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038(1 / 2)

明月出山,群星見天。

夜間的天池裡,那群金魚安分了不少。山風冷峭,水麵上蕩開了漣漪,波光粼粼,倒映著三道身影。

就算是喝酒時,衛雲疏也是慢條斯理的,與痛飲狂歌的不周弟子有著顯而易見的區彆。如水的月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襯得眉眼清粼粼的,藏著溫和淡泊的笑。她坐在了兩名不周弟子的中間,有些許的醉意,像是踩在了雲端,浮浮沉沉。

那冉姓女修名冉秀雲,是不周元符真人座下真傳弟子,衛雲疏與她也是相談甚歡。

耳畔響起的是謝知潮帶著醉意的聲音,她撇著嘴角,正朝著一側冉秀雲抱怨:“我說冉師姐,你不去幫大師姐處理庶務,在這兒作甚?”先不提冉秀雲時不時截斷話題,勾走薄道友興致的事兒,光是想想那筆爛賬,她就頭疼萬分。這跟債主坐一塊兒,她真的是萬分不適啊!

“這不是聽說謝師妹你帶了朋友來嗎?來咱們不周的走得都是問劍道,像這般的‘好友’實在是稀少。”冉秀雲抬手垂落的鬢發,指尖無意間觸碰到了銀質的耳環,在寂靜的夜裡傳出一道輕響。她笑吟吟地望著臭著臉的謝知潮,又道,“而且謝師妹你要替我做牛做馬三年呢,那些庶務也不急著處理了。”

謝知潮聞言哀嚎了一聲,抱著酒葫蘆痛飲。

冉秀雲笑著搖了搖頭,她轉向了微醺的衛雲疏,對上的是一雙清亮至極的眼眸,像是山巔不消融的淨雪,又似是盛滿了月光的粼粼秋水。她怔了怔,托著下巴笑道:“薄道友,你覺得做我不周之巔的客卿長老,如何?”冉秀雲不是來阻止謝知潮偷魚的,同樣也不是為了看謝知潮“朋友”一眼。她聽了洛水宮那邊的事情,總覺得未來會不太平。此人是大師姐帶回來的,是師妹的至交好友,想來人品不會差。

衛雲疏偏頭看著冉秀雲,山風拂起了她的長發和衣袖。酒意上湧,在那白皙的麵容上留下了一層薄紅。

銀光泄地,這是一個少有的身心熨帖的良夜,衛雲疏的心沉浸在了風中,幾乎要應下來。

冉秀雲溫聲道:“薄道友不必急著回答。”她覷了一眼謝知潮,又笑道,“明日讓謝師妹帶你在不周各處逛了一逛,看看我不周到底值不值得。”

衛雲疏緩緩地點頭。

在浮黎仙域中,不周之巔的一切隻化作了一個“劍”字,至於宗門中到底是怎麼樣的,沒有人關心。

次日一早。

謝知潮便興致勃勃地邀請衛雲疏去看不周的風物。

“最近是我不周開山收徒的時候,薄道友要一起去看看嗎?”謝知潮問。一年之中,不周有兩個月會開山收徒,真正能夠走上不周之巔的,萬裡挑一。

衛雲疏思忖片刻,一點頭應下。仙門中挑選弟子的規矩都是大同小異的,要麼是真人出山見到了靈秀童子帶回,要麼就是從長老血脈中擇取——至於出身尋常的凡人,沒有大機緣在身,休想走上那登天路。但是不周之巔有一點不同,山門開啟的時候,隻要你有毅力

闖關,是不會管你出身的。不周修劍道,尤其看重弟子悟劍的天賦,這是靠修道外物堆砌不起來的。

謝知潮帶著衛雲疏去的地方是一座險峻的山穀,兩側山峰陡峭,宛如一線。雲霧繚繞,光是聽那吹來的山崖之風,便令人毛骨悚然。此刻,在這陡峭山脊上,有數千人在那緩慢地攀爬,其中大多是十三四歲的少年,甚至還有六七歲的小童。謝知潮的神情肅穆起來,她道:“隻有走過這一線天,才是我不周的弟子,當然,這僅僅是第一關。”

