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泠風最忌諱的事情便是聽到衛雲疏的死。
雲中城弟子私下裡不管如何討論,都不敢拿到洛泠風的跟前去說。
此刻冷不丁聽見“節哀”兩個字,洛泠風的眸光驟然變冷,周身都散發著一股寒氣。
衛雲疏泰然自若,她從容地對上洛泠風的視線,並不懼她身上流露出的氣勢。
雲中君之死是她所求,為什麼如願以償了,她仍舊不開心呢?衛雲疏暗暗地想著。
衛雲疏率先彆開眼,水珠落入池中,一圈圈的漣漪蕩開。她定了定神,她找洛泠風也隻是想提點一句,如今看來,洛泠風心中有數,她的關心儼然是多餘的。她道:“聽真人一曲,如聞仙樂。隻是不好再繼續叨擾真人了。”衛雲疏話語中去意已明。
洛泠風冷冷地一拂袖,沒有再挽留。她注視著衛雲疏如驚鴻掠水而過,眼神逐漸變得深沉,甚至多了幾分陰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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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不歡而散後,衛雲疏沒有再去尋找洛泠風。她來落日墳丘也是關心邪魔之事,原本以為雲中城的弟子會有安排。她的修為雖沒能到通天的地步,可以如今的身軀能發揮出金丹的實力,也是一種助力。哪知雲中城沒有半點兒表示,她幾度想要詢問,對方卻腳步匆匆,眼神閃爍,分明是不願意與她搭話。
衛雲疏不知道這是洛泠風還是雲淡的意思。她若是雲中城弟子,可能會陷入被冷落的“困局”中,但是她如今與雲中城沒有半點乾係了。出門買了一幅輿圖後,她便自己動身前往防線。
混沌樹的另一側。
邪魔的氣息衝天而起,滿眼望去皆是陰翳。北洲之中,但凡生靈被邪魔之氣沾染,都會化作魔物。此刻一群群化魔的妖獸便成了對方的先鋒,在那詭異的號角聲中宛如一柄利劍刺向了防線。這裡是洛水神宮的地界,漫長的防線中一共有四個駐點,分明有洛水神宮的四族執掌。衛雲疏抵達的駐點是洛水宮守禦之處,從此間修士身上的傾頹可以看出,形勢並不大如人意。
“這些邪魔是打算入侵我仙域嗎?過往也時時刻刻侵襲,但沒有一次比得上這回迅猛。”
“得虧宮主發了洛水真帖,要不是得到這些道友的幫助,咱們可能支撐不住。”
“不好!前方斜穀出事情了!”
“斜穀?天輿盤並沒有顯示那邊有邪魔,去那邊探查明明是個清閒的差事,先前大家還嫉妒那位師兄呢。”
……
不管是有宗門的弟子還是散修,在這等危險的地界都會選擇抱團行動,如此才能增加生還的幾率。衛雲疏沒有掩飾自己的修為,一抵達防線便有數支隊伍熱情相邀。衛雲疏正思索間,忽地見到了前方幾個誌氣低迷的洛水神宮弟子。對方手中持著一枚閃爍著靈光的法符,此刻一張臉上寫滿了驚恐與畏懼。
“道友今日才來,可能還不知道吧?”一旁的修士見了衛雲疏的神色,笑了笑,解釋道,“斜穀距離此處不到十公裡,曆來都是洛水宮自家弟子去巡查的。那
邊留有一道千年前某位仙門巨擘留下來的劍痕,一般情況下邪魔不會靠近,怎麼會有危險?”說到最後,他又撇了撇嘴道,“指不定是見到了什麼好物,自家人起了爭執,才導致身亡的呢。”
在北洲與另外三洲的邊境之地,戰亂與廝殺從來沒有停止過。多得是埋骨於此間的無名人,屍骸、法器乃至於道冊都無人收斂,被後來的修士撿了便宜。
