人就跟進了死胡同一樣。用你們爸爸的來說,魔怔了瘋掉了。”

春暢嫌棄地斥聲:“他還好意思說你。就是他害的好嗎?這十幾年他管過什麼事,就知道釣魚養花,中午單位吃吃飯,晚上跟朋友喝小酒,快快活活的。每次你跟他埋怨,不是嬉皮笑臉,就是拿我們都跟你姓這件事搪塞,還說你吃的苦都你自己選的,反正什麼都賴你,他這個假好人當得舒舒服服。這個家幾乎全你一個人在苦,在撐。我小時候還覺得他比你好,脾氣好,還偷偷給我們買零食,長大了才知道他才是差勁的!”

春初珍笑:“你也就趁他不在說說吧。”

春暢冷聲:“咋了,他回來我也說。我今晚勢必討伐他。”

春早定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這一霎,她徹頭徹尾恍悟過來,為什麼媽媽那晚會說出,她救過她的命;

為什麼媽媽會那麼操心她感情,恐懼她走偏。

人在經曆真正的創傷與苦難後,延續到下一輩的反應是不儘相同的。

有人會對孩子柔和有度,仁愛如醫者,隻為愈療傷痕累累的曾經;有人會在在孩子身上拷貝錄像帶般不斷重演過往的自己,以此作為懲戒和宣泄;而有人為保萬無一失,一心隻想把孩子捆綁在最安全的火車裡,依軌而行,隔絕所有泥石流,暴雪,野獸,東西南北風,並偏執地認為,這樣才能更多的希望將她們送往她所以為的光明地。

她的母親,就是最後一種。

那她就完全錯了嗎?那麼這就不是“愛”了嗎?

媽媽是超人,媽媽最偉大。

但將“媽”這個字拆分開,不也是“女人做牛做馬”嗎?

那麼,這種情況下的“母愛”,

就一定要完美無缺嗎?

春早頓時懊悔得淚流滿麵,扯出哭腔:“媽,其實你真不用這樣的……”

如果需要靠自毀前程換她誕於這世間,那她寧可不來這一遭。

“說什麼傻話!”春初珍聽得來了脾氣,毅然決然的那一瞬還近如昨天:“那天做B超的時候,我可是都聽到你的心跳了啊。”

所以,走出門診大樓時,當她看到外麵的綠樹,花影,漲眼的日光,還有藍到純粹的天空。

她怎麼忍心,不讓她看見這一切。

春早泣不成聲:“媽——我可以抱抱你嗎?”

春暢跟著嗚咽:“我也要抱……”

兩個女兒將窩坐在那的母親團團圍繞,裹緊她,又哭又笑。

幼鳥脫巢窠,羽翼已豐盈。

終將遨於山海間,無懼亦亭亭。

沒兩天,春早找了個閒暇午後,跟童越一道去商場做美甲。

對身邊所有人來說,這似乎都是個熾熱也完滿的夏天。

童越與她家陸小狗重歸舊好,也如願以償收到北外的錄取通知書。

後又隆重宣布,要一同加入他們的“見海行動”。

乾坐四小時後,春早終於得到私人定製的奶油藍可愛款美甲。

她在更換造型方麵是個幸運兒,從第一次剪劉海到第一次做美甲,效果都順心如意。

來到原也這邊時,男生正在客廳投屏用手柄打遊戲。

聽見門響,他立即暫停畫麵,快步走來迎接,剛想要照往常那般將女朋友攬來懷間溫存,春早提前豎高雙手,杵到他跟前。

“將將——”

原也被眼生且藍花花的指節唬停腳步。

女生手背位置與他視線齊平,五指飛舞,語氣自得:

“這是我特意為看海準備的藍、色、美、甲。”

而原也的重點似乎不在這上邊,隻驚喜挑眉:“你爸媽同意了?這麼快?”