衛雲疏點頭,跟著謝知潮一道掠向了另一座山峰。到了那一處,留下的人已經不到三百,其中不再是少年,還有三四十歲的中年人。衛雲疏定睛望去,兩峰之間,雲團飄渺遊動,隻有一根細如發絲的繩索橫貫雲霧。此時正有一位少年踏在了繩索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著。

“此處是煉心之地,隻有心誌極其堅韌之人才能走過去。一旦對前路有所動搖,腳下的繩索就會斷開,從此跌入深淵之中,萬劫不複。”謝知潮淡淡地說道。這不是幻象,而是一種實景,懸崖底下也沒有救助的長老,根本沒有任何的“僥幸”可言,就像是修道中遇到的險關,要麼度過去,要麼就身死。

“第三關就是看修劍的資質了。”走過了煉心崖之後,謝知潮的神色和緩了下來。她引著衛雲疏到了一處刻滿了劍痕的山崖上,興致昂揚道:“這是劍壁,每位走到此處的弟子都有半個月的悟劍時間,之後他們得憑借著從中悟道的劍術,在劍崖上也留下痕跡。”到了這兒,已經不到二十人了。那些尋仙訪道的要麼半途折返,要麼就是埋骨於崇山峻嶺之間。謝知潮熟門熟路地找到了一道數寸深的痕跡,笑著對衛雲疏道,“那是我昔年留下的。”

衛雲疏順著謝知潮所指的方向瞧了一眼,痕跡中還藏著幾分道意,以至於像新刻的。倒是一旁的劍痕在山風的侵蝕下,似乎要消失了。

謝知潮補充道:“等我成為元嬰真人,我便可在上頭再留一道,那才是供弟子參悟用的。”

衛雲疏“嗯”了一聲,抬頭凝視著劍痕交錯的劍壁。此間劍意最深的一道在最上頭,以凡人的眼裡根本瞧不見,便不懼被劍氣所傷。可衛雲疏不一樣,幾乎在瞧見那劍痕的刹那,她便聽見了一陣極為清越的劍鳴之聲,而整個劍壁中的劍痕似是在劍鳴的催動中活了過來,化作了千百道殺機凜然的劍意,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壁而出。被那股劍意一催,竅穴中溫養的太一劍也震顫了起來。

“薄道友——”謝知潮恍惚間也聽見了那股劍鳴,她麵色微變,忽地拉了衛雲疏一把,心有餘悸。“最上麵的一道是祖師所留,你不是劍修,若是看久了會被劍意所侵,損傷神識。”

衛雲疏揉了揉眉心,道:“原來如此。”四宗的開派祖師中,以不周劍君桑不為的修為最為精湛高深,可她並不流於世俗,教育弟子的方式也與彆派不同,故而讓雲中城成了四宗之首。衛雲疏在典籍中見過祖師對桑不為的記載,說她卓爾不群,天下少有人可與之爭鋒。

“不知這回能夠留下的有幾人

。”謝知潮話鋒一轉,慨然歎息道,“近年來,最有天賦的便是我小師妹了。??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衛雲疏又問:“都走到這關了,餘下的人呢?”

謝知潮道:“他們要是願意,就留下來,從雜役做起,等到退下去了,也可留在山下的不周城中度過餘生。”不周城是山腳下的屬城,住著的都是不周弟子的親眷。此地鄰近山門,自然靈機昌盛。經過幾代滋養,一族中興許會出一個有慧根的孩子。故而,到了這一關又沒被收為弟子的,很少人願意離去。“薄道友,我再帶你去一處。”

謝知潮說的是一處如利戟直刺天穹的高峰。

凜冽的罡風撲麵而來,四野充斥著極為剛猛森戾的劍意。天穹之上,陰雲如漩渦,時不時有雷霆打開,將整座山頭照成瑰麗的紫紅色。這兒沒有護持的陣法,那雷霆硬生生地砸到山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與其他幾座山峰截然不同。謝知潮開了禁製,介紹道:“此地為刑峰。關押的都是我不周的一些罪不至死的弟子。”天雷之威可不好抗,暴露在雷霆中,大體也生不如死。