“雖然是奉了洛水神宮的帖子來的,不過我勸閣下,要是沒點關係的話,不要輕易相信他們弟子的話。這些大宗派的人啊,一個個貪生怕死,有什麼臟活累活都丟給咱們這些散修乾。說是用功數換取丹玉或者雲砂,可中間轉了那麼多,不知道會被貪墨多少。”那修士抱怨之意越發明顯。他的聲音不小,被洛水宮的弟子聽見了,在對方投來警告的一瞥時,修士也隻是嘿然一笑,將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硬頂了回去。
放在平日稍微清閒時,這些洛水宮的弟子第一個罵回去。可如今斜穀出事了,他們壓根沒有心思理會混賬胡言的散修。那幫弟子中為首的那位從袖中摸出了一枚鳥哨似的法器,鼓起了腮幫子猛力一吹。隻聽得尖銳的哨音響徹駐地,數息後,哨音化作了一枚枚玉符,飄向了駐地各處。
衛雲疏伸手便取來了一枚,用神識一掃,發現是一封邀帖,要他們去斜穀查探情況,底下則是一行小字,明明白白地寫著任務完成後的獎勵。
“竟然是來真的嗎?”旁邊的修士也拿到了玉符,不由得咋舌道。他轉頭望了眼衛雲疏,好心道,“這位道友,我還是勸你彆接。斜穀那邊始終處於洛水宮真器的監控之下,可如今天輿盤沒有半點反應,說明對方有本事瞞過真器,一定不好相與。”
“唔,一斛玄階雲砂……也算是大手筆了,一定是很危險之事。”那修士直搖頭,他有心曆練謀點好處,可不想將性命交代在這裡。想了一會兒,他又大笑道,“要是道友想成為洛水宮的客卿,那麼這一趟非去不可了。”
衛雲疏朝著修士拱手說了一聲“謝”。
她不想成為洛水宮的客卿,可既然聽到了此事,也絕不能如此輕易放過。
玉符落下沒多久,數道遁光離開了營地,向著斜穀方向掠去。衛雲疏沒再猶豫,周身靈機湧動,將遁術一起,也如一點光華,直直地破開了半空中的陰翳。
斜穀。
仿佛一座高峻的山峰被一劍劈開,兩側崖壁切麵極為險峻。無數紛亂的劍意在山穀中流竄,伴隨著一道道獸類痛苦的咆哮聲,濃鬱的血腥氣在風中蔓延開。
穀中一塊玄石有一丈高,此刻正盤膝坐著一個眼神陰鷙的灰衣道人,他一雙暗灰色的眸子覷著地麵上的屍體,將功法一運轉,便吞噬了對方的血氣和元靈。地上隻餘下了有些皺巴巴的皮囊,他的身上則是血氣充盈,在頭頂慢慢地形成了一朵血色的罡雲。此人名喚萬不類,乃罪惡長廊的一名金丹修士,修得是《血魄功》,要吞噬修道人精氣與血肉來增長功行。他其實看上斜穀很久了,知道這兒的弟子大多洛水宮正傳,雖然一身玄功
極為精純,但是貪生怕死,缺少磨煉,是一群令人垂涎的肥羊。隻是因為此間的劍氣,一直不敢行動。
不過這一回,門中有大計劃,賜了一把“元磁砂”下來。“元磁砂”是不可多得的好物,能夠擾亂劍氣、阻隔劍意,原本是專門祭煉出來針對不周之巔劍修的。如今用在了這兒,將那崖壁間流竄的劍氣儘數阻截住了。
颯颯的鳴聲入耳。
灰衣道人驀地抬眸,數了數前方出現的四道遁光,他唇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頂上的血色罡雲一個顫抖,立馬分出了一道與他模樣類似的血魄。這是他這樁功法的奇妙之處,他雖然隻是金丹境界,可頂上血雲若在,便能化生分/身,被打死了也不要緊,大不了日後多吸食幾個修道人,將那缺失的血氣補回來。
最先抵達的四名修士都是一心要成為洛水宮客卿的散修,其中一人恰是那對“太一劍”萬分感興趣的鄭道人。他修力道功法,身軀宛如鋼鐵鍛造成,在落日墳丘橫行,積累了不少的功數。可這還不夠,他能做到的,彆人也能做到。就算成為洛水宮客卿那也有上下之分,他急需一個機會在洛水宮露臉,故而聽聞斜穀之事後,他心中大喜,忙不迭趕來了。隻是覷了眼同行的修道士,他的心又沉了下去。競爭對手儼然也是戰功赫赫的,功行不弱於他。
隻是鄭道人沒有閒心再思忖其他了,踏入穀中,他周身精煞一轉,將那迫近身軀的邪氣震了出去。視線落在了累累屍骸上,又驚又怒!“哪來的邪魔,膽敢放肆?”鄭道人爆喝一聲,舌綻春雷,震得山石撲簌簌落下。
萬不類睨了鄭道人一眼,頗為不屑。等見到對方一身精煞繞體時,他“咦”了一聲,眼眸中精光閃爍。“是個力道修士,那血氣更為強橫。來得好!”他讚歎了一聲,頭頂血雲中又分出一道血魄來。如此還覺得不夠,伸手一抓,掌中出現了一麵血色的幡旗,輕輕一搖動,便見數道虛幻不定的人影從幡旗上走了下來。這幡旗是師長賜下的法器,裡頭的邪靈都是由捕捉到的修道士祭煉成的。萬不類有意將來的四個修士一網打儘,故而也不留手,伸手一點,便驅使著血魄和邪靈向前。
“都是我仙門的前輩。”鄭道人看著邪靈的衣裳,麵色越發的難看。其中甚至還有洛水宮的真傳弟子!這些邪靈保留著生前的功法神通,隻是對戰意識稍微差些,但細數來一共有六道,對付起來頗為不易。然而他們沒有退路。鄭道人定了定神,高喝了一聲,便舉著一根閃爍著金光的棒子朝著前方的邪靈打去。
散修的功法良莠不齊,縱然得了機緣,可也不及仙門大宗那般清正渾厚。萬不類冷眼瞧著他們,唇角勾著一抹戲謔的笑容,他玩味似的看著在陰風與血魄中遊走的修士,耐著性子消磨他們的法器和靈力。他不是半道由玄入魔的,而是打小就在北洲生活,修得一身純正的邪功。雖然法門有傷天和,可都與天爭命了,還在乎那麼多做什麼?隻要法門有用就成了。
忽然間,萬不類心中浮現了一抹警兆。修道之人對天機多少都會有點感應,萬不類沒有忽略這一
縷不祥的預感,使了個遁法,瞬息之間便將自身轉移到他處。隻聽得砰一聲巨響,他前一刻坐著的玄石在那磅礴的靈力下被拍成碎末。這不是什麼神通的運用,而是純粹以靈力禦敵,尋常的散修斷沒有這樣的罡氣。是誰?萬不類神情凝肅起來,他忽有所感,抬頭朝著南邊望去,隻見一白衣勝雪的女修持著拂塵,乘風而來。
萬不類對各大宗派入金丹境的弟子都有了數,但是眼前這人,他從來沒有見過。些許是掩飾了麵容?這樣想著,萬不類皺了皺眉,他一臉凝肅地掐訣作法,頓時召喚來一陣陰慘慘的陰風來。這等陰風中夾雜著鬼哭狼嚎,極能汙穢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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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雲疏覷了眼萬不類,眼中掠過了一抹怒意。這邪修身上滿是血煞之氣,不知傷得多少人的性命才練就了這一身邪門功法。眼前著呼嘯著吹來的陰風,她持著拂塵往前一揮,一道清光立馬將烏煙瘴氣的氛圍打散。她沒有入陣幫助鄭道人一行人,而是將視線放在了“元磁砂”上。她認得此物,過去同邪修打過交道,由於她修的也是劍道,邪修們多拿出此物對付她。一開始,麵對著“元磁砂”確實沒有辦法,後來琢磨出了門道來,就祭煉了一種名為“藏劍春雷瓶”的法器,將劍氣打入瓶中。這“元磁砂”最喜劍意,加上瓶上的吸攝法符,不愁收不住它們。
衛雲疏覷了一眼,附近並無雲門的弟子,不怕被人認出。她將拂塵往前一劃,前方立馬出現了一道氣痕,將那再度迫近的陰風攔截。緊接著,她將“藏劍春雷瓶”一擲,掐了一個法訣,隻聽得無數劍鳴響起,瓶身劇烈地震顫著,仿佛要被其中的劍氣撐破。而那原本還在劍痕處磨動的元磁砂,在一震後化作了一道淡金色的流光,朝著瓶子撲去。
萬不類見衛雲疏分心,先是一喜,等見到了雲砂的變化,臉上的笑容頓時維係不住了。要是元磁砂消失了,那壁上的劍痕壓製著,他的邪功就很難發揮出來!他喝了一聲,猛地朝著頭頂剩餘三分之一的血雲一吸。血色入體,他的臉龐頓時漲得紅彤彤的,隻是氣勢也隨著節節拔高。將渾身靈力一運轉,他頭頂生出一隻血色遮天蔽日的血色巨掌,朝著“藏劍春雷瓶”悍然抓去!衛雲疏哪會讓這道人得逞?但是此刻道人的氣勢陡然一增,氣息綿長,怕是不好對付。心念一動,拂塵往前將“藏劍春雷瓶”一卷,帶著它立馬遁出血手的範圍。
萬不類眼神微微一變,他的血手打下的速度其實非常快,唯有劍修能輕易遁出,可此人從未使用過法劍,甚至身上沒有半點劍氣的痕跡,怎麼能夠逃遁?難不成是其他遁法?這樣就不妙了!一個遁法極其高明的同境界修士,是很難捕捉到的。萬不類心想著,眼中綻出了一抹凶光。他未見衛雲疏使用神通,便推測她隻將遁法練到極處。思緒轉動間,他果斷地放棄了衛雲疏,而是將視線轉向場中的四人!待到收拾了這幾人,他身上的血氣定然壯實。元磁砂沒那麼好收儘,大不了棄了這地離開!而且,仙門修士,見同道落難,會不施以援手嗎?
鄭道人一行人應對邪靈和血魄時,本就壓力重重。如今萬不類將全部力量壓過來,
他們行動間更是捉襟見肘,不多時就被打散節奏。鄭道人先前見到了衛雲疏,還以為會輕鬆一些,哪知道對方連個眼神都沒有投過來。他起先還忍著,但是慢慢地,就撐不住了,朝著衛雲疏大吼道:“這位道友,為何不來助我等?”
衛雲疏本就不是見死不救的人,她見鄭道人一行人尚有餘力,便尋思著從“元磁砂”下手,哪知道對方這般沉不住氣。他們的身上護持的法器都還沒拿出吧?衛雲疏暗歎了一口氣,催動著靈力加速攝取“元磁砂”的速度。
萬不類眼中掠過了一抹訝色,沒想到都這時候了,那女修還不回頭,當真是心狠手辣。他衝著鄭道人一行笑了笑:“你們仙門修士,與我等似乎並沒有什麼差彆吧?你們要是死了,曾經積累的功數是不是就是她的了?”這話一出,鄭道人一行人神色各異。萬不類見慣了散修,知道此輩更容易動搖,他又慢悠悠地勸道,“我看洛水宮還不如我罪惡長廊賞罰分明。”他的形貌雖老態,可聲音裡多了幾分魔魅。
鄭道人猛地回神,拔高了一聲喝罵道:“諸位道友,彆聽這魔頭妖言惑眾!”這裡本就邪氛重,一旦被邪魔侵入靈台,到時候想要驅逐就不容易了。有他這一喝,另外三人也漸漸地緩過神來。可方才的一個怔愣,讓萬不類抓到了時機,數道血魄已經逼到了他們的身前。
然而就在電光石火間,數道凜冽的劍芒飛掠而出。仿佛烈陽融雪,那血魄在接觸的刹那便崩碎了。那頭元磁砂還沒有除儘,但已經無法徹底阻攔壁上的劍痕了。衛雲疏手中拂塵一勾,便牽引出數道劍氣,向著血魄打去。“諸位道友,若是堅持不住,就先行退去吧。”衛雲疏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