春早頭如搗蒜。

話語或神態似乎都不足以表達此時的興奮度。

原也不假思索一躬身,直接將女生扛抱到肩頭,在客廳裡炫耀狩獵後的戰利品般巡回繞場兩周,最後才把她帶進臥室,丟到床上。

春早砸入軟塌塌的床褥裡,彈坐起身,一臉懵:“你突發什麼惡疾?”

原也立在床邊,淡笑且言之有據:“怎麼了,提前排練一下怎麼把你扔海裡的。”

“……”春早鬥誌高漲,旋即抓起手邊的軟枕頭丟他,原也眼疾手快避開,她就拿上另一隻,爬站起來,瞄準他腦袋一頓猛砸。

原也邊笑邊躲:“誒誒,乾嘛?”

春早甩個不停,咬牙切齒:“提前排練一下怎麼拿海水和沙子呼你臉的。”

原也也不是吃素的,一把奪走她枕頭,又把她截腰橫抱回床上,附身而來。

天旋地轉,視野陡暗幾度,男生深沉的眼眸隨之迫近,春早呼吸一凝,再難順暢。

他親下來。

唇舌暖而滑,裹住她的。

男生的氣息逐漸粗沉,似乎也不再滿足於唇上的輾轉與品嘗,他又去啄她的鼻尖,臉頰,還往耳朵邊緣的位置擴延,溫柔而不緊不慢地侵略。

他的親法……太繾綣了。

春早心頭如被溫水盈透,整片身軀的溫度都迅湧上漲,與他炙熱相貼。

她心癢難耐,揚手護緊自己耳垂。

原也停住,這才被她花裡花哨的指甲新衣吸走視線,他托起她左手,湊近聞了聞:“怎麼沒香味?”

明明看起來跟藍莓味奶糖似的,圓潤可愛,會被包裝在錫箔質地的盒子裡規整排列,一打開來就是濃鬱撲鼻的甜味。

“本來就沒味道。”

春早想抽回手,原也就收緊指節,半寸也不準挪遠,又問:“有毒嗎?”

春早不確切道:“應該……沒有吧。”

男生睫毛下斂,開始輕吻那一片畫有乳白小鳥的指尖。

春早不防,跟被電到似的,心頭急劇痙攣,手指也蜷縮一下。

含羞卷葉的手指,旋即被原也抵回來,接著親下一個有小花圖案的。

春早胸口發顫,神思如發酵的吐司麵包,在烘烤間急速膨脹,又塌軟下去。

等他吻到無名指時,她隻能強行轉移泛濫的情愫:“親你自己是什麼感覺?”

原也頓住,仔細捏看甲片上的簡筆畫人臉圖案,蹙眉:“這是我?”

春早:“對啊,這就是你。”

白色打底,波浪劉海,兩粒小圓眼,還有彎彎的唇部勾線,怎麼看都傻乎乎的。

原也撇開她的手,評價:“有點醜,我不認領。”

結果被女生狠彈一下鼻頭:“不要是吧,我明天就去卸掉。”

男生直勾勾地盯住她,看到她喉嚨都乾癢起來,吞咽一下。結果下一刻,他就俯首將臉深埋到她頸與頜的交界,宣泄般,氣勢洶洶,不管不顧地狗啃式親舔,濕濡濡的,春早癢得一直掙紮,又笑又求饒,他也不依不饒。最後她歸降於這樣的親密,摟緊他脖子,也把手指陷入他鬆軟的黑發,閉著眼,它們的觸感像雪。

糾纏了好半天,從臉紅到鎖骨的男生翻身退開,下床穿拖鞋。

春早也滿麵潮紅,發絲亂糟糟,衣服也亂糟糟。她用力拉拽一下,整理好背後已雜亂無章的搭扣,才攥起旁邊的靠枕凶巴巴丟他。

這次原也沒有躲。

他抿笑一下,撿起來,輕輕擺放到她身邊。

而後轉去衣櫃前,取出衣褲甩到肩上,欲要離開臥室。

春早叫住他:“你乾嘛去?”

原也在門框前轉頭,回避過多的目光直觸:“淋浴。”

春早:“這個點為什麼要洗澡?”

原也:“降溫。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