“我不周宗風清正,可偶爾也會出一兩隻蛀蟲。”謝知潮歎氣。她剛拜入山門時,大師姐就帶著她來了這裡,要她看到行惡事的下場,引以為戒。在雷霆之中的修士身上的靈力早就被鎖住,一道雷霆下來,縱然有些修為,也不免皮開肉綻。坐在刑柱上最為從容的是一個枯瘦的老者,像是一副皺巴巴的皮搭在了枯骨上,宛如一具屍體。謝知潮眉頭皺了皺,她道,“此人原是我師叔,一隻腳邁入洞天之境了,可惜他行事不莊重,連弟子的修道資糧都貪墨,甚至逼著弟子做一些屈辱的事。”說到了後頭,謝知潮語氣轉為憤然。

謝知潮冷冷一笑:“當初處置他的時候,還有幾個長老想替他說情,因為一個快邁入洞天的長老,怎麼都比一個築基期的弟子重要。”

衛雲疏默默點頭,這等情形在雲中城猶甚。她執掌雲中城以來,也遇到過幾次,不住地同世家虛與委蛇,最後問題雖得以解決,可終究不如她想象得那般痛快完美。為此,她沒少被人譏諷。在雲中城那樣的地方,她能保證的也是儘可能地公正。至於一些角落裡的肮臟事,她實在是有心無力。她順著恩師的道路繼續向前走,還要保證不能讓雲中城徹底毀在她的手裡。

“還好大師姐堅定,這等惡人留著也會壞事。那幾個執事自己修上來了,就有些瞧不起蛻凡、築基的低階修士,可誰不是從那個境界走過來的?若是不能替弟子討回公道,日後誰還會拜入我不周之巔?”謝知潮義正詞嚴,她凝視著衛雲疏,又道,“薄道友,我帶你看這幾處其實是有私心的。我師姐有意拉攏你。”謝知潮坦言道。

“你才出山不久,興許不清楚浮黎仙域的狀況。無塵海乃異類精怪清修之地,就不必提了。屬於我人族的三大宗,洛水神宮的樣子你也瞧見了,遲早會走向末路。至於雲中城,若是雲中君在,還能一步步走向終道,可惜雲中君隕落,整個雲中城落入了那位的手中。”要說之前謝知潮對洛泠風還有幾分期待,在落日墳丘的幾

次碰麵後,她早已經打消了那樣的念頭。那位毀了雲中城容易??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想要讓雲中城恢複數千年前的氣派,太難!

“薄道友你並非池中物,隻是舍我不周之巔外,已無其他可選擇了。”謝知潮這一句話擲地有聲,她眉眼間俱是飛揚意氣。

她信不周之巔,而不周之巔同樣也可做她的後盾,所以才養出這般的自信與銳利。

這與爾虞我詐的雲中城不同。

如果當年拜入的山門是不周,那會如何?是不是就不會有那樣的劫與傷心?不,恩師待她極好,能入雲中城,於她一個小乞兒而言,已是天大的幸事。

衛雲疏想到此處,忍不住笑了起來。

謝知潮一臉茫然地望著衛雲疏,蹙著眉思索了一會兒,又道:“薄道友,我是認真的,你彆笑,你彆不當一回事。”

“我知道。”衛雲疏點頭,她眉頭一揚,抱著雙臂問,“萬一我是惡人呢?一切都是裝出來的呢?”

“不可能。”謝知潮搖頭,斬釘截鐵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且我師姐也認可了你。”

衛雲疏微笑道:“眼見未必為實。”一張偽麵戴久了,就不知道哪個“我”才是真的。

“薄道友以後可彆說這樣的話。”謝知潮眉頭皺得更緊,她拍了拍衛雲疏的肩膀,“道友何必將自己設想成壞人?也沒哪個十惡不赦的壞蛋,為了混進不周而讓一頭蠢驢騎在頭